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对于诸君而言,故事的来龙去脉应该还是一团迷雾。所以为了能够更清楚地了解露琪亚小姐和她的徒弟之间的命运纠葛,让我们先回到十八年前。
那正是隆冬季节,是所有穷苦人民的灾难。尤其是对于地下街的乌鸦们而言,白色的雪花从来就不是纯洁美好的代表,它只能带来严寒和死亡。严寒彻底冰封了这罪恶区域,以及里面那半冷不暖的人心。所以在这样的情境下,总会有一些悲惨的故事发生。
露琪亚和林的相遇既不美好,也不浪漫。相比这而言,也许救赎才是更好的形容词。
十九年前,冬季,凡希国乌鸦区域,地下街南区。
她走在地下街的一条小巷内,黑色的皮鞋嗒嗒地踩在石板地上。
蹲在墙角的,站在门口的人们都用一种阴森森的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那诡异的目光仿佛能看穿那一层厚厚的黑色丝袜。
“这怪妞是谁?”
“我赌上命根子,看着打扮,八成是朱门的哪个大家子的家庭教师……”
她并没有理会那些火辣辣的目光,那些人也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动作,就像是贪婪地猎狗紧盯猎物,却不敢向前。
当猎狗围住一只鹿的时候,如果那只鹿是病殃殃的,那么它们就会很快扑上去,将猎物撕碎。反之,如果那只鹿是昂首挺胸的,尖利的角如同长矛一般骄傲地挺立,那么猎狗们就会开始犹豫了。而犹豫,就是放弃的前兆。
她如天鹅一般高傲地扬起优雅的脖颈,款款向前,脱俗的气质令那些图谋不轨的劣民们望而却步。
如果不是为了到那里兑换一些研究必要的材料,她其实是是不愿来到这第四世界的。
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干净,那一个个面目猥琐,身材佝偻的人,在她眼中都是不能够再卑微的蝼蚁。那一具具瘦骨嶙峋的蜡黄躯体,好像被漆黑而浓稠的烟雾笼罩着似的,凡人的肉眼就能看到他们那腐朽肮脏的灵魂。这一看环境就能知道了,就像在阴暗下水沟里面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生物,除了恶心的老鼠和的污秽不堪的蛆虫。
随后她看便到了几个男人从一个小巷口骂骂咧咧地拐了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把刀,汗衫上粘着点点血迹。
巷子里传来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她原本大可不必去理会这事的。她当然清楚发生了些什么,这种事情在第一层,或者说是第四世界里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而且她本人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去惹麻烦。
但是那个卑鄙的人在耳边告诉她,会有一些惊喜的,我的小姐,难道你不敢吗??
激将法对她并不管用。这可能也是那个人的阴谋,是的,那个男人企图打败她的众多阴谋之一罢。但是女人决心一试,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诡计,或许还有可能是一个别人都错失的难得机会呢——她坚信自己的无所不能。
两旁的黑色的夹墙之上露出了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洁白轻柔的雪花混杂着冶炼厂排出的黑色渣滓从天空中飘下,打着圈,最终消失在了那一滩渐渐扩大到猩红色液体液体之上。
他躺在那里,感受着从下身渐渐流失的血液的粘稠感,视线渐渐模糊,耳边的笑骂声也慢慢地离他远去。
几分钟前,他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虽然是饥寒交迫,但也不至于现在这般狼狈不堪。
“我就说,这绝对是那母狗的种。”
他的耳边还依旧清晰地回荡着那些人恶心的笑声。
“乖乖,看这脸,竟被开边给划了,不是应该安在妞子身上吗……”
有人用脚踩了踩他的脸。嘈杂污言秽语在他的耳边飘荡着,但是万幸的是,他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他长了一张极为精致的脸,如果不看身子的话,极有可能会把他误认为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但是现在,那张清秀的脸却是布满了瘀青的血污,鼻骨如果不出错的话应该已经折掉了。染了墨一般乌黑的发丝浸透在深红色的液体里,一对翠绿色的眼睛目光涣散,无神地看向面前那散发着恶臭的下水沟。
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那苍白皮肤上。那种病态的苍白也许是因为血液的流失,也有可能是由于寒冷的洗礼。
有一只脚将他的身体拨弄了一下。
“他朤妈朤的,真晦气!早上看到两只麻雀掐架,就知道今天运气不怎么好。”
脚的主人说着一口黏痰便吐在了他脸上
“扒光了都没一个子儿!这世道,面包都不够磨牙的。”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楚,只是后来知道,那几个人在他的脸上碾了几脚后,便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血液流失而导致的空虚感渐渐代替了下腹的剧痛,如果肠子流出来的话恐怕早就被冻在地面上了吧。那根断掉的肋骨八成是戳到了肺叶里,不然嘴里为何溢满了那腥热的液体呢。
果然还是逃不过啊,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睑流了下来,终究要死了。
雪依旧在下,小巷外面蹒跚走过的人并不算稀少,也不乏有看向他的,但是那些人的脸上露出的要么是厌恶,要么是恐惧不安,要么就是令人作呕的幸灾乐祸。
这冬天到底是有多冷。
但是,事情在绝地总是会出现转折,他再次听到了脚步声。这一次,是那样的清晰,鞋跟与石板地碰撞的清脆扣击声,声声入耳。
这一回,又是谁。
她拐了进去,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巷子很深,不过她在那一片黑暗当中探测得出,那是一个死胡同,而小巷的尽头,便是那死亡气息的源头。
随后,一片粘稠的猩红色液体出现在了地面之上,浸湿了她那高底的皮鞋。在那一片黑暗当中,她看到了一个人,趴在地面上,他的腹部便是那腥臭液体的源头。
那是一个中土人,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孩子。苍白而消瘦的身子像是一具尸体一般摊在那一片血泊之上,鸦黑的发丝上已经落了积雪。她能感受到他渐渐流失的生命,和那随时都能停止的微弱呼吸。
那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但是却是那么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感到有些不解,即使是第一层之中的人,对于他们所存在的世界,竟然也能让他这般留恋?
