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妮18岁那年，在学校里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她骑着自行车跌跌撞撞地返回家中，像没了魂一样哭着，外婆亲切的笑容就漂浮在眼前，怎么留也留不住。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伤心欲绝。
张小妮一出生，就由外婆照顾，母亲在外县工作，打小就把她留在外婆家。邻居都说，这妮子算是掉进福窝里了，晚上外婆搂着睡，半夜起来照顾她喝奶，一步一步搀扶着她学走路不说，不重样一身又一身鲜亮的衣服，打扮得她像个小公主似的，让她在称赞声中陶醉。
可张小妮感觉母亲对她不疼爱，6岁学洗衣服，7岁学骑自行车，8岁学做饭，9岁……似乎每年都要学会一样，母亲总是冷冰冰地要求张小妮干这学那。多少次张小妮问外婆：“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孤儿，不是妈妈亲生的吧？”外婆笑眯眯地说：“傻妮子，哪能这样说，妈妈最疼的就是你。”“哼，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在家里像个苦力。”外婆仔细地梳理着她的小辫，喃喃地说：“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外婆的去世，让张小妮万般伤心，哭到歇斯底里，哭到失去力气，不睡觉，不吃饭，守着已经离去的外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和带走。外婆要入棺时，张小妮发了疯似的和别人撕扯起来。由于用力太大，袖子都被撕开，她还张大嘴却哭不出声来，已经哭到了失声，在场的人都感动得直抹眼泪。
张小妮爱外婆胜过爱母亲。记得，在一次亲情大测试的活动中，要选出身边最亲的人时，张小妮都没考虑直接选了外婆。外婆是妈妈的母亲，她妈妈去世了，怎么没见妈妈哭过一声，张小妮心里生气，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呢？毕竟那是她的母亲啊！
记得，外婆多次和她说：“妮子，你长大后要对你妈好，让她享福哦。”这句话一直听到18岁。可外婆都近80岁的人了，每天还给家里做饭扫地擦桌子的，就是不想母亲太辛苦，可外婆走了，母亲却那样平静，这让张小妮特生气，生气得有点怨。
张小妮不吃不喝也不睡，妈妈无微不至地陪着，也吃不下、睡不着。母亲越讨好她，她越觉得她对外婆太薄情，甚至把她做好的稀饭当着她的面倒掉，开始疏远妈妈。
晚上，张小妮躺在床上，眼里又冒出了外婆的笑容来，外婆还说：“多少年来，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妈，在他们兄妹中，你妈从小就没奶吃，营养不良啊，差点就没了。所以，我让我们的妮子要长大后对妈妈好。”同样是爱，妈妈怎么就没体会到呢？
妈妈悄悄推开门，张小妮假装睡了。妈妈就在床边坐下了，张小妮能感到妈妈在注视着她，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有关爱，有忧伤，有期待，那种可以清晰感觉到的目光，让张小妮快要装不下去了。
妈妈站起来，轻轻把窗帘的缝隙拉严。从窗口到房门，妈妈走了好半天，张小妮借着月光看到妈妈弓着的身影，眼泪就涌出来了。
第二天，张小妮醒来，躺在床上想了又想。
“妈妈，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张小妮声音提高一倍，对着妈妈笑笑，这是外婆去世后张小妮第一次对妈妈笑。因为激动，妈妈的声音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八宝粥、油条、鸡蛋饼……”
那顿饭，张小妮吃得很饱，妈妈一直看着她吃，似乎她饱了，妈妈也就饱了。
晨曦的霞光闪进房内，张小妮突然发现妈妈头上增添了几根白发，她看着那些清晰的白发发愣。
“妈妈，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妈妈嗔怪说：“妮子都那么大了，还不省心。”
张小妮嘻嘻笑着：“我答应过外婆，以后一定会对你好。”那是外婆走后，张小妮第一次在妈妈面前提起外婆。
妈妈突然就哭了。
张小妮三个月的产假，妈妈简直就是外婆的翻版，悉心呵护着，为了照顾她，妈妈在张小妮怀孕期间就办了内退，翻着样儿地给她做好吃的。点点三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就要带点点，让点点和她睡，不让张小妮受半夜三番五次起来给点点喂奶那份辛苦。张小妮不想妈妈三更半夜地折腾，身子哪能受得了？母女俩闹气，可妈妈半夜准点准时起来喂点点。点点还不到一岁时就依恋母亲了，正如当初张小妮依恋外婆。
点点五岁时，张小妮去四川出差。大地一阵晃动的10分钟后，张小妮接到女儿电话，“妈妈，外婆看到汶川那里地震了，像掉了魂似的，一直抱着电话不放，就是打不通。你还好吧？我和外婆担心死了。”
返程车上，张小妮想起同母亲同睡那天晚上，终于问出她压在心底的问题：“妈，外婆去世了，你是不是非常难过，但是你不想说？”
妈妈愣了一下，沉默片刻说：“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妈妈当然难过，可外婆不在了，妈妈还有你，就觉得坚强，觉得活得有劲，虽然伤心，但不觉得绝望。我知道你怨我，怪我不伤心难过。生活中，母爱就是一场接力赛，得延伸着往下走。”
想着，想着，张小妮突然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