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房玄龄佐太宗,初在秦府,已独收人物致幕下,与诸将密相申结,引杜如晦与参筹帷。及为宰相,粲然兴起治功,以州县成天下之治,以租庸调天下之财,以八百府十六卫本天下之兵,以谏争付王、魏,以兵事付靖、勣。御夷狄有道,用贤材有术。三百年基业,此焉肇之。其后制节度使而州县之治坏,更二税法而租庸之理坏,变府兵为彍骑、诸卫为神策而军政坏,虽有名臣良辅,不能救也。赵韩王佐艺祖,监方镇之势,削支郡以损其强,置转运、通判使掌钱谷以夺其富,参命京官知州事以分其党,禄诸大功臣于环卫而不付以兵,收天下骁锐于殿岩而不使外重。建法立制,审官用人,一切施为,至于今是赖。此三君子之后,代天理物,硕大光明者,世有其人,所谓一时之相尔。
萧之孙有罪及无子,凡六绝国,汉辄绍封之。国朝褒录韩王苗裔,未尝或忘。唯房公之亡未十年,以其子故,夺袭爵、停配享,讫唐之世不复续,唐家亦少恩哉!
【译文】
帝王创业之时,必须有同心同德、出类拔萃的辅佐之臣,制定一代长治久安之计,否则的话,就不足以称为一代杰出的大臣。比如:名相伊尹、周公,他们的事迹可以从《诗经》、《尚书》中考知。西汉初,萧何辅佐汉高祖,他们刚进人关中,萧何就把秦朝丞相府、御史大夫府中的律令图册收集起来,认真研究,以便详细了解当时天下的要塞,全国户口的多少,强弱之所在,百姓的疾苦。汉高祖最初被项羽封为汉王后,想进攻项羽,大将周勃、灌婴、樊啥都支持他的想法,而萧何独有不同的见解,他说:“现在我们的军队不如项羽,已是百战百败了,我希望大王您先称王汉中,夺取巴蜀之地作为后方,然后收复关中。”汉王采纳了他的建议。这是关系到刘氏兴亡的最为重要的一个谋略。萧何又推荐出身卒伍的韩信为大将,让他独当一面,平定了魏、赵、燕、齐等国,使汉高祖刘邦无后顾之忧,得以专心与楚霸王项羽决战;萧何临死时,举荐曹参代替自己为丞相,使汉初政策较为稳定地执行下去;萧何还在人关中后与百姓约法三章,镯除秦朝的许多暴政,以此安抚百姓,申明汉朝之德。他的所做所为,为四百年的汉王朝江山,奠定了基础。
在唐代,房玄龄辅佐唐太宗也是如此。他最初在秦王李世民府为幕僚时,就注重招揽有才干的人物,把他们集中到秦王府中,在争夺皇位的斗争中,他为秦王秘密交结诸将,又引荐杜如晦参与运筹帖握。等到李世民即皇位,房玄龄任宰相,他又致力于治理国家,推行州县制从而使天下大治,使用租庸调制控制天下的财赋,用八百府、十六卫的府兵制掌握全国的军队,他又把谏净的职责托付给王挂、魏征,把兵权托付给李靖、李勣,他统御四方的各少数民族,任用贤才都很有办法。可以说,唐朝三百年的基础是房玄龄奠定的。后来,唐朝在地方设置节度使从而破坏了地方上的州县制,实行二税法从而破坏了原本很好的租庸调制,改府兵为犷骑、诸卫为神策军,使原来的军政遭到破坏。在这种情况下,唐王朝即使有名臣良辅,也难以挽救其灭亡的命运。大宋朝韩王赵普辅佐太祖也是如此,为了控制方镇,削减方镇的地盘,抑制其势力,他献策设置转运使、通判等官职掌握地方财权,使地方无财力与中央抗衡;又命京官为地方的知州、知县,使地方官不能结党营私:把那些功臣宿将集中到中央授给虚职,只吃体禄而不掌握军权;把天下的晓勇军队都集中在京师,强干弱枝,不使地方拥兵自重。此外,他的关于建法立制,量官用人等等一切政策,直到今天我朝还有赖于此。这三位君子以后,以天下为己任、光明磊落的英才,历代都有,这就是所谓的一时之良相。
萧何的子孙因为有罪或无后代,共六次绝国,汉朝廷每次都重封萧氏为诸侯。我大宋朝对韩王赵普的后代也很照顾,从来不曾忘却。只有房玄龄死后不到十年,因其子犯罪,被收回封爵,停止其在宗庙中配享的特权,直到唐亡也没有续封其后人,唐王朝对功臣也太薄情了!
