雷山不愧是刺客道的王者,比白锦瑟之流要厉害许多。在雷山的面前,胡客根本寻不到任何反击的机会,只能一味死守,可即便铁了心死守,他仍然守不住。再过片刻,胡客周身的皮肉之伤,已增加至十余处,浑身的衣物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忽听“嘭”的一声响,寝殿敞开的大门猛然关拢,紧接着寝殿外出现亮光,有浓烟从门窗缝里钻入,原来寝殿四周燃起了火来。
大火不会无故燃起,必是有人在外纵火。雷山说道:“你南家人果然心狠,全然不顾你的死活。”他的嗓音始终四平八稳,仿佛情绪上从来不会出现任何波动。
大火燃起,光亮更足,胡客这时才看清了雷山的真面目。
雷山鬓角已白,约五十岁左右,虽然身形魁梧,能力强大,但容貌却十分慈祥,与他的嗓音一样温和。这样的人行走在外,谁又能料到他是刺客道的王者呢?如果他要刺杀某人,天底下又有谁能躲逃得过?
寝殿四周的火势渐渐烧起,但雷山的神情依然毫无变化,仿佛被大火围困的人根本不是他。雷山向胡客迈近两步,鳞刺再一次刺出。他的每一刺几乎不含任何变化,笔直地就来了,但速度奇快,配以变化莫测的脚步,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胡客夜入田家宅院,原本是想寻找王者的踪迹,伺机行刺。但田家宅院门户大开,他进来之后,不仅寻不到王者,反而被王者悄然跟上。他行刺不成,只能正面应战。但一交手,他便知屠夫的话没有半点虚假。雷山的性情如大山般沉稳,任你洪水滔天,他只岿然不动,这样的人,毫无破绽可寻,而他出手时又势同惊雷,明知他下一刺将从何处来,却因来得太快,即便提前预判到,也难以防范。
面对这样的对手,寻常人早已绝望,但胡客没有。
胡客知道今晚不可能手刃雷山,但好在外面有人纵起大火,只要拖得越久,让大火烧得更盛,就有机会将雷山烧死在寝殿中。胡客受伤虽重,但斗志更盛,凝神应对鳞刺的每一击。只要他自己不倒下,就有机会将雷山拖到最后,在大火中同归于尽。
胡客的心思,雷山又岂会猜不到?雷山的出手已经很快,竟然还能更快,仿若没有极限。鳞刺逐渐形散,化成了一道黑芒。胡客有心死守,此时更加守不住。他拼尽全力,仍招架不住鳞刺如电如雷的刺击。最终雷山一个迅疾的错身,闪至胡客的斜侧,鳞刺突破了问天的防守区域,黑色的鱼吻尖裹挟着浓烈的杀气,向胡客的胸膛斜刺而来!
胡客闪避不及,问天在外,亦无法回救。
自知死亡将至,胡客的右臂猛地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反拧过来,肩关节、肘关节和腕关节喀喇喇作响,骨头几近折断,问天血色般的锋芒,直奔雷山的肩部而去!
这是胡客临死前的最后一击!他的右臂已经拧到了极限,但这一刺还是无法刺到雷山的要害,只能刺向肩部,就算刺中,也只能让雷山受伤。但这已足够。火势虽然够大,却只烧到门窗,雷山杀了胡客之后,仍然可以从大火中脱身,但只要能伤了他,就给了胡启立、屠夫等人杀死雷山的机会。
不过雷山却连受伤的机会都不肯给胡客。他的左手同样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反拧过来,肩关节、肘关节和腕关节同样发出喀喇喇的脆响,在问天刺出一半之时,便将胡客的右手手腕死死地抓住了。
胡客右手受制,问天已进不得分毫,而鳞刺却已刺到胸前!
胡客功亏一篑,知道必死无疑。他的脑中好似一片空白,却又像填塞了万般念头,只是这些念头太过纷繁,变化得又太快,竟连一个念头也捕捉不到。胡客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胸膛处传来刺痛,猛然间心头一冷,万念俱灰。
突变
但鳞刺刺破胡客胸膛处的皮肤后,却没有刺下去。
雷山抓住了胡客的右腕,这使得胡客的右手停留在他的眼前。方才两人交手太快,现在终于静止下来,他第一次看见了胡客的右手。他盯住胡客右手虎口处那一道略微泛红的疤痕,脸上平静淡漠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雷山在胡客的斜侧面,胡客反拧手臂后,看不到雷山的神情。他不知道雷山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为一个成熟的刺客,决不会放任这等机会溜走!
