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毫无来由地轻轻抽搐了一下——“回去”,我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么?
结束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只是不愿意死在那样毫无生趣的地方罢了,甚或连死都不能,受尽——
“不,不是的。”
还不待她冷静地构想出自己可能的结局,另一个声音却无比坚决地从脑海中蹿了出来。这个声音坚定道:“是有理由的——这样不愿离开的感觉。夜,你一定要看清楚——”
——理由。
神苍夜低低重复了一遍,唇轻轻勾了起来——
——当然是有理由的。没有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会想到兽人的地盘去观光旅游……
“不对。”
那个声音又开口了:“不是这样自私的理由……夜。你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去看到……”
“你在强迫自己,是么?强迫自己不许想到‘回去’,不许想起那所学校里让你感到温暖的事情……你真是软弱啊,夜,惧怕不能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同,惧怕自己心底与这个世界的隔膜,惧怕因此而生的寂寞,惧怕陷得太深又突然失去时的悲伤……夜……‘悲伤’,对你来说,是很陌生的情绪吧。”
神苍夜的眼皮轻轻一跳,手指一分分握紧——
“但是……你是在悲伤啊……夜。”
大片的黑暗,似要永远这样沉寂下去。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柔软的雪白长发轻轻垂落,在她脸上投落深深浅浅的阴影。
“那样不舍的……撕裂般的疼痛……那样强烈的留恋,对失去力量的自己的失望……那样绝望的,不能移除的渴望……夜,你知道为什么的,是么?你……是知道的……”
发稍微微一颤,眼下的阴影愈浓,一分分融入周围深不见底的黑暗——
“夜,”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依然安静而温柔,“你要对自己诚实……”
——诚实……
——我还不够诚实么?我真的……不愿意离开……不愿意……
“喔~~~~~”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忽然掠过脑海,明亮得像脆酥饼一样:“小夜!你在吃蛋饼呀!我喜欢——”一只鬼爪从肩后闪电般探了过来,却探进了无穷的黑暗里,消失了。
心脏轻轻一跳——雷……你果然是学雷系魔法的啊……
“……无论如何,既然现在整个羽琉璃的人都认为你的魔法卷轴多得用不完,我想,你总该真的带上几个才是。”面前,有人云淡风轻地微笑着,递上一个青芒闪烁的羊皮卷轴,却又被瞬间覆上的黑暗吞没了。
……凌月……你总是……
“我说,”低低响起的清朗语声里,似有着阳光般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真的很别扭啊……走啦,专门来接你回去的……笨蛋。”
所有的情绪,蓦然间全部抽紧——
点点灿烂的光星跃动在那样火一般的碎发上,似有若无地闪烁在金红眸底,刹那间折射开大片大片璀璨得让人不忍移目的颜色——
——炎……天烬……
——这种时候,我竟然还记得没有向你道歉那种事……真的很无聊啊,无聊……透顶。
但是……我……
“我……”低低语声,终于极轻地震响了空气——
——不想连无聊的事都做不好呢。
“……我……不是不想离开啊……”她低低自语,轻轻语声像发梢一样,本来细微的颤抖,越来越剧:“……我只是……”
睫毛轻轻一晃,蓦的似有水气氤氲开来——
“……想回去……”
语声落定的一刹,晶莹的泪珠陡的滑落面颊,轻轻滴落——
——我想回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任何代价……
……无论如何……一定要……
一定要……
……回去。
“啪”一声轻响,泪珠滴落,清晰一响,直击心底。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但只一瞬,一切已重归静定。
这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看就是干坏事的好时机。所以,暗黑系法师冥杀此刻正站在疾奔的骨马背上,一顶纯黑斗蓬将他从头遮到脚。这一次,他的任务是将魔法公会会长千金的眼中钉拔掉。
至于那颗钉子是拔到边疆还是另一片大陆,结果,都是一样的。
忽然,骨马陡然停了,差点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大声咒骂了一句,刚待重新施法,目光却陡然凝固了——
——半米外,那一直静静悬停在自己眼前的旋转黑雾,竟然缓缓,缓缓散了开来,很快就被夜风吹到四处,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自己的“界”,竟然被破了!
