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到报社做记者以后,我又新租了一间房子。当房东打开房门的时候,满墙的涂鸦之作以逼人的气势侵略性地进入我的视野。
我惊问:“这墙怎么涂得这么吓人?”房东说:“我也没办法。这样吧,你找几个民工用石灰浆涂抹一下,我免你一个月的房租。”
这是一宗很划算的买卖,我立刻点头答应。大概一个星期后,我叫来两个民工刷墙。还没开工,一个女人把民工师傅拦住,双手坚定地比划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她是个哑巴。
我跟她解释:“这房子是我租的,墙上太脏了,刷干净点好看一些。”女人横在那里,毫不退缩。
我没有办法,只好叫房东来解围。房东说:“小陈,她以前就租住在这儿,这些东西是她画的。她肯定是舍不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刷掉。她很蛮横,你还是让着她吧。”
我让民工师傅先回去,把女人留下来,和她笔谈,再经过房东的补充,渐渐地,我明白了女人凄苦的身世,以及她对女儿深深的思念。女人怀孕的时候,丈夫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多少亲戚朋友劝她流产,再寻别的男人。她怎么也听不进,固执地要把孩子生下来。
就在女人临产前夕,丈夫单位要收回房子,将她扫地出门。她强忍着,租下了这间小房子。不久以后,她在这间出租屋里生下了一个女孩。女人没有生活来源,就沿街捡破烂,靠那点可怜的收入养家糊口。女人倾注了全部心血在女儿身上,教她识字看画,教她唱歌跳舞。小女儿变得天真活泼,人见人爱。
女儿三岁那年,女人生了一场大玻医好之后,她成了哑巴,与人交流只有通过纸和笔了。为了女儿的前程,女人把她送给别人,自己一个人过着孤独的日子。女人隔三差五就去幼儿园看女儿。女儿学了“a、o、e”之类的拼音,她回来就在墙上写上“a、o、e”,女儿学了一首儿歌,她回来之后,就在墙上写下儿歌的名字。没过几年,四面墙被涂抹得满满当当。
刚开始,房东叫她不要在墙上乱画,但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叫唤之中透着凄苦的苍凉,便由着性子让她去。突然有一天,女人边抹眼泪边进屋,关上门后,整整哭了一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墙上写下一个字,房东猜想,她女儿可能是随养父母迁走了,也可能是女儿不认这个哑巴母亲。
在我租这间屋之前,女人在这整整租住了15年。听到女人的这个故事,我的心莫名地感伤起来,我对女人说:“这墙我不会涂的,你什么时候想看它,就来看它好了。”
女人走后,我从采访包里取出照相机,把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全拍了下来,准备把照片作为礼物送给她,我觉得作为母亲,她确实不容易。第二天,我接到异地采访任务,离开了这座城市。一个星期后,我结束采访,回到租住屋里,不禁大吃一惊:字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照人的墙面!房东告诉我,我走后,她叫人把字墙给弄掉了。望着四面白墙,我突然感到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现在我惟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快把字墙的照片洗好,这成了我的责任和使命。
照片洗好了,我等待着哑女的出现。可惜,很长时间过去了,她一直都没有踪影。不知她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