名世英宰
【原文】
曹参为相国,日夜饮醇酒不事事,而画一之歌兴。王导辅佐三世,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末年略不复省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我愦愦。”谢安石不存小察,经远无竞。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赵韩王得士大夫所投利害文字,皆置二大瓮,满则焚之。李文靖以中外所陈一切报罢,云:“以此报国。”此六七君子,盖非扬己取名,瞭然使户晓者,真名世英宰也!岂曰不事事哉?
【译文】
西汉曹参担任相国以后,日夜饮酒,无所事事,然而天下稳定,国泰民安,人们称他为“萧规曹随”,不敢越雷池半步。东晋王导身为三朝宰相,清静无为,而国家岁计有余,王导晚年更是完全不理政事,他曾经自叹说:“人们都说我糊涂,后人当思念我的糊涂。”谢安不拘小节,但深谋远虑方面无人可比。唐代的房玄龄、杜如晦,他们的传记中没有可以记载的功劳。大宋韩王赵普凡是收到士大夫议论是非利害的奏书,都把它们放人两口大瓮中,装满后就全部烧掉。李文靖把中外上奏陈述利害的奏章全部压下,说:“我就以此来报效国家。”这六七位君子的本意,都不是想吹嘘自己,沽名钓誉,以便使自己的名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他们真是名世杰出的宰相啊!难道能说他们无所事事吗?
檀弓误字
【原文】
《檀弓》载吴侵陈事曰:“陈太宰嚭使于师,夫差谓行人仪曰:‘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太宰嚭:‘曰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案嚭乃吴夫差之宰,陈遣使者正用行人,则仪乃陈臣也。记礼者简策差玄,故更错其名,当云“陈行人仪使于师,夫差使太宰嚭问之”,乃善。忠宣公作《春秋诗》引斯事,亦尝辨正云。
【译文】
《礼记·檀弓》记载春秋时的吴国侵犯陈国这件事时说:“陈国的太宰嚭被派到吴军中,吴王夫差对行人(官名)仪说:‘这个人话很多,何不问问他,师出必有名,人们是怎么称我们这次出兵的?’太宰嚭回答说:‘难道不是称你们为杀掠之师吗?”,按:太宰嚭乃是吴王夫差的太宰,陈派遣使者正应当是行人,那么仪应是陈国的大臣。这是因为《礼记》的作者把简策搞乱了,所以把人名也弄错了,这里应当这样说:“陈国行人仪出使到吴国军中,吴王夫差派太宰豁问他”才对。忠宣公在作《春秋诗》时引用此事,也曾予以辩正。
薛能诗
【原文】
薛能者,晚唐诗人,格调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其《海棠诗序》云:“蜀海棠有闻,而诗无闻,杜子美于斯,兴象不出,没而有怀。天之厚余,谨不敢让,风雅尽在蜀矣,吾其庶几。”然其语不过曰:“青苔浮落处,暮柳间开时。带醉游人插,连阴彼叟移。晨前清露湿,晏后恶风吹。香少传何许,妍多画半遗”而已。又有《荔枝诗序》曰:“杜工部老居两蜀,不赋是诗,岂有意而不及欤?白尚书曾有是作,兴旨卑泥,与无诗同。予遂为之题,不愧不负,将来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几。”然其语不过曰:“颗如松子色如樱,未识蹉跎欲半生。岁抄监州曾见树,时新入座久闻名”而已。又有《折杨柳》十首,叙曰:“此曲盛传,为词者甚众,文人才子,各衒其能,莫不条似舞腰,叶如眉翠,出口皆然,颇为陈熟。能专于诗律,不爱随人,搜难抉新,誓脱常态,虽欲勿伐,知音者其舍诸?”然其词不过曰:“华清高树出离宫,南陌柔条带暖风。谁见轻阴是良夜,瀑泉声畔月明中。”“洛桥晴影覆江船,羌笛秋声湿塞烟。闲想习池公宴罢,水蒲风絮夕阳天”而已。别有《柳枝词》五首,最后一章曰:“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自注云:“刘、白二尚书,继为苏州刺史,皆赋《杨柳枝词》,世多传唱,虽有才语,但文字太僻,宫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视刘、白以下蔑如也。今读其诗,正堪一笑。刘之词云:“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白之词云:“红板江桥清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其风流气概,岂能所可仿佛哉!
