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没有人注意，苍夜悄悄从舞厅里溜了出来，穿过无人的走廊，在露台下坐了下来。面前，原野广阔，繁星满天，实在是极美的画面。
——说回来，自从十三岁生日后，似乎都再没有来过波塞冬城了呢。
虽然就是自己亲叔叔的封地，但是作为一名还没学成出师的法师，自由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几乎不会有离开老师家的时候。少有的不用修习的时间也被安排了许许多多繁琐的课程，像学跳旋叶舞之类的事情。
当然，这都是在……从前那个世界的事情了……
夜风拂面，凉意微微。忽然间，有了小小的黯然，黯然里却又有小小的轻松，说不清道不明的。
“看到炎天烬和别人跳舞，你就这样失礼地跑出来了么？”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她身后，那样淡漠无波的语气，神苍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奸商都像你这样无聊么？”她轻轻哼了一声。
“即使被说中心事，你也不需要这样恼羞成怒。”水吟澈悠悠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下一秒，一个杯子递到了她面前：“你的饮料。”
神苍夜微一怔，接了过来，虽然听上去很不情愿，但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水吟澈喝了一口水：“你拒绝他了么？”
“拒绝？”
“他邀请你，你拒绝了么？”水吟澈端着杯子目光淡淡：“所以，他现在才会跟别人在一起。”
苍夜顿时微感恼火：“他没有邀请我。”
一语既出，忽然觉得不对，但却已来不及了——
水吟澈的眉顿时轻轻扬了起来，唇边有了让人恼火的弧。下一秒，他移开了目光，淡淡道：“原来你是在因为这件事闹别扭。”
“你——”
神苍夜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气恼又困惑，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时看上去对什么都冷漠至极的任性男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轻哼一声转头道：“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哦？”水吟澈的目光终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不打算见父亲了么？”
“不需要见了。”苍夜冷冷道：“刚才公爵拖住那个红发男时，你不是已经代表他把该问的话都问完了么。”
水吟澈淡淡一笑，却也没有否认。忽然，他站了起来，端着杯子优雅回身：“既然你要回学校了，我不妨提醒一句，最好小心土系魔法部那个姓姬的人。”
苍夜的眸微一闪烁：“你知道了什么？”
“某些事情。”曼索斯诺大陆最大的奸商同学悠然喝水，冰蓝的眸却一分分冰冷：“为了某个人，姬少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即使让全世界都陷落地狱，也在所不惜。”
不等苍夜开口，他忽然轻一勾唇：“当然，我说的这件事，很快就会有别人来提醒你了……风系魔法部的那个人虽然喜欢多管闲事，让我很讨厌，但是在收集情报这件事上，连我也要自愧不如。”
说完，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离开了。
看他走远，神苍夜静静转身，看着满空繁星，神容淡漠如水。
为了某个人，不惜让全世界陷落地狱么。
所以，我才永远无法讨厌他啊，那个即使在最惨烈的屠杀里，也微笑得不可琢磨的男人。
只因为太明白，他都背负着什么……而同时……
……又在守护着什么……
第二天，在公爵及夫人的万般挽留下，炎天烬保证一定一有时间就再次来打扰，并表示如果公爵夫人光临裂炎帝国阿波罗城堡，一定会受到王室般的欢迎，这才总算得以脱身。水吟澈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看来她起床后还是惦记着要到你家去。”神苍夜叉起一只炸虾，在一盘深紫色的酱料里蘸了蘸，一口咬下，眼睛顿时亮了一亮。
炎天烬的表情看上去很沉重：“我本来以为任何人在见识过我爸后从此就都会打消光临阿波罗城这种可笑的念头呢。”
“很魔王么？”
“难以描述。总有一天你会亲自看到的。”炎天烬看着她，忽然移开了目光，在脑海里用很轻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希望。
此刻，两人正在路兰城一家颇有名气的餐厅里吃饭，周围人不多，但看上去都有头有脸。炎天烬正要解决掉最后一根青菜，餐厅门上的铃铛忽然轻轻一响，悦耳的声音里，两个人走了进来，霎时吸引了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两个枯瘦的老人，面容平静，神色安和，一袭纯白色的长袍分外惹人瞩目，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但奇怪的是，餐厅里本来愉快谈笑的声音在这两个人出现的一瞬迅速安静了下去，人人面露尊敬之色，垂下目光，再不敢高声。