“这……这……”他惊恐地一分分后退,喃喃摇头:“……怎么可能……我……”
清楚地记得的……那被自己困在界里的少女,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连普通人的力量都没有……那样的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能的。”
淡淡语声,忽然响起在他身后,蓦的让他全身僵硬——
“所谓‘界’,是依存于法力与精神的双重存在。因此,只要你的精神有一点破绽,‘界’便会有裂缝……可惜的是,冥杀,除了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精神系法师,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千疮百孔。”
清泠如滚泉的声音悄然落定在他身后:“我要回去。你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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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喜欢小夜……喜欢女王傲娇女的坚强和温柔。不轻易让人看到的温柔。
清泠如滚泉的声音悄然落定在他身后:“我要回去。你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一抹白光闪过,纤长的象牙白法杖,终于再一次,轻轻落在了她手中——
“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识’,它们都只依赖于脑下的神经……换言之,是只流淌在‘精神’中的存在……视觉——”
法杖上白光陡亮,映着那张清灵绝俗的脸,美丽得眩目——
“——剥夺。”
整个世界,陡然沉默了。
忽然——
“你做了什么!”冥杀蓦然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霍的转身,大睁着眼睛差点撞在了一棵树上:“你做了什么!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
神苍夜淡淡注视着他,一分分握紧了法杖,似在犹豫着什么。终于,她一脸淡漠地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开了。
——虽然很想再试试刚刚掌握的精神系魔法,不过……算了。
夜风拂起腰畔的长发,漫漫舞动,如千山暮雪,耀眼已极。在这样的夜色中,美丽得夺魂摄魄。
但是很显然,至少有一个人的魂与魄都还很完好地存放在身体里,既没有被夺走也没有被摄掉——
“嘁,麻烦的女人……滥施仁慈,只会破坏这个世界的风纪。”淡漠语声,忽然响起在不远处。神苍夜的瞳蓦的收缩,霍然转身看向声音来处,但还不待她反应,大段神秘的吟唱已然落定,只见暗夜中,一柄水蓝的法杖轻轻一挥——
“——‘冰罚’。”
“咔啦啦——”一阵碎响,声敛风息,那还在原地撞来撞去的暗黑系法师竟已被结结实实冻在了一大块坚冰中,安静片晌,坚冰“咔”一声碎成片片,连同冥杀的尸体一道,消散在了空气里。
……
……
神苍夜冷冷注视着这一幕,半晌,轻轻闭了闭眼:“原来你跟姬少影有一样的爱好,水系首席魔法师。”
“我没有他那样变态的品味。”淡淡语声中,一道颀长身影缓缓从石山的暗影中走了出来,水蓝的发华贵地滑落他耳畔,面容俊美如精灵:“只不过,破坏风纪的人,就要受到惩罚。没有人可以例外。”
神苍夜轻轻勾了勾唇:“所以你不远万里地跟踪过来惩罚我么?”
“是的。”水吟澈忽然一扬手,顿时,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她手中:“把这个喝下去,对你的惩罚就结束了。”
“哦,是很厉害的毒药么?”神苍夜举起那个小水晶瓶,微微眯起了眼。
水吟澈的唇边弯起了一抹莫测的弧:“怀疑的话,扔掉就是。”
神苍夜心安理得地把水晶瓶收了起来,淡淡道:“你会在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杀死一个暗黑系魔法师吧。”
“观察的兴趣。”他轻轻一抛法杖,任由它化作一抹蓝光凝成了了他颈下的项链坠:“让我感兴趣的是,来历身份皆不明、却偏偏实力惊人、无论在哪里都绝不低调的你,到底是一个只会用魔法恃强凌弱的懦夫,还是有一种——”
他轻轻哼了一声,水蓝的眸光芒幽微:“——真正强大的心。”
“……”
那个回答,竟让神苍夜微微怔住了。她看着不远处沉静如水,亦冷淡如水的少年,良久,良久,忽然轻轻一牵唇:“那么,我合格了么?”
水吟澈冷冷注视着她,半晌,似有极轻的弧度一掠而逝——
“勉强,算是吧。”
“呵。”
神苍夜终于轻轻笑了起来,语声却仍是淡淡:“真是无聊的兴趣。”
“因此,”水吟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冷冷续道,“若你的觉悟不足以让你打破那种弱小的‘界’,那你活着也没什么价值,在边疆死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
——这个人难道是在说,若自己没能突破精神系魔法而打破冥杀的“界”,他便会像看戏一样一直袖手旁观下去么?
——这还真是……
“……真是很像你会说的话。”神苍夜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转身:“我要回去了,再见。”
“我认为,”水吟澈在她身后平淡道,“你最好还是把水晶瓶里的东西喝掉,只会破坏风纪的麻烦女人。”
“哦?”神苍夜停住了。
“这个地方离羽琉璃很远,我可不想走路回去。假如你把它喝掉的话,至少可以用传送魔法节约很多时间。”水吟澈用像谈论科学数据一样的语气讲完了这句话。
神苍夜全身的动作,霎时凝固了。
良久,她突兀地说:“传送魔法?”
“‘润物雨’,水系大精灵塞莫埃妮加的眼泪,可修复像你一样因过度透支而枯竭的‘源井’——也就是使你与自然元素能够相互沟通的通道。”他淡淡说罢,拿出怀表看了一眼:“请快一点,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对了,顺便说一句,我叫水吟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