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里,生命的前二十年是平淡的,淡得如同纯净水般澄澈安静。
能给自己毫无波澜的生活增添一分光辉的大概也只有两件事情:玻璃镜反射出练习室的空旷房间;还有,那个比她晚了三年才来到这个世界陪伴她的人。
或许自己的前一世是孤独一生的吧,上帝便在这一世将这个人降临到自己的身边,补偿自己所有的寂静与漠然。
幼年的很多事情她已然忘记了,但她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自己在母亲的病床边上,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小的生命,轻声抽噎着的小小身躯。
花蕾一般的手脚,还带着胎儿皱褶的泛红皮肤……这就是婴孩儿吗??是我的弟弟吗??
“仁静,这是你的弟弟哦。以后,要好好地照顾他,保护他啊。”父亲轻轻捧着她尚还幼稚的脸颊,轻声呢喃着说,脸上的微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慈祥与圣洁。
犹如童话中的神明一般的圣洁……
从那天起,仅有三岁的她记住了这一点——那是她的弟弟,亲弟弟,她要保护他。
十数年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光中,她已经想不出是谁更黏着谁一些了。有时候自己也会自怨自艾般地抱怨:干嘛那么关心他??对自己又不温柔,又不听话,还总喜欢毒舌,学习成绩还不好……
不过绕来绕去两个人还是会把另一个紧紧地绑缚在自己的身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全部的安全感。
“讨厌死了!!我再也不和你一起玩儿了!!”小小的女孩子总会怒气冲冲地尖叫。
“切,谁稀罕……”瘦弱的男孩儿会痞痞地把嘴巴一撇,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
几秒钟后,男孩儿会站起身说也不说一句就转身走远。
“呀!!你去哪儿啊??!”女孩儿会立刻惊慌失措地弱弱喊上一句。
“要你管……”
“我也去!我也去啊!!”女孩儿顾不上别的了,赶紧跳起来追上去。
“呀!!你跟着我干什么!!??”
“带我去嘛,好不好……”丝毫不顾姐姐的身份撒起娇来。
“朴仁静同学,你现在哪里有一个姐姐的样子??”
“我,我就这个样子……”
……
类似这样的情景与对话总会在他们两个的相处中如同电影倒带一样重复地上演着,每当想起这样的场景她总是会带着好笑和怀念哧哧笑出声来。
貌似很多时候自己真的很不像一个姐姐,当初的誓言经常被反过来,男孩儿一脸成熟地保护或者安慰着女孩儿。
公司的考核得了低分的时候、在学校遇到看不顺眼的人排斥的时候、被之前的娱乐公司开除的时候……还有,那个时候……
那个断送了她十余年的幸福的时刻,那个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杀生与死亡的时刻。
“放开她。”那个时候,她看到保护了自己十多年的弟弟站在练习室的门口,面无表情地对着拉着她手腕的那个人说道。
“何必呢??朴仁炫??你姐姐如果跟了我,出道什么的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了,这样对我们不是都好吗??”那个人摆着令人作呕的笑脸对着她的弟弟劝说道,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却在不停地加重,重到她忍不住痛苦地皱起脸颊,“我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不给她幸福呢??你说是吧??”
“最后一遍,给我放开她。”男孩儿的头颅微微低垂着,不住在轻轻颤动着,声音由清朗变为了漠然的嘶哑。
“呵呵呵……”那个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戏似地笑了起来,“我如果不放呢??你又想怎么样??嗯,在我面前自杀吗??拿你的血溅我的脸吗??”
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眶溢出了惶急的眼泪,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我怎么会自杀呢??”男孩儿缓缓地吐出生硬的字眼,然后猛地抬起头来,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双眸中已然布满了莹红色的血丝,神色早已越过了愤怒变成了疯狂,“我杀了你啊……”
他的声音嘶嘶地,听上去犹如沙漠中的毒蛇在吐信。
然后,所有人怔怔地看着这个男孩儿在没人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那个人的面前,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右手抓着锋利的刀刃捅进了脖颈脆弱的嗓喉。
一刀,毫无阻拦地、重重地划破了咽喉的肌肤,插进了血肉之中。
这之后的事情她已经全然不知道了,只能看到喷溅的猩红色染满了空间、染满了地板、染满了自己弟弟的脸庞与衣衫。
喷溅到她的脸庞上……
***
“啊!!!”凄惨的悲鸣声在宽大的保姆车上突兀地响起,面容可爱的少女带着肆意流淌的汗水和含混在眼眶里的咸涩液体醒了过来。
“素妍!!素妍!!醒醒!!”
“欧尼!!欧尼!!”