那清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您叫什么名字。”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他这辈子都再也忘记不了,那是他所听到过最迷人的声音。不似曾经一直充斥在他耳边的那些被酒精所沙哑的嘶叫,那声音清亮动人,如同从圣女手持的银瓶中滴落的琼浆。
那是来自天国的福音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抬头。”那来自天堂的声音继续说道。
也许是求生的强大欲望驱使,可能是受到了那天籁之音的蛊惑,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成功地做出了这个对自己来说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动作。
于是他抬头,看到了天使。
那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啊,眉眼弯弯,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夏季那温暖灿烂的阳光当中,不带一丝的肮脏或杂质,几乎刺伤了他那卑微的眼。神在上,人世间竟然能有这般美好的神情!
多么幸运!他在人生中所见到的第一个微笑,竟是这般令人动容。
“嗨,亲爱的。”天使对他笑道。
如同常年在石板下爬行的蛆虫,突然暴露在明亮的的阳光之下,肮脏的眼泪夺眶而出,多年来,除了冷嘲热讽便是诋毁唾骂。从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温柔地说过一句话。心中那封陈多年的情感,积蓄已久的屈辱和悲伤,突破了那早已麻木的自尊围墙,在那一刻猛地喷涌而出,像是干涸多年的枯井突然冒出了清冽的甘露。
他挣扎着伸出了手,如同落水的人企图抓住那个救命稻草,又像是一个虔诚的圣徒欲亲吻教皇手上的戒指。这一个高难度的几乎抽光了他所剩余的所有生命。
天使?真是可悲的人。
她以一种悲哀的眼神注视着那双挣扎着伸出的手。
你怎知我究竟是什么角色。
而那双瞪大了的翠绿色眼睛里汲满了泪水,那种绝望但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令人感到无比的无奈与悲伤。
她笑了笑。
就那么的,想活下来吗?
“亲爱的,我可不是天使哟。”她再次笑了,“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你依旧相信神吗?”女子接着说道,“哦,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咳,前提是他爱你的话…他会让他的孩子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那柔和但又犀利的话语字字如同是钢针一般刺入他那破碎的心。
“如果我救了你……”
如果她救了我。
“如果我真的去爱你……”
如果她会爱我……
他惊愕地看向那张微笑的脸。
“那么你就是我的神。”
女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双秀气白皙的纤纤玉指竟真的伸向了他那布满了冻疮和血污的手。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有幸看到这震撼的一幕。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微笑着,将自己的手伸向了一个被血和污秽浸透的濒死之人。
那个人趴在地上,衣不遮体,满脸的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相貌。挣扎着,他伸出了手,骨节突出的手指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狰狞,瞪大了的翠绿色眼睛里溢出的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他身下的那滩血泊当中。
而那个女人,如同水晶一般晶莹透彻美眸带着媚人的笑意,不带一丝的鄙夷或施舍之情。那种单纯得令人感动的微笑,无论真相如何,你从中只能看出浓浓的同理心与在这世界罕见的善良。
“记住我的名字。”?
天使的笑容动人心魄,原本平行的命运之线在人性的驱使下交合。一个明亮的太阳就此将一盏本将燃尽的灯照亮,一同燃烧。
他那原本如一片早已冷却如死灰一般的,破碎的心,似乎被凤凰涅磐时那炙热的火焰复燃了。在那颗炙热的心上,世间上最美丽的名字,在十指相扣的瞬间开出了世上最美丽的花。
露琪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