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肃杀,白雪皑皑如银。
四方呼啸,寒风凄凄自语。
雪连着天,天连着雪,这世界好像是白色的。
颜纪北就站在这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什么历练?
他刚迈出脚步,身子又忽然顿住。
因为寒息中忽然飘来一道腥气。
是血的味道,这味道不仅轻,而且薄,被寒息稀释得太微弱。
在这冰天雪地里,寻常人的鼻子,绝对无法闻出来。
就连颜纪北,也只是觉得有点怪异。
但他绝不放过任何的蜘丝马迹,因为他知道,无论多么奇怪的历练,这毕竟是历练。
他父亲颜帝的历练。
一个伟大的人,所设计出来的历练,绝不是寻常历练所能比较的。
于是他就闭上眼睛,沿着这道腥气,非常非常缓慢地往前走。
等到那味道忽然消失的时候,他便停了来,也睁开了眼睛。
一转身,轻轻地拨开脚下的积雪,他便看到一滩血。
血,是动物的血,现在已冰冻。
但颜纪北却不去看这滩血,反而转过了头,注视着雪地上的一串脚印。
是人的脚印,也许是猎人的,在这寒冬中,他竟还要外出捕猎。
难道他不知道在寒冬来临前便要储存好过冬的食物吗?又或者这个猎人的日子过得很艰苦,手上也没有几个金币。
颜纪北沿着脚印一直向前,不久他就忽然看到了两朵梅花。
如血般的梅花,就开在雪地里,脚印旁。
他走过去,才知道那原来是血,如梅花般的血。
虽然那猎人用布料压住了猎物的伤口,但远途之下,还是渗出了这两滴血。
颜纪北继续往前,身体已走得发热,发汗,地上的脚印也越来越清楚。
但那猎人的屋子,却仍然不见踪影。
冬日的猎物,本就很少的,这猎人却也很耐心地走到如此之远的距离,来捕猎。
一个人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花费如此心力去捕猎的。
就正如一个人不到最后,是绝不会去拼命的。
除非他已弹尽粮绝,已没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颜纪北注意瞧见了那猎人的木屋。
他一走近,看清了那两间木屋,就忽然笑了起来。
任何一个人,看见这样的木屋,都会忍不住发笑的。
只见这木屋,盖得不方不正,竟还有一些倾斜。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猎人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了,只因为这个猎人是个新人,又或者这个人根本不是猎人,只不过想要躲起来隐居罢了。
颜纪北多瞧了几眼,发现这屋子虽盖得乱七八糟,但毕竟还是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寒风绝对无法漏进去。
看来这人毕竟是用了心的,只要用心,样子难看一些,也无关紧要了,毕竟,屋子总是用来住的,而不是用来给人看的。
微风吹拂,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是风铃的声音,风铃就在第二间木屋的屋檐下。
白雪无际,寒风凄凄。
孤独的两件木屋,远离人世,远离江湖,远离喧嚣。
风铃的声音在这寒冬之中,更显寂寞。
那串脚印到了风铃下,便消失了。
但颜纪北却看到了猎物,它就躺在风铃下的雪地里。
这是一只鹿,虽然它已经死了,但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得美丽。
它身上竟没有一丝血迹,只有脖子上有一个小孔。
一箭封喉,看来这只鹿死得时候并不痛苦。
这个猎人虽然是个新手,却已懂得仁慈。
一个仁慈又缺乏食物的人,为什么要把猎物就直接丢在这雪地里?
颜纪北推开门,走进那间挂着风铃的木屋。
这间屋子不止有风铃,还有千纸鹤,还有星星,还有各种各样的折纸。
一个猎人怎会住这样的屋子?一个猎人会不会有如此一双灵巧的手?
这间屋子虽然简陋,但本来应该很精雅,但现在,一张用木板铺成的床已散了架,靠墙的柜子也变成了一块块木板,唯一的一面镜子也破碎一地。
针线七零八落,隐约看出一个护身符的模样。
这无论怎么看,也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屋子。
但现在这屋子,已被破坏。
颜纪北立刻打开旁边的木屋,一眼便看出这是一间男人住的屋子。
他已猜出了答案,那猎人外出打猎,许久方打到一只野鹿,回来时却发现他的女人已被歹徒劫走。
他沿着木屋周围寻觅一番,果然发现了几道脚印。
那脚印虽然被人为地遮掩,却仍然被他发现。
那么那猎人呢?难道他寻错了方向?
