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只有在密密的云层中,有一轮月亮时而挤破阻挡,洒下一丝光辉;而那丝月光似偶尔被吹皱的水痕,撒在了一处靠近山脚下的茅屋上。
茅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透过破旧窗户,照出一片昏暗的窗影,摇曳不定;屋外,一位看不清相貌但明显很是魁梧的身影正来回不住地踱来踱去,并不时看向屋内。
忽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屋内传出,那正好像焦急不定的身影猛然一震,似乎很是激动,急忙三两步便冲向屋内,一把推开木门,只听屋内这时有一个老妪的声音传出:
“是个小子!是个小子……”
随后,一阵畅快的大笑声从屋内传出来。
十年后。
一处青山里,有一条溪流,溪流不宽,流水清澈,水流从山上婉转而来,沿着山谷流向山下;此时正值夏季,溪流两侧生有茂盛的青草,青草中则有许多漂亮的野花点缀其间,花间不时飞舞着蜂蝶,而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淡淡清香,不浓,却很耐闻。
溪边不远处似乎有笑声隐隐传来。
“哥哥,哥哥,我要那个最大的,红红的,一定很好吃,很甜的!”
在一处矮崖下,正站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生的十分清秀可爱,穿着一身淡红色秀裙,看去也只有三四岁左右,此刻她正努力地仰着头,看向矮崖边上生长的一株果树;果树依崖倾斜生长,上面结满了一种红色的果子,而果树之间,有一个生的很是结实、长的眉清目秀的男孩正趴在树干上采摘着红彤彤的果子。
男孩抬手抓住前方一支粗大的树枝,侧起身子,只见他斜向前一荡,便是一下攀上了另一个手臂粗的枝干上,伸手摘下了一个又大又红的鲜嫩果子,转手装进一个扎在腰间的布袋里。
崖下那仰头看着哥哥摘果子的小女孩看到哥哥摘下了一枚又大又红的果子,兴奋的又是蹦又是跳,好似一只美丽的蝴蝶,只听小女孩道:
“哥哥真厉害,等果儿长大了也要像哥哥这样摘果子!”
那男孩道:“妹妹,哥哥在给你摘一些大个的!你等着。”
“好呀,好呀……”女孩跳着、笑着拍手。
男孩说罢,瞅着四周,又是灵活地攀上了几处枝干,采摘了四五个大个的果子,等腰间布袋实在是装不下了,方回身又灵活地攀下树干,从一条一端绑着树干,一端则垂下直到地面的绳子上溜下,十分的灵活。
看到哥哥下来,小女孩急忙跑了过去。
“哥哥,摘了多少颗呀?”小女孩兴奋地道。
男孩取出口袋,解开扎在袋口的绳子,将口袋放在地上;妹妹则来到哥哥身边蹲下,一边用小手点着数,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着。
“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十四个,十五个。”数完后,妹妹抬起头来,又高兴地对哥哥说:
“好多呀,哥哥,我都快数不过来了,嘿嘿!”
男孩坐在一旁地上,顺手拿起一颗,细心地用衣服一角擦了擦,递给妹妹,笑着说道:“先吃一个吧,你看你,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才没有呢,果儿又不是小馋猫,爹爹才是呢,这么大的果子,爹爹一口就给吃没了,爹爹就是个大怪兽!”妹妹一边接过哥哥递过来的果子,一边眨着两颗可爱的大眼睛,反驳哥哥道;说到爹爹是大怪兽时,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两枚月牙!
哥哥这时也拿起一个果子,一边听着妹妹说话,一边用衣服将果子胡乱的擦了一下,张口便吃了起来;待妹妹说完,哥哥一边吃着,一边笑着打趣妹妹道:
“真甜啊,像灌了白糖一样!果儿,你敢说爹爹是大怪兽,看我回去不告诉爹爹去,叫爹爹用胡茬子亲你一百下。”
“哼,爹爹最疼果儿了,才不会相信哥哥的话呢……”看到哥哥已经吃了起来,果儿一边说着,一边也忙不迭的张开小嘴咬了一大口,清脆地嚼起来;却见妹妹忽然一顿,不禁又将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隐隐看到,两枚“月牙”里似乎渐渐有眼泪打转……
“害蝈蝈,臭蝈蝈……酸始呀…蝈蝈大害蛋。”原来是妹妹被那果子的汁液给酸的直流眼泪,模糊不清地大声控诉哥哥“恶行”。
哥哥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着一边对妹妹说:“还说不是小馋猫呢,那一口比爹爹咬的都大,爹爹是大怪兽,妹妹就是只小怪兽咯……哈哈……又酸又甜的,真好吃呀!”