四周纷杂的呼唤让她的头有些发晕发胀,女孩儿怔怔地扫视着车内的每一张脸孔,思绪缓缓回到了现实中来。
“又做噩梦了??”坐在她身边的咸恩静伸出手来擦拭了一下队友溢出来的泪滴,平静地询问了一声。
保姆车上的几个姐妹纷纷互相看了看,脸上俱是泛起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阴影,车内的混乱平息了下来。
三年前的那件事,基本上除了最近才加入的刘花英以外这几个女孩儿都是当时的旁观者,也都曾经受过巨大的影响以致十数天的夜晚失去了睡眠的能力。
这三年,仁静……或者说素妍,时不时就会作起噩梦,梦到那天发生的一切,梦到那个男孩儿从视野中渐渐走远的背影。
“我没事,恩静。”素妍向着咸恩静勉强笑了笑,抬起手擦拭了一下额前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滴,却是将已经画好了妆的脸庞擦得越来越花。
连头型都已经散了,看来到了现场之后又要重新化妆了……恩静无奈地摇摇头。
素妍轻柔地把头靠在车窗之上,泛红的眼眸无神地扫视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那件事两天之后,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重罪杀人犯朴某于江北区被警方抓获’的消息,自此之后便再无音讯,无论是弟弟的消息,还是警方的传唤,都没有了……
家里无数次找到首尔市警司想要询问他的消息却都被强制返送回去,弟弟就那样人间蒸发了,似乎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一样。
“仁炫……仁炫……”素妍低声地呢喃着,颤抖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眸,眼角的晶莹愈发地湿润。
***
保姆车的最后排,长发被染成了淡棕色的女孩儿轻轻拉了拉坐在她身边的队友。
“欧尼……你说仁炫oppa他现在还活着吗——”
女孩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身旁的李居丽直接就慌了,一把将柔软的手掌捂在了自家忙内的嘴巴上。
“呀!!智妍啊!!那种话可以随便乱问吗??你大着嗓门这是要干什么啊??!!”居丽快要被这忙内不走脑子的行为搞疯了,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前排坐着的朴素妍,还好她没有听到。
忙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委委屈屈地垂下了头,棕色的柔软发丝搭下来遮住了这个女孩儿的容颜与神情。
“可是,”几秒钟后,智妍低低的声音又飘了上来,只是轻轻地传到了她身旁李居丽的耳中,“可是……我真的希望…oppa他还活着啊……真的…真的希望啊……”
不知为何,这个小家伙的声音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哽咽得近乎脆弱,一触即碎。
***
“啊!!!”站在朴仁炫身前的这个矮小的男孩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您就是新任的组长啊!!”
这男孩儿有些惊慌失措地把朴仁炫手里的那一摞打印纸又抱了回来,放到一边后恭敬而又紧张地立正站好。
“组长您好!!我、我是韩国国防大学电子信息科11级毕业生李成贺!!两个星期前刚刚加入首尔执行组!!主要负责信息获取与网络观测、拦截……以、以及打杂!!行动代号——”矮个子突然瘪住嘴唇涨红了脸颊,支支吾吾了几秒钟:“行、行动代号……小不点!!!”
年轻的检察官稍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这倒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喜感代号啊……
不过,他慢慢地俯下腰,凑到李成贺的耳旁:“这位先生,你只要告诉我你的代号就可以了……至于名字,它唯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您的阵亡名单,懂吗??”
“啊、啊、啊拉思密达!!!!!(我知道了)”小不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绿,全身都僵硬地绷了起来。
朴仁炫满意地直起腰脊,打量了一下办公区其余几名成员。
看来……除了小不点以外,剩下的这几位对自己都并不是很感冒啊……
那一双双眼睛里别说尊敬和友好了,就连最起码的服从都无处寻觅。啧啧,我的前任还真是带出了一批完美的战士啊!!
男孩儿微笑着对着手机翻看了一下,然后朝向刚刚对着自己问过话的那个强壮的男人,这个人的毛发很是罕见的竟为淡金色,但是面容却是典型的东方人面容。
毫无疑问,这是个混血。
而且这个混血,大概是这些人里对自己最为反感的一个,因为他眸子里除了冷漠以外,还有一种叫做敌意的神情。
“代号:鹰眼,1986年3月11日出生。进入执行组之前是韩国第四野战大队的突击手,担任过长达五年的北派特工。擅长中近距离交战,惯用武器为微型冲锋枪以及半自动突击步枪。”他对着手机中的资料一字一句地念着,“啧啧,不错。”
担任过北派特工,那就意味着暗杀及反暗杀能力极强……
“你之前的全武烈组长,在我们进入执行组之前就能将我们所有人的资料全部记在脑中,一字不差。”
鹰眼的身高接近190厘米,所以他用着向下斜睨的眼神看着朴仁炫,眼眸深处的轻视和敌意已经不加掩饰。
“啊……那他真是太棒了,不是吗??”检察官将目光从屏幕上转移至这个男人的盯视,嘴角咧出的微笑感染般地混入了病态的神色,“只可惜啊,我没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