喀喇一声脆响,胡客借助雷山的握力,狠狠地拧动右臂,右肩顿时脱臼!这使得他摆脱了肢体的限制,终于有机会转过身子,直接面对雷山。与此同时,他的左手猛地夺过停留在胸前的鳞刺,奋起全身的劲力,向前闪电般一送,刺入了雷山的胸膛!
雷山猛地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他双目瞪大,盯着胡客,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鳞刺已经刺穿了心脏,雷山浑身的劲力飞快地流失。他的左手松开了胡客的右腕,身子向后倒去。
但他没有倒下,因为胡客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胡客盯着雷山,喝问道:“天层的人呢?”他杀了刺客道的王者,但如果天层的人逃离,刺客道仍然不会覆灭。
昨晚屠夫忽然闯入田家宅院打草惊蛇,今晨“奎”和几大青者又有去无回,所以在白天里,雷山召集了天层的所有人,也就是另外三户地主家的人,聚集到田家家祠的寝殿中,共同商议接下来的对策。正因为如此,胡客和三十个快班衙役进村搜查时,四户地主家只有下人在,而主人、夫人和子嗣都已外出。雷山对云岫村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最近德清县衙的牢狱里有没有囚犯越狱,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很清楚快班衙役入内搜查的理由是编造的。他断定天层的位置已经泄漏,御捕门已在云岫寺全军覆没,还有人寻上门来,那就只可能是南家的后人。所以雷山和天层的人商议后,决定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对付南家后人,而天层的人则趁夜色转移,去安全之处暂避。当胡客走进田家宅院时,天层的人已经离去了一个多时辰。
雷山没有回答胡客的问话。他看着胡客的脸,眼神格外复杂。他的眼睛里有悲、有喜、有恨、有怒、有痛,还有无奈……
雷山用尽最后一口气,对胡客说道:“小……心……韩……”
话只说出一半,气息有出无进,刺客道一代王者,就此死去!
胡客将雷山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不知为何,雷山临死前的眼神,竟让胡客有些心神恍惚,魂不守舍。他伫立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无比复杂的眼神,直到肩部脱臼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
胡客俯下身,用右手抵住地面,咬住牙关,狠狠地一拧,脱臼的肩部顿时复位。
胡客活动了一下右臂,然后蹲在雷山的尸体旁,握住了鳞刺往外拔。哪知鳞刺像是被雷山的肉身吸住了一般,胡客竟没有拔出来。
胡客用上了更大的力气,使劲一拔,这才将鳞刺拔出。鲜血顿时如雨点般洒落,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肉片,从鳞刺的刃身上簌簌地往下掉。
这一幕让胡客觉得奇怪。他细看鳞刺的刃身,顿时后背发寒。
鳞刺出自唐代铸剑大师张鸦九之手,刃身结构十分精巧。鳞刺的两侧刃面并非平滑,而是有十几处鱼鳞状的细小铁片,这些铁鳞片竟是活动的。从鱼吻尖顺着摸下来,十几片铁鳞安然不动,但从柄端往上摸去,十几片铁鳞便十分刺手,任何一片都足以造成杀伤。正因为如此,鳞刺刺入肉身后,拔出之时,十几片铁鳞因反方向的力而张开,宛如鱼钩上的倒刺,会生生刮下十几片肉来,有若凌迟之刑。一旦被鳞刺刺中,哪怕刺入不深,拔出之时也势必承受无与伦比的痛苦,对人造成极大的杀伤。张鸦九的这种设计从所未有,异常精巧,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鳞刺被称为天底下最阴狠毒辣的杀器,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客身上的十余道伤,都是鳞刺留下的,但好在只是刃口一划而过,所以避免了非人的凌迟之苦。如果雷山最后一刺不停下,刺进了胡客的胸膛,那胡客就会和此时躺在地上的雷山一样,胸膛处多了一个参差不齐难以合拢的大洞。
胡客对鳞刺早有向往之心,但此时鳞刺在手,却有一种将其丢弃的念头,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小心翼翼地顺着方向,将鳞刺的刃身擦拭干净,然后割下衣服上的布,将鳞刺层层裹好,放入怀中,这才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