“哼……不理你了,臭哥哥,大骗子……”待妹妹将口中果子胡乱咽下,却是一转身,鼓起小腮帮子,装作气呼呼的样子说道;只是,一会儿,妹妹就泄气了,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味了一下刚才果子的味道,便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哥哥,见哥哥在那只顾着啃果子,妹妹偷笑一声,赶紧又去吃了一小口,背着哥哥慢慢咀嚼,露出一副幸福无比的样子!
……
太阳已渐渐落于西山,山谷里,那对小兄妹沿着山间小路慢慢地向山下走去。哥哥牵着妹妹,妹妹跟着哥哥,待妹妹走累了,哥哥便背起妹妹,继续下山。
一边下山,哥哥不禁唱起了歌谣:
“小麻雀儿起早早……门前老柳儿吆号号……吆号号……叽喳喳……哎吆我的孩儿吆,不要吵……”
妹妹也跟着哥哥哼了起来,俩兄妹一唱一和,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
“小金鱼儿起早早……水里游儿吹泡泡……吹泡泡……呼噜噜……哎吆我的小肚儿吆,咕咕叫……哈哈……”
“小黄狗儿起早早……墙旮旯里儿撒尿尿……撒尿尿……哗啦啦……哎吆我的小脚丫儿吆,淋湿了……”
“哈哈……嘻嘻……”
……
当背着妹妹的男孩又转过了几个弯,就见山脚下已有两间茅草屋出现在视野里,那妹妹高兴的指着前方,兴奋地说着什么,哥哥则是高兴地笑着,背着妹妹又加快了步子。
终于快到家门口了,妹妹让哥哥放自己下来,又问哥哥把腰间地口袋要过来,便将口袋抱在怀里,当先冲着绕过围栏,向屋内跑去;一边跑,小女孩一边喊着:“娘,娘,你看果儿都和哥哥摘了些什么,可多了,又大又好吃,娘,你快看看呀,可好了……”
屋内陈设简单而有序,很是朴素,只墙壁上挂着一只颇有些气势的羊角大弓;靠窗的床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看去落落大方,打扮很是爽利;妇人此时正拿着针线缝补些衣物,听着屋外传来女儿的喊声,中年妇人微微一笑,放下衣物与针线,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女孩跑进屋里,看见娘亲,高兴的扑进妇人怀里,又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拿出一颗果子来,小手高高举着放在妇人嘴边,说道:“娘,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的,你快尝尝,哥哥摘了好多呢。”
妇人接过女儿递来的果子,宠溺地揉了揉女儿头发,温柔地道:“好,好,娘尝尝!”说着,妇人咬了一口,连连称赞,夸果儿懂事。
果儿一副高兴得意的表情,又向妇人告起哥哥的状来,听得妇人笑声不断,而刚刚进屋的男孩,则露出一副腼腆的表情来。
妇人看到儿子露出这副表情,不禁笑骂道:“小滑头,又带你妹妹去摘这崖果,那棵树长在悬崖上,又高又是危险,看等你爹回来不打你!”
男孩满不在乎,却撅起了小屁股,有些狡黠地道:“娘,爹才不管呢,要不,您打我两下?”
见儿子这副无赖相,妇人有些头疼,却又转念道:“你爹去城里找你三叔谈事去了,估计待会儿就能回来,云儿,你去张罗一下碗筷,娘这就热饭去。
还在妇人怀里的果儿急忙道:“娘,果儿去帮哥哥去。”
“去吧。”
叫云儿的男孩却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娘,爹去找三叔有啥事?”
妇人神秘一笑,道:“等你爹回来不就知道了!”
云儿撇撇嘴,也不再问,便和妹妹去准备碗筷去了。约莫又半个时辰功夫,路上行来一位中年汉子,汉子身躯魁梧,眉目却很清朗,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让汉子更多了些粗犷的味道。
中年汉子径直往茅屋走来:
“云儿他娘,我回来了。”汉子声音洪亮,向屋内道。
“爹爹回来啦,爹爹,抱抱,抱抱……”却是果儿听到中年汉子声音,高兴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张开小手臂喊道。
汉子俯身,用两只宽大的手掌直接将小女儿抱起,并仰身将女儿举过头顶,惹得果儿咯咯直笑后,方将果儿抱到怀里,走进了屋内。
“爹。”叫云儿的男孩叫道。
“孩他爹,那事谈的怎么样?”却是妇人问起。
中年汉子似乎颇为高兴,说道:“成了,他三叔说这事好办,过几日便来一趟,先吃饭吧,慢慢说。”
说罢,一家人上里边坐下,云儿早已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将一碗稀粥端给爹后,笑眯眯地问:“爹,啥事?今天问娘,娘还不告诉我,究竟是啥事?城里三叔要来?”
