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城里安定后,我就开始实施一个筹谋已久的计划——接父亲进城。父亲是纯正的农村人,没在城里呆过,我希望让他来城市安然度过晚年,享受几年城市生活,也是给我的内心储存最后一点安慰。
父亲年轻时也来过城市,多是匆匆来匆匆去,不是到山西或河南下煤矿,就是到山东下金矿,再不是就是到西安上建筑工地。虽然也走过很多城市,可真正的城市生活他是一天没过过。而现在我说出想法时,他倒说不愿进城,在我好说歹说下,父亲总算同意和我一起进城住一段时间看看。
住进我的单元楼没两天,父亲就说想回家。我问怎么了,他说,急的很,住不惯城市;一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没啥做的,闲得慌。出生农村的我倒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他虽老了,在农村就是不下地干活还能凑到人堆里闲侃,有说有笑;而在这里,四周都是高楼大厦,没有认识的人,每天的生活都是单调的屋子或者拥挤的街道。
我当然不同意父亲回乡下,工作忙,很长时间都不能脱身回乡下看看,怎舍得让父亲一个孤独老人在农村呢。晚饭后,我带父亲到附近的公园转了一圈,总算又说服父亲。再住几天,如果实在不习惯,住个把月再送回老家呆一段时间。父亲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接受我的安排。
第二天,我想应该给父亲找点事做,那样就能长久地留住他。给父亲买本书吧,他不识几个字,眼睛也不太好了。家里没啥做的,外面无论轻重的活,我都于心不忍。
在单位我和同事说起这事,一同事脱口说:给你父亲买台电脑呗,你教他玩,几天保证上瘾。我赶忙回绝道:父亲是个大老粗,咋会玩这玩意,不成、不成。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后我又琢磨起刚才的谈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火花,其实买台电脑可以考虑啊,父亲不是喜欢下象棋么,这个没有难度。然后再慢慢教他,时间长了会玩的就多了,斗地主、种菜、纸牌、看新闻、看书、学会打字了还能聊天。其实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在心中暗自高兴。
说做就做,回家时一台联想台式电脑就被搬进门。父亲依然以平常的口吻说:你这孩子啊,就知道乱花钱,买个铁疙瘩,还……没等说明情况,父亲就把我说了一通,怎么不会省钱,怎么不知道过日子的。我装作没听见,电脑安装好了,我就先教父亲打开和关闭。半个小时之后,父亲终于会了,这时我已是满头大汗。然后我就教父亲下象棋,怎样打开,怎样用鼠标走子,怎样重新开局。父亲对这个很感兴趣,于是我就让父亲先玩着,别的以后再教。
第二天晚上回家后,父亲见我进门后就焦急的说:快看看电脑,坏了,怎么也打不开。我不急不慌的走过去,按正常程序打开,一点问题都没有。父亲说,中午时按我教的关了,午觉后再也打不开。原来父亲把光驱的按钮当成开机的了,难怪怎么按都打不开。看着父亲又坐在电脑前,摆开楚河汉界的局势,我的内心平静许多。早晨出门时我把电脑打开,并嘱咐父亲不用关,中午吃饭、睡觉就开着,开着没事,免得打不开。
一个周过去,父亲一直沉侵在楚河汉界中。周末那天,发现父亲不再接近电脑,就像孩子对玩过的玩具失去兴趣一样。我知道父亲是玩得没意思了,看来得出新招,我又哄着他玩别的游戏,看新闻、看书。刚教会他打开网页,出去接个电话之际,几分钟回来时父亲就在桌面上打开了十几个网页。我又慢慢给他解释,教他怎样关闭网页、用滚动条浏览网页……这以后几天,每次回家时,父亲不再坐在电脑前,而是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看得出他对电脑的兴趣又减少很多,我决定晚上就教父亲上网聊天。晚上我先给他说聊天的前提工作,无论我说得多么有趣、怎么引诱,再也不能让父亲回到对象棋那样对电脑痴迷。
第二天回家我给父亲买了手写板,虽然父亲不认识几个字,可是对于打字更是望洋兴叹。赶在十一点睡觉前,在我的百般鼓励下,父亲勉强学会打简单的几个字和聊天。我想父亲肯定会喜欢玩的,聊天是一种交流,有了交流他就不会寂寞孤独,而且没事时还可以和单位的我聊聊。父亲没读过几年书,知道的都是几个常见的字,我让他聊天时找同音字代替表达就行。临睡前,我给他加了几百个好友,无论怎么都有上线的,还告诉他哪一个是我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或打字。
第二天上班时我经常注意父亲的图像,一直亮着。只是他一直没有给我发消息,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干扰他,我想或许正和谁聊得欢呢。父亲担心妨碍我的工作,以前我上班时他就从不给打电话。下班后,我怀着兴奋赶回家。进门后来到父亲的房间,屋里没人,只有电脑的屏幕保护忽闪忽闪。我又找遍了别的屋子,还是没人,又回到父亲的房间,敲了一下键盘,桌面上只有一个聊天窗口,竟然是跟“我”说话的。窗口上有一行还没有发送的字:我走了回乡下了不要草(操)心好好公左(工作)。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暮色正笼罩着学校所在的城市,也笼罩着我炽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