【译文】
薛能是晚唐诗人,所作的诗格调不高,却非常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在《海棠诗序》中说:“四川的海棠很有名,而写海棠的诗却没有听说过,杜甫长期居此,却无大作问世。上天赐予我超人的诗才,所以我对杜甫不敢相让,我的作品大概可以在四川独领风骚了。”然而,其《海棠诗》也不过是:“青苔浮落处,暮柳间开时。带醉游人插,连阴彼叟移。晨前清露湿,晏后恶风吹。香少传何许,妍多画半遗”而已,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他又在《荔枝诗序》中写道:“杜甫晚年在四川西部居住过,但没有写过有关荔枝的诗,莫非是有意写而没有来得及吗?白居易曾作过有关荔枝的诗,但是立意太粗浅,毫无创见,和没有诗一样。于是,我就作了这首《荔枝诗》,我可以毫不惭愧、毫不自负地说:将来的作者也许会把我这首诗当作吟咏荔枝的首唱之作。”然而,他的《荔枝诗》也不过是:“颗如松子色如樱,未识蹉跎欲半生。岁抄监州曾见树,时新入座久闻名”而已。他又写了十首《折杨柳》诗,其自叙说“这支曲子广为流传,为它作词的人也很多,文人才子,各显其能,但没有一个不是把杨柳条比作舞女的腰肢,把杨柳叶子比作女人的眉翠,千篇一律,都是些陈词滥调,非常庸俗。我专攻诗律,学有所成,不爱随波逐流,因而搜肠刮肚,苦苦推敲,发誓要摆脱俗套,即使我不想标榜自己,但那些真正的知音们能舍弃我吗?”然而,他的《折杨柳》诗也不过是:“华清高树出离宫,南陌柔条带暖风。谁见轻阴是良夜,瀑泉声畔月明中。”“洛桥晴影覆江船,羌笛秋声湿塞烟。闲想习池公宴罢,水蒲风絮夕阳天”而已。另外,他又写了《柳枝词》五首,其中最后一章中写道: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他自己注释说:“刘禹锡、白居易二位尚书,曾经相继担任苏州刺史一职,都作有《杨柳枝词》,世人广为传唱,其中虽有奇句,但所用的文字太冷僻,音律也不甚规范,不够激昂。”薛能就是这样大言不惭。在他的眼里,只有杜甫还算可以,自刘禹锡、白居易以下,根本就不值一提。今天我们读一下薛能的诗作,就会觉得他的狂妄自大是多么的可笑。刘禹锡的诗写道“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白居易的诗写道:“红板江桥清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这些诗的风流气慨,薛能的诗难道能够望其项背吗?
