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知遇之恩
这一日没人敢叨扰嬴政，他眼里的肃杀之相连百米开外的人儿都不寒而栗。他只想在他无人能接近的寝宫独自黯然失神。然而也是这时，烛光将整个弈风斋照的如同白昼，连投在地下的影子都比平日更加暗色深沉。吕不韦身着黑色锦缎跪坐，琉璃棋局纵横交错。与他对弈的李斯凝眸而视。
久不闻落子。
半晌，李斯垂眸：＂这一局，李斯还是输了。”
＂可曾记得你我第一次对弈，我同你说过的话？＂吕不韦把零散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进棋盒。
李斯点头，他怎会不记得，那是庄襄王二年的冬日，那一日新梅怒放，执子的手动作大略大了些便能引得枝头上簌簌的落下细碎的冰雪。五局三负，最后的两局却是不敢再落子。那一****把他收入相府。那一****只同他说了一个字：＂等。”
＂这一局你进可攻退可守，只可惜到底是急了些，想着如何诱敌，倒不如等敌人按耐不住自己从上门来。打李斯大人今日相邀本官那一刻起，这一局你就注定赢不了。＂也许李斯是唯一一个他肯开口给以这么多话的人吧。
＂李斯只想知道大人谋划这么多年，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自打暗卫刺杀陈非武那一刻起，他脑海里的片段一个一个连接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直视他，因为自觉有愧于他的知遇之恩，现在他终于能用坚决，果断目光直视他了。
吕不韦只是专注着拭擦沾染上汗渍的棋子，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掉出一句话：＂今日本官再赠李斯大人一个’等’字。”
李斯不语，良久吐出一句：＂当年我若未李代桃僵，相国大人的后招是什么？”
吕不韦终于将白子黑棋悉数整理妥当，抬头望了一眼李斯抱一笑，便是独自信步走开。
听他提起＂后招＂两字时，他真的想苦笑一声，想当年都道这秦国坐拥百万雄狮只是这权相不肯出兵援救蒙骜，谁又知道除了那五国兵有多少外邦的眼睛虎视眈眈。谁又知道这朝中哪个重臣勾结他国，妄想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将他，将那个当时以是命若琴弦的庄襄王，还有那个年幼的王子政一齐拉下马。谁又知道手握重兵的蒙骜捍卫大秦的决心是多么的坚决，只有在他的身旁，旁人才不敢觊觎于他。
他还记得他敢在给蒙骜的信中写下：＂若中途事有变故，王子政可弃之。＂正是因为他第一眼看见这个李斯时便笃定他胸怀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笃定他会择栖良木；笃定他会李代桃僵。
今日刺杀陈非武的暗卫，是他的死士，也是与李斯有着数年之交的旧人。
今日之事，他是在告诫，告诫他的儿他只能安坐在御銮之上；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诫李斯，告诫这个他为他的儿精挑细选的人，凡是皆因想的深些，看的远些。因为危险往往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不相信任何人才能得以周全。他要的李斯必须是能胜他的，必须是真真正正折服天下的第一谋士。
吕不韦的脚步身越来越远，李斯看着那一方蜜蜡，一寸一寸短去，一寸一寸成灰。他从不是没有机会能胜他，只是他对他的知遇之恩，使得他每每在最后一步退却了，就是这一子错，便真的满盘皆落索，让他早早的成为他的棋子，却浑然不知。现在他也算报答了他的知遇之恩，有朝一日他定会与他再弈一局没有退却，没有恩情。
这一夜清冷，幽，静，月光在无人注意时悄悄略过咸阳宫的冰冷回廊，斜插进秦王的寝殿，又了无声息的跟着他的脚步来到这上穷殿，然而在这上穷殿的大门外月光却又悄悄地走了，因为她不敢让她的皎洁沾染上血腥的味道。
这大殿之内，依旧是两尊牌位一抹身影，只是这一摸身影不似从前，周身散发着醇醇地酒香。只有在这一方土地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秦王才敢放肆，他抚摸着其中一尊牌位说：＂九娘，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是白儿了，再也不能想那个此生只为夏阿房的誓言了。＂可就当他说着不能再想时，又一不小心掉进那童年的回忆中……
他忘了是哪一年，哪一天只记得那一日是她跟着柳惠离去的日子，他想着偷偷跟去再看她一眼，只可惜早早对上了吕不韦的眸子，他不敢，他怕再看她一眼这个嗜血的男子便会改变决定把她的生路变成死路。
也是在那一天九娘没如往常一般开门迎客，只是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宴请了所有姑娘们，甚至还有打杂的下人一同欢聚。只有他和嬴政被关在了冰冷的小屋里啃着冰冷的馒头。
夜色萧条，平日里喧哗热闹的凤鸣楼静的如死寂一般，在这时九娘将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的他抱了出去。凤鸣楼的后院吕不韦早早等在那儿同来还有一位女子，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赵姬。
赵姬揽着嬴政，九娘揽着他，可是他看见赵姬眼里满满的全是得意，而九娘的眼里却只有落寞。吕不韦就那么背手站在他们中间，眼神却飘向了很远很远，没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阴森森地说：＂政儿，白儿，你们听着，这是为父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所有有可能知道我们秘密，有的可能威胁到我们的人都得死。＂在吕不韦的示意下暗卫拿出火折子点燃早已布满火油的凤鸣楼。
刹那之间，火苗＂哄＂地窜天而起，＂噼里啪啦＂地燃烧声刺激着每个人耳膜，铺天盖地地火光映照着每个人脸庞。良久才传出来哭天抢地的哠嚎之声，那晚宴之中的迷魂散使得这些无辜的人们在最后一刻才感受到生命即将逝去时的痛不欲生。九娘下意识蒙上了他的双眼，只可惜她的手很快被扯了下来，吕不韦盯着他说：＂我就是要你好好记住这一幕，好好记住你若技不如人这就是你的下场。”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当最后一丝火苗被风吹散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是他，遗弃了他的母亲。
是他，害的他最喜欢的阿房远走他乡。
是他，烧死了凤鸣楼所有的姑娘，烧死了那些会给他讲故事，会给他唱歌，会给他买吃食的姑娘。
然而，他不是嬴政不会在得知他是他们生身父亲时默默认命，续而面对他所作的一切瑟瑟发抖。他是东方白，他不会认命，不会服输，他只会默默的积攒气力，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
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对他的恨还没有深入骨髓，如果那时的吕不韦肯给向他靠近一步，哪怕只有一小步，他和他都不会如今日这般至死方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