他再次细察四方,却发现在那几道被遮掩过的脚印旁,还有一道脚印。
这道脚印却是极浅极轻,几乎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
若是颜纪北没有蹲下来细看,绝难发现。
看来这人不仅不是一个猎人,还是个相当厉害的高手。
颜纪北这轻浅的脚印一路追寻,然后便看到了四具尸体,尸体的旁边有一道深深的车辙,车辙外还有两道脚印。
一道较深,一道较浅。
但是这两道脚印的大小却相差无几,其中一道是那猎人的,另一道却绝不是那女人的。
难不成除歹徒外,又出现了另一个人不成?
他们救得那女人后,为何不回到自己的木屋里,却要坐马车离开?
颜纪北沿着车辙飞速追赶过去,因为他已瞧见车辙还很清除,显然他们走得还不远。
他跑了十多分钟,便远远看见了那辆马车。
马车很华丽,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一只似牛似马的野兽。
颜纪北的人还未接近,马车上忽然滚下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他虽然站得还不算近,但他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女人的姿色。
这个女人身上只不过穿着乡下人的麻衣粗布,但她本来的模样,就算不是倾城倾国,也差不了多少了。
颜纪北只不过惊鸿一瞥,就觉得这个女人绝不该穿着这样的衣裳,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她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端坐在雄伟的宝殿里,那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但是人生,又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
那女人滚了下来,还未摔在雪地上,一个大汉便从马车上窜了出来。
那女人的衣裳还可以用平常来说,这大汉穿的,就简直可以用寒酸二字形容了。
那一件衣裳,简直不知道是用什么布料,用了几件烂衣服东拼西凑缝起来的。
他穿得虽很寒酸,但他的人,却很有精神,举手投足里,一股豪迈之情显露无遗。
他现在已将女人扶起,然后,野兽一声急嘶,马车也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下来,一个人便也从马车上跳下。
这人穿着锦衣华服,外面还套着一件貂皮。
他就站在那里,横眉冷目看着那女人,不威自怒,跟那大汉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只听他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悔改之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街头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他连起码的温饱都不能满足你,还带着你躲到这种鬼地方,你到现在还不愿跟我回去?”
那大汉自知自己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不发一语地低下头去。
但那女人却道:“我早就说过,我不用你们管,我就算是饿死,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锦衣男子冷哼一声,沉声道:“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南宫家的坟墓里!你知不知道,你跟着这个男人,已经将南宫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那女人怒道:“我跟他走的时候,已经跟你们断绝一切关系,你别再用这种借口恶心我了,我说过,我绝不会再回去的!”
她已紧紧地抓住那大汉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但那大汉却仍旧一动不动,僵硬得就像一具尸体。
她柔声道:“我们走吧。”
那大汉忽然道:“他说得对。”
那女人的脸色瞬间苍白,那双手也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她道:“你说什么?”
大汉道:“你应该回去。”
他的头低得更深了,他已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
那女人悲戚道:“你不应该跟我说这句话的,我不在乎你多么贫穷,不在乎你多么卑微,只要能够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大汉豁然抬起了头,道:“但是我怕。”
女人道:“你怕什么?”
大汉道:“我怕自己照顾不了你,今天只是四个毛贼,就几乎已把你抓走,若是我那些仇人找来,我……”
那女人一巴掌忽然打了过去,打在了大汉的脸上,眼里已流出了珍珠一般的眼泪。
那大汉虽早已看到了她的动作,却不闪不避,那一巴掌也打得格外响亮。
她哭泣道:“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你去哪了?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懦夫有什么区别?”
锦衣男子忽然冷笑道:“你不知道是谁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那女人失声道:“你说是我?”
锦衣男子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让他这样的英雄变成懦夫?”
爱能创造一个英雄,也能毁灭一个英雄。
这世界上的大多事物,都是有双面性质的,就连最伟大的爱情,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