炎天烬听到铃铛响，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扫了一眼，目光倏然凝固。
——白袍祭司！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一位白衣老者眼睛淡淡一转看了过来，看到炎天烬时，目光略略停顿了一下，却随即平静移了开去。
但，还不待某红发男松一口气——
两道鹰隼般的目光蓦的从另一位老者眼中扫来，直截了当地落在了神苍夜身上，凌厉如刀锋！
苍夜的动作微一凝固，半晌，忽然抬头看着那个老人冷冷道：“神职人员都像你这样无礼么。”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每个人都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疯子。
那老人的眼睛顿时微微眯了起来：“你说什么？”
神苍夜淡淡道：“既然身穿白袍，在教廷里位阶已不低了，请稍微注意自己的行止才是。”说完低头继续吃饭，完全无视餐厅里已经彻底死寂一片的空气。
目光凌厉的老人脸上蓦的掠过一抹怒气，刚要开口——
“雷欧，何必和后辈太认真呢？”一个和蔼的声音轻轻响起在一旁，正是一开始那注意到炎天烬的白衣祭司。他回头向两位年轻法师温和一笑，没有说什么，当先向里走去。雷欧冷冷瞪了神苍夜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走进清静的包间，雷欧顿时忍不住开口了：“沙耶，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光明神在上，那个傲慢无礼的女法师——我一进门就知道她绝对修习了不止一系魔法！”
沙耶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笑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那你还——”雷欧顿时噎住了。
“即使我们按照法令惩罚了她，又怎么样？私自修习魔法、兼修两系甚至更多系法术的魔法师到处都是，处置不尽的。”
雷欧翻了翻眼睛：“至少可以杀一儆百！”
“也许可以杀一儆百。然而，没有被警慑到的对象依然成千上万。”沙耶抬起了头，明亮的蓝眼里光芒异常明亮：“何况，年轻的炎家继承人对她一往情深，处罚她，就要冒着与炎家结仇的危险，这绝不是瓦尔维诺大人想要看到的。”
雷欧语结，心知他说得在理，却终究不甘心。半晌，他终于重重坐了下来，恼道：“就看了一眼，你倒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人性……很奇妙，却绝不复杂。这也是光明神的启示。”沙耶微微笑着给雷欧也倒了一杯茶：“是了，瓦尔维诺大人有提到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多久么？”
在从路兰城通往羽琉璃学园的郊外，两道身影正远远走来。
神苍夜注视着美丽的灌木丛在路边缓缓后退，良久，忽然淡淡开口：“你想说话的时候，通常都会像现在这样忍着么。”
炎天烬一脸冰冷，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神苍夜轻轻闭了闭眼睛，忽然抬手握住了法杖：“我先回去了。”说完轻轻一挥法杖，一缕银光倏然掠过——
“回来！”
低低语声，终于响起在她身后。神苍夜轻哼一声，收起了法杖，却没有回头。
大段寂静里，神苍夜只听到身后传来深深吸气的声音，心中顿时浮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啊，知道他们是祭司还那样乱来！假如被他们发现你是全系法师，你从今以后都不要想站在太阳下面了！”炎天烬眼中仿佛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神苍夜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以前送交神殿审判的违禁法师都是什么下场？那种地方比异教审判所还可怕！那时候你连死都死不掉！像你这样的魔法师如果面对那种折磨……我想想都后怕！管他大陆的法律怎么样，我要你活着，好好的给我活着！不许自己撞到剑尖上去！你知不知道你很让人担心啊！”
神苍夜依然沉默不语。
炎天烬的额角轻轻一跳：“你——”
“这句话，你说过的。”
忽然，她轻轻说了一句，回身向前走去。
刚走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不等他说什么，淡淡开口：“那时候，我不知道。不过这一次……我也许，知道的。”
看着那道雪发飘扬的纤细身影渐走渐远，炎天烬挑起的眉峰渐渐收了回来。
良久，他轻轻哼了一声，移开目光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