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1986年举家移民到一个叫龙溪乡下洞村的地方,这是罗霄山脉的腹地所在,四面环山,和湖南第一高峰八面山毗邻,和县城相距50多公里,离最近的集市也有5公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青青绿绿的稻田相交在半山腰,半山腰有几间土坯屋,那就是我的家。
地方很穷,我家更穷。每当回忆起山腰上的家,我的心情格外复杂,我从6岁到16岁都在那里度过的。屋后面有一条小路,可以翻过大山,是通往县城的捷径。因为地方穷,很多人家出门去县城办事都走这条捷径,主要是为了节约路费,还有一个原因是从乡里到县城不通公交车,只有赶集的日子才能搭上一辆顺道去县城的手扶拖拉机。
每当遇到从县城回村的熟人,我都可以从他的口中听到很多大山外面的故事,知道城里很繁华还衣食无忧,马路上汽车疾驰,火车不断地喘着粗气,还可以知道今年又有哪些年轻人跳出了农门,翻过了屋后的大山,奔往城里去了。翻过屋后面的那道山就是城市,就是好日子;翻过屋后面的那道山成了山里孩子的梦想;翻过屋后面的那道山就成了我努力学习的目标。
我家更穷的原因是父亲早逝,继父残暴还不愿外出赚钱,所以我的成长之路格外地艰辛。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家里缺衣少食,负债累累,学费经常是从年头赊欠到年尾。为了生存和读书,母亲不得不安排我们姊妹三人在暑假里做些力所能及的苦力活,用微薄的收入来补贴家庭开销。那时候,大山里的人们靠山吃山,暑假正是采摘粽叶的旺季,许多粽叶贩子把收购点定在了山脚下。
粽叶一般都生长在海拔1000米高的山涧里,粽叶林生长得很是茂密,人在粽叶林里几乎看不到头顶的阳光。炙热的夏季,林子里又闷又热,潮湿的地方阴森恐怖,狭长的粽叶上经常有毛虫、马蜂、蝉、蜈蚣、树蛙和蛇,它们稀奇古怪的冷血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为了生活,每年暑假,采摘粽叶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了粽叶林。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们姊妹仨人可以采摘到60斤左右,收购价0.25元一斤。那时候一个正当劳力也就二十多元一天,作为还是少年的我们,虽然很累,但也感到很满足。
当我们姊妹仨都读初中的时候,光学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尤其是到了年关,看着同村的玩伴开开心心地穿新衣,戴新帽,母亲却还在向债主乞怜,以求得债主们宽限一些时日。
记得有一年寒假,有债主上门来要债,母亲磨破了嘴,债主还是没有松口宽限,无奈的母亲含着泪,支使我和大哥去家后的山里砍些薪火来抵账。薪火才2元100斤,即使我和大哥从早到晚地砍,一天也凑不齐10元。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卖掉了用来过年的猪,这才还清债主的钱。于是,这一年,我们过年都没有尝到一点儿点肉腥。
捱过年关,日子还得继续啊。书也是要读的。也因为这个年关,我和大哥似乎寻到了长期赚钱的门路——砍薪火卖到学校去。就这样,我们走遍了家后面的大山,一担担薪火见证了我们姊妹的成长,伴随我们捱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冬酷暑。
再后来,大哥初二那年辍学了,大姐也高中毕业了,我则考上地区中专学校,进山劳作的日子才得以结束。
如今,大山里的生活条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村里可以坐公交直达县城了,村村都通了水泥路,再也没有人翻过屋后的那座大山去县城了。
前些年,我在县城安了家,家里人则再次移民到了城郊,老家的大山离我越来越远了。其实,翻过屋后那座大山,我才知道,山后还有更多的山。每一个山里的孩子梦想着翻过大山,只不过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想方设法要摆脱贫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