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夜，只剩下风呼啸着卷过苍茫大地的声响。
雪湖心情复杂地站在土坡另一侧，听着帐篷中沐小小细细的碎语，呢呢哝哝地说着她心底的渴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沐小小从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悲伤，就像是一个已经历经了风霜的老人。
她不是罗浮秘境的圣女吗？是所有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宝贝，可是她却总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静静地坐在窗前发呆。
她没有哭过，可是雪湖看着她的背影，却仿佛听到了她心底悲泣的声音。
宛若杜鹃啼血一般让人心酸，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就像现在这样，她细碎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甚至会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根本没有声音从帐篷中传出来。
可是雪湖却知道，那个傻丫头一定又抱膝坐在那里，眼神定定地凝望着一处，忧伤而落寞。
“小小，我回来了。”
雪湖扬起灿烂的笑容，开口呼唤，刻意提醒沐小小，他回来了。
沐小小爱面子，好逞强，她不想别人看见她的脆弱，所以雪湖就装作不知道，让她所在壳里做一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小乌龟。
“快进来，外面很冷。”
沐小小撩起帐篷，把雪湖接进去，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雪湖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那样的神态和姿势，像极了吞下一杯苦酒，然后，放在心里，慢慢地回味，直到涩了心，苦了情，再也感觉不到痛。
“小小，根据我们的地图以及附近的情况来看，再有两天我们便会进入莽林了。”
“两天么？那我们最好修整一下，据师父讲，极北之地的莽林里聚集了极北之地半数以上的生物，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却个个凶残无比。”
沐小小皱着眉头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绢布，修长的指点在上面，细细地查看着其上记载的信息。
“师父十几年前曾经深入过极北之地，历尽了艰辛，最终找到了极地冰参，但那会儿极地冰参尚未成熟，所以只能无奈地放弃。不过也给我们提供了便利，按照师父提供给我们的地图，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很快就可以找到师父所说的玄冰洞，摘取极地冰参了。”
雪湖也凑近，与沐小小一起查看。
地图画得很细致，甚至详细地记录了哪个方向有凶兽，从哪条路线走相对安全。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沐小小会走这一遭，所以提早过来探查情况，好给她提供最大的便利，当然，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护她周全。
这样一想，雪湖眉头突然皱起，仔细地思索这种可能性。
在罗浮秘境十年，雪湖很清楚地知道，虽然沐小小是圣女，她的师父是守护者，但是，在罗浮秘境所有人的心目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祭司才是真正接近神祗的人。
从来没有人见过大祭司，他长年累月地把自己关在圣殿中，钻研九宫术数，推演未来。
以他的法力，推算出十几年以后的事，尤其这种关乎守护者生死的大事，绝对没有问题，而且关乎罗浮秘境，他也会打破不理世事的原则，看似随便却有深意地点拨一二。
所以，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
让守护者先行探路，给沐小小打下基础，增加此次采药的成功率，救了守护者，也间接保护了圣女……
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雪湖突然觉得有些冷。
那是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就像寒冬腊月里被人脱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小小，那时，守护者为何会到极北之地？”
不死心地咬咬牙，雪湖不放弃最后的挣扎，想要推翻自己的结论。
“嗯，我依稀记得，那时是大祭司提议的。他说极地冰参近二十年处于成熟期，是不可多得的灵药，如果给我服用，可以洗去身体中的杂质，提升木属性的灵力。所以师父便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极北之地，足足一年之后才回到秘境，手里就是这幅地图。”
沐小小细细地摩挲着绢布，神色有些恍惚，眉宇间有淡淡的疼痛。
“那时候，师父回来，表面上看来很好，对着我慈祥地笑，但是我却感觉出他的不对劲，飞奔着去找大祭司帮忙。那次，师父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养好身上的内外伤。”
“半年？”雪湖惊讶地低呼，不敢相信神人般的守护者居然会受如此沉重的伤。