汉晋太常
【原文】
汉自武帝以后,丞相无爵者乃封侯,其次虽御史大夫,亦不以爵封为间。唯太常一卿,必以见侯居之,而职典宗庙园陵,动辄得咎,由元狩以降,以罪废斥者二十人。意武帝阴欲损侯国,故使居是官以困之尔。表中所载:幹侯萧寿成,坐犠牲瘦。蓼侯孔臧,坐衣冠道桥坏。郸侯周仲居,坐不收赤侧钱。绳侯周平,坐不缮园屋。睢陵侯张昌,坐乏祠。阳平侯杜相,坐擅役郑舞人。广阿侯任越人,坐庙酒酸。江邹侯靳石,坐离宫道桥苦恶。戚侯李信成,坐纵丞相侵神道。俞侯栾贲,坐雍犠牲不如令。山阳侯张当居,坐择博士弟子不以实。成安侯韩延年,坐留外国文书。新畤侯赵弟,坐鞫狱不实。牧丘侯石德,坐庙牲瘦。当涂侯魏不害,坐孝文庙风发瓦。緌阳侯江德,坐庙郎夜饮失火。蒲侯苏昌,坐泄官书。弋阳侯任宫,坐人盗茂陵园物。建平侯杜绶,坐盗贼多。自幹侯至牧丘十四侯,皆夺国,武帝时也。自当涂至建平五侯,但免官,昭、宣时也。下及晋世,此风犹存,惠帝元康四年,大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宇。五年,大风,兰台主者求索阿栋之间,得瓦小邪十五处,遂禁止太常,复兴刑狱。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太常禁止不解,盖循习汉事云。
【译文】
西汉自武帝以后,凡是担任丞相而没有爵位的人就可以封为侯爵。丞相以下,即使是御史大夫,也不予封爵。九卿中只有太常卿一职,一定要以现任侯爵担任,太常职掌宗庙和先帝陵园,动辄得咎,从汉武帝元狩年间以后,以各种罪名被废斥的太常卿有二十人之多。我估计这是因为汉武帝心中想削减诸侯国,所以故意让他们担任此职以便找毛病收回爵位和封国。据《汉书·百官公卿表》等书记载任太常卿而被削去侯爵或官职的人主要有:幹侯萧寿成,因为所用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太瘦而被废;蓼侯孔臧,是因为衣冠道桥损坏而被治罪;郸侯周仲居,是因为不收赤侧钱(汉钱币名,以赤铜为外边,故名);绳侯周平,是因为不修缮园屋;睢陵侯张昌,是因为祭祀的次数不够;阳平侯杜相,是因为擅自征役郑地舞人;广阿侯任越,是因为宗庙里的祭祀用酒腐败变质;江邹侯靳石,是因为去离宫的道路、桥梁太难走;戚侯李信成,是因为纵容丞相侵占神道;俞侯栾贲,是因为雍地(今陕西风翔)所贡牺牲不合乎要求;山阳侯张当居,是选拔博士时弄虚作假;成安侯韩延年,是国为私自留藏外国文书;新畤侯赵弟,是因为审判案件时弄虚作假;牧丘侯石德,是因为用于祭祀的牲畜太瘦,当涂侯魏不害,是因为孝文帝庙上的瓦被风吹落;緌阳侯江德,是因为看庙人夜间饮酒,致使宗庙失火;蒲侯苏昌,是是因为泄露了官府文书的内容;弋阳侯任宫,是因为有人盗窃了茂陵的东西;建平侯杜绶,是因这一带盗贼暴徒太多。他们这些人中,从嘟侯萧寿成到牧丘侯石德十四位侯,都被夺去爵位,削去封地,这是汉武帝时期的事。从当涂侯魏不害到建平侯杜绶五位侯,只是被免去官职,仍然保留爵位,这是昭帝、宣帝时期的事。此后到了晋代,这种风气仍然存在,晋惠帝元康四年(294年),有一天起了大风,宗庙网楼上的屋瓦被吹掉几片,因此太常荀寓被免职。第二年,又起大风,御史台的长官到宗庙中检查受破坏的情况,发现有十五处瓦略微倾斜,于是就停止了太常的职务,并因此处罚了一大批官员。陵墓上有一根直径约七寸二分粗细的荆条被人砍去,司徒、太常四处奔波,非常紧张,不久太常便被关押,长期得不到释放。这大概是沿袭汉代的惯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