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储藏室时,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仔细看,是一只猫,跳在窗户上,看着我,仿佛责怪我的不请自入。
这是我的储藏室,放杂物和自行车。这几日因为有事,没进来牵自行车,猫便侵占了我的领地。我瞪着它,直至它离开。
第二日,开门时,猫又跳到了窗户上。是一只花猫,白里带着黑,最纯净的颜色组合。我挥了挥手,它又跳下去。牵自行车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游荡,并不好闻。
回到老家时,告诉妻。妻忙问,窗户关了吗?我想起,没有关,天太热,关上太闷。妻便叮嘱明早一定要关窗,如此猫就进不去。女儿倒是很惊喜,忙问能不能将猫留下来,喂着,带它玩。
果然,开门时,那个黑影又跳了一下,出现在窗户上。我挥挥手,它没有离开的意思。再挥手,它叫了一声,瞪着我,仍然站在窗户上。想起妻的叮嘱,便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上,那只猫,蹲在花园里,看着我,一言不发。于是,感觉有些奇怪。在屋里找了一下,那个墙角的废物盒里,四只小猫,软绵绵地趴着,互相依偎着。一下子明白,那只猫,这几只小猫,还有这个箱子。
我原谅了流浪猫。离开时,将窗户又打开。那只猫又跳上了窗台,使劲的看着我。
再回来时,轻轻地开门。猫继续跳上窗台,只是不再迅速。而且,等我一关门,就跳了下来。有一次,在小区遇见我,竟然停了一下,看着我,不再跑动。
就有些得意。告诉女儿,那间储藏室,成了猫的天堂。的确,两只棉鞋东倒西歪,一个箱子里的矿泉水瓶也在屋里四处漂泊。最关键的是,两块大大的鱼头骨赫然出现在桌子底下。并且,我进去时,它们不再躲藏,反而盯着我,也许不满意我的打扰。
妻当然不满意,列举了很多毛病要我将猫赶出去。女儿说下雨了,它们出去会着雨会着凉会冻死。江月很恳切地说,做人不要灰太狼。她举例证明,是四只小猫,全是花猫,非常好看。
的确下雨,一天接着一天。我也一天接着一天,牵自行车进去,牵自行车出来。那猫,不再跳。那小猫,停止游戏,然后继续。屋里的书本、旧衣服,纵横着,以各种姿态呈现着。
妻子很严肃地说,二十天了,小猫可以自主生活了,明天必须将猫赶出去。我开门时,没有那只猫,看了箱子,小猫不在。又看了桌子下面,也没有。意外的舒了一口气,心里很释然,它们自己走了。我没赶它们,我心宁静!
于是,我关了窗子。中午遇到熟人,没有回去。晚上继续回老家,告诉她们,猫已经走了。江月担心小猫,我保证没事,跟着妈妈流浪,痛苦也会变成幸福。
所以,我写在日记里:5月25日,天晴,微风,猫的一家乔迁新居,小猫迈开人生第一步,可惜可贺。26日中午,我回到储藏室。奇怪的是那猫在楼前的花园里,我自作主张地冲它挥挥手,它没有理我,就蹲在窗下的花园里。也许是故地重游,我对自己微笑了一下。
门开了,依旧是天堂,东倒西歪的鞋,横斜不一的矿泉水瓶。只是在那块废玻璃后面,有两个重重叠叠的影子。走进去,心里突然空荡荡的,突然无助,突然失落。两只小猫在慢慢移动,没有可爱,没有活泼,也没有乖巧。无力,瘦弱,还有很多个形容词,都在积淀,在爆发。可我分明看了箱子,分明没有看见小猫。再去看那个曾经贮满欢乐和温馨的箱子,的确没有猫。然而,另外一只箱子,还有两只猫,小小的闪着玻璃一样光芒的猫,睁着眼,打量着我。
我无话可说。从那天清晨的检查到自以为是的确认,已经是48个小时。这中间,那猫肯定在外面,在窗户底下徘徊,穿巡,甚至跳上窗台,呼喊,咆哮。也许,就对着玻璃,呆呆的看,不忍离去。这几只小猫,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没有母亲,没有灯光,就这样一点点消耗着,等待着,希翼着。
我只能无话可说。我要做的就是打开窗户,那猫,迅速跳了进来,未曾看我一眼。
打电话告诉妻,妻叹了一口气,让它们住吧。江月很责怪我的疏忽,你怎么不检查那一只箱子?我安慰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幸亏是两天,幸亏我回来得早,幸亏那几只小猫在一起有个依靠。
上班时,便有些无端的联想。想那48个小时里,是否是一场地震,对于那四只小猫,将它们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想着,竟有些无法原谅自己。中午回去时,看那猫,多了几分柔软。
猫竟不理会。看我进去,不再跳到窗台上,不再离开小猫跑到另外的地方等我离开。我开始微笑,冲它示意,还有挥手。
周五的晚上,妻和江月来城里。江月要看小猫,小猫已经在箱子里,那猫也在,睡着,看我们。江月放进去一个饺子,猫喵了一声,算是回答。我高兴,这是它第一次和我说话。
天气不好,总是有雨。妻说让它们住吧,大了自然会走。果然,再进去时,小猫不老实了,桌子上,箱子里,玻璃后面,到处乱窜,也不怕我,自个玩。那猫有时在,看了我,不躲,不叫,目光暖了一下。
一个亲戚说租房到期了,想借储藏室用一段时间。犹豫了好一会,才告诉她里面有人住,不方便叫她们走。虽然这样说,还是去看看小猫能不能自己活动。门开了,都不在,那猫和那小猫。地上仍然是快乐的痕迹,包括凌乱的鞋,凌乱的矿泉水瓶。
我郑重地关上窗户。我仔细地打扫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将那块鱼骨捡起,拿走。我有些后悔,没来得及和猫说上一句话。比如道歉,差点毁了四只小猫。比如欢迎,来到我们家做客。比如友好和亲切,其实从上小学开始,已经疏远动物,已经学会在文字中触摸真实的猫、狗,它们成了作文训练题,成了抒情的对象。但是渐渐远离了我,我是很想和猫说上一段话的,拉近一些距离。它不知道,人和人面对面说话也不容易,大家都小心着,谨慎着,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有在网上,才可以随心所欲说上一会。它不知道,人和一只猫对话有多难。除了变成宠物猫,除非变成实验猫,对话已经很遥远。人和猫说上一段话,储藏室也会变成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