中年汉子看到笑嘻嘻的儿子,把眼一瞪,没好气地道:“啥事?好事!”
这时,窝在妇人怀里的果儿看着哥哥吃瘪,又咯咯笑了起来。看着妹妹,男孩伸出手做了一个鬼脸,却又对妇人问道:“娘,到底是啥事嘛?”
妇人却是一笑,说道:“云儿,你今年已经十岁了,不小了,城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早已经会认字读书了,前几****和你爹商议,让你爹去城里找找你三叔,问问城里学堂哪里还招学生,好托你三叔给你找个认字的师傅。娘虽然懂些道理,但终究还是斗大的字也不识,你爹更是粗人一个,我就和你爹商议着怎么也得让你多识得几个字,多学一些道理才行,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去乡里考取个秀才,做一个体体面面的读书人,要是你争气,将来考取了官爷,也是给你爹张脸,给我们周家光宗耀祖了。”
云儿听到这里,早已是张大了嘴巴。读书,周云不是没想过,可那也仅仅是小时候爹娘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听的,周云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去读书,倒不是说他非得读书不可,而是周云压根就认为读书那都是城里富家公子哥们才干的事!而他周云最讨厌的,似乎就是记忆里,一次儿时他跟爹去城里时所遇到的几个学堂下学的富家孩子。
看到周云在那不知想些什么,也不说话,那中年汉子把眼一瞪,板着脸道:“怎么,不愿意?”
周云看了一眼爹,有些苦着脸,道:“爹,能不去读书吗?!”
那汉子却是把手一拍桌子道:不行!
看着儿子一脸的委屈,旁边妇人劝道:“云儿,娘和你爹祖祖辈辈都是大字也不识的粗人,这辈子到了你这里,可该出一个读书人了,识字又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村里的你老李叔,你不打小就爱听他讲些个神鬼狐怪的故事吗,他可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识得几个字的能人,你的名字还是你爹托他给起的呢,你就不想像他一样?”
听娘这么一说,周云心里还真有些心动,可他仍然是露出一副苦瓜脸,看着娘,可怜巴巴地道:“娘,我想吃肉了!”
那中年汉子本来还在闷声地喝着稀粥,可听儿子这么一说,愣是差点一口气给喷了出来,气道:“好啊,你个小兔崽子,原来是在这等着你娘呢!等吃完了饭,看我不揍你!”
这时那坐在妇人怀里得小女孩也对着哥哥道:“丢,丢……”
妇人则笑着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温柔。
三日后的下午,一辆黑色马车从山脚下的一座茅屋前慢慢驶去。
赶车的是一位中年汉子,相貌与云儿他爹倒颇有些相似,正是周云的三叔,而车厢里,周云正趴出车厢外,使劲朝着后方挥着手。
屋前,云儿他爹直立着身子,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有期许,也有不舍;站在旁边的妇人想着儿子这一去,可要大半年光景才能再见,此时已经是眼中含着泪花,正忍不住的轻轻用手抹去;倒是妇人抱着的果儿看到娘亲哭了,伸出小手去擦着娘亲眼角的湿润,有些哭腔地说道:“娘,不哭,哥哥说了,要果儿不要哭,娘,果儿没哭,娘也不要哭。”
妇人用手轻轻地揉了揉果儿的头发,应道:“娘不哭。”
……
周云坐在车厢里,耳边响着“辘辘”的车辙声,想着不久之后自己也会像城里的孩子一样进学堂读书,周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也有着一丝期待。周云掀起窗帘,默默地看着沿路的景色。夕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残留着殷红的晚霞,霞光映着已经远去的村子,像披上了一件薄薄的金纱;马蹄轻踏向前,路旁的树林慢慢后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林梢上笼起了一层如透明的烟霭,很美。
这时,一股淡淡的、幽幽的情绪却不知从哪里而来,轻轻地缠绕在了周云心上。
“……醒来……”
一个声音突兀的从周云脑海里生出。周云眼中似乎失去了颜色,一片茫然,而周云心里,那份淡淡的、幽幽的情绪却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到,周云感到他的心化成了一片海,一片幽暗、深邃,却波涛怒啸的海洋……
“……醒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