沐小小苦笑，咽下喉中的哽咽。
“是啊，半年。如果不是他怕我担心，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也不会那么严重。偏偏他还那么开心地笑着，把这幅地图给我，说他找到了极地冰参，等我长大之后，极地冰参也成熟了，我就可以自己去把它采来洗练筋骨了。”
雪湖看着沐小小水光氤氲的眼，还有倔强地抿紧的唇角，长长地叹息，上前一步，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
沐小小执拗地挣扎着，却抵不过雪湖的坚持，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留下来。
“笨蛋师父，傻瓜师父，我宁可不要这一身的灵力，也不想他为了我去冒险。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雪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雪湖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肩背，柔柔地呢喃着安慰的话。
他明白，沐小小并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那一件事伤怀自责，而是担心守护者现在的状况。
从十年前他被救回罗浮秘境开始，就发现守护者眉间有淡淡的黑气缭绕，只是那黑气很浅，近乎无形，而且守护者很少与他接触，所以无法进一步查看。
直到一年前，大祭司把沐小小召至神殿。
那次沐小小从神殿出来，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双目无神，身形摇晃，脆弱得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她便会随风消散。
那天，沐小小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任谁来叫都不言不语，吓坏了所有的人。
只有雪湖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呆呆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没有流泪，却让雪湖觉得彻骨的悲伤。
那次雪湖才明白，有一种悲痛，是想要流泪，却无泪可流。
第二天，沐小小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倔强地抿紧了唇角向守护者要求出罗浮秘境。
师徒两人大吵一架，沐小小便带着夜尘偷偷地溜了出来。
其实雪湖知道，大祭司和守护者都猜到了沐小小的行动，可是他们都没有阻止，其中定然有更深的原因。只是，他不想去猜测，也不想去探寻。
后来听沐小小和夜尘的话，雪湖才知道守护者命不长久，除非采齐位于云苍大陆四极的四大绝世灵药，方才能够续命。
“小小，别担心，守护者福大命大，而且我们马上就可以集齐四大灵药，他不会有事的。”
沐小小抬头，捉着雪湖的衣襟，眼神带着一丝狂乱和急切，还有深藏着的，绵绵的痛。
“真的吗？他真的不会有事吗？我们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心下长长地叹息，雪湖不敢把心底的担忧说出口。
临出罗浮秘境时，他曾远远地看到守护者站在神殿顶，遥望着沐小小偷溜的背影。那时，他眉宇间的黑气已经很深，入了骨，沁了魂。
如果他看得不错，那样深沉得比夜色还有幽暗的黑，是属于魔。
可是，他怎么敢告诉沐小小？
怎么敢和她说，只有用灵魂为代价与魔做交易的人，眉宇间才会有那样的黑。
怎么敢告诉她，只有灵魂要被魔夺走的人，才会濒临死境，只有汲取天地灵气而生的绝世灵药才能够以其千万年来积攒下来的能量阻挡魔的侵害。
她是那样地在意守护者，在意她的师父，她的父亲！
“可以的，小小，我们可以救他的。四大灵药位于云苍大陆四极，汲取天地灵气，如此的底蕴，可以打到任何的病魔。”
沐小小蓦然露出浅浅的微笑，似放松，似安心，就如身处大海中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然后相信，她获救了！
“那就好，只要能救师父，无论多辛苦，我都会集齐四大灵药。现在只剩下极地冰参了，无论那些凶兽多么凶悍，我也会拿到极地冰参。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雪湖低头，看着沐小小平日里清澈若水的眸中瞬间迸射出的光芒，灿若朝阳，不由叹息着，抱紧了她。
“小小，我会陪着你的。历经了这么多艰辛，我们才得到了天山雪莲、南海墨贝珠、炎池火莲，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种，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小小，无论有多少危险，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沐小小眼神有些迷蒙，看着雪湖认真的眼神，缓缓地笑开，窝在雪湖怀里，陷入深沉的睡眠。
雪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拉过毯子包紧了沐小小，不让极北之地的酷寒侵扰到她的美梦。
小小，你放心吧，无论多少艰险，我都会帮你采到极地冰参的。
我不想，看到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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