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个冬天,坝终于合拢了,高大的水车顺着水势翻腾,哗啦啦地冲着对,舂着米,水磨吱吱扭扭碾着谷,大官人站在坝基上,捋着山羊胡子,看着庞大的水轮出神。“官家,记事铭都刻好了字,就等着您落款点睛了。”大官人应着:“来啦,后面送份子的几户都落了名吗?”“一个不少,都刻下了。”“哦,那就好,这是千古流芳的事,不可因多少落下名嘞。”走向堤坝,接过余石匠递过来的红笔,饱饱地润足色。气入丹田,使入笔端,挥毫写下:“丁卯,腊月初八立。” 在另一块石碑上一气呵成:
引天河积善德潺潺流水;
利万家碾五黍哗哗舂米。
三乡四邻都围着看大官人题字作对,马清原站在高处,赞叹道:“官家好笔力,这方圆怕是无人能敌啊!”大多不识字的乡亲,见马清原这么说问道:“这对字写的是么子喽?帮大家念念。”马清原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拖着长腔摇头晃脑地念道:“真乃神来之笔呀,我马某虽不识几个大字,这对子写的是积德行善造福万家呀。官家,你说我说得对不?”马清原扭过头看了看他道:“老朽真冇看出来,堂侄还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嘞。”大官人放下笔笑道:“您老说得在理上,就是这么个意思。”经他这么一说,马清原将头抬得老高:“别以为我冇进过学堂,早年也在私塾里吃过几年饭,念过《三字经》《百家姓》嘞。”
门庭的对联余石匠很快就刻完了,问道:“这字填朱漆还是?”后面传来八姑奶奶的声音:“那怎么行?涂金水和桐油,粉子我这腰里揣着嘞。”众人循声回头,八姑的滑竿已经停到了坝基上,八姑抬脚刚落地,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大红缎面的裘皮袍子,袖口上露着雪白的羔毛,脖子上围着貂皮,显得雍容华贵,肥大的屁股翘得老高,两个下人扶着她向槽门走来。大官人喊了句:“快去迎迎!”来到跟前,八姑二话没说掏出香囊取出香盒喊道:“快拿去,和漆添了,这么好的墨宝流芳百世,添个朱漆岂不是败了亲家的笔?”余石匠笑呵呵地接过香盒,掂了掂分量:“添了金字,这门庭可真是金碧辉煌喽。”大官人拱手谢过八姑道:“拿笔来,我这就把您捐的金记到记事铭上,余师傅你先把字给刻了。”八姑笑道:“区区小事留么子名咯?”余石匠一边刻着字一边笑道:“官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留名青史也是感恩之意嘞,八姑奶奶你也就别推辞了。”
争彩头打谷的担子排着长队,乡亲们相互嬉笑打趣,突然有人说今天是腊八日,是要熬腊八粥喝的日子。周继担着一担木桶,手里握着一个木瓢,一上坝就高喊:“大家都过来,喝碗粥暖和、暖和身子,今天可是喝粥的日子。”环儿跟在后面挎着一篮钵子,马甲长走过来接过环儿手上的钵子道:“官家想的就是周全,怕大家冷,早就备下了热粥,来,大家都赶热喝上一碗。”周继放下担子,环儿给乡亲们打着粥,自己却来到大官人身后耳语道:“屋里给远道来道贺的亲戚朋友备下的饭菜都上桌了,大太太要我来知会一声,让您请贵客一道回去用膳了,天冷怕凉了。”大官人点了点头:“你去喊八姑、马甲长送到屋里去。”自己悄悄地先走。在坝上打谷人燃起的火堆旁烤了烤快要冻僵的手,一股暖流即刻热了周身,回头望一眼在激流中翻滚的大水车,兴奋地一跺脚:“看来菩萨是保佑我屋里嘞,这川流不息的溪水将给我屋里源源不断地送来白花花的银子。”不知不觉回到屋里,一进门就喊道:“把屋里收的那坛老酒拿来喝。”张氏立马取了来。
屋外传来马甲长和八姑的话语:“官家就是有眼力,修这么个坝用不着几年就能换回本钱。”“那是,读书人就是有脑筋,我在这溪边担水吃,这么多年就是冇想过修个水坝,打谷、舂米、榨油嘞。”“你怕是,就你这猪脑壳,就知道顺手偷腥吃,别么子本事怕也是冇得。”马甲长对着八姑做了个鬼脸,一巴掌打在她肥大的屁股上:“今天我送你回屋里,熬腊八粥喝去要得不?”“想好事,姑奶奶留着那一升糯米自己熬粥还能多喝一口嘞。”说笑着两人进了堂屋,大官人开了酒坛,满屋酒香。马甲长闻到了酒味儿,咽了几下口水:“这怕是把官家屋里的老酒坛搬出来了,八姑可真有脸面,我等也沾光饱饱口福喽。”
酒喝到了酣处,八姑撤出了话题,笑着问老夫人道:“想抱重孙子了吧?”“哪有不想的喽?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一日冇一日,说不准哪个早上一口气上不来就去陪老员外咯。”“两个崽都定亲这么久了,何不赶个日子就给他们把喜事办了,我屋里那侄女也……”八姑没把话说完,张氏便笑道:“是亲家屋里有些急了吧?”“是呀,女大了嘛,女家爱脸面又不好催婚。”“这有么子,就按你说的办,劳烦八姑奶奶过个话,年前赶好日子就办喜事。”大官人看了一眼老夫人,张氏又看了一眼大官人,老夫人一拍大腿笑道:“我正想说,那就快点知会谢九爷,今天怎么冇见九爷来?”“搭了份礼来了,回话说一向来九爷身子骨欠安。”“那不正好嘛?嫁了侄女冲冲晦气。”“官家早些赶好日子差人递过去。”老夫人掐着手指道:“这年前,真还有几个好日子,过了腊八二十一是个吉日,我定下了,成了亲好过团圆年。”八姑笑道:“这才是当家的老太君,屋里屋外都镇得住台,我到那日亲自送仙桃妹子嫁过来,喝喜酒喽。”大官人见老夫人已经定下了日子,做崽的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推道:“早也是办,晚也是办,只不过是定下二十一怕是急了些,妹子屋里忙得赢吗?”
“亲家是操闲心,妹子屋里早就有数了,定下亲就早早地备下了嫁妆,谁屋里都怕男方屋里喊成亲就成亲,我早就晓得仙桃屋里冇结婚前,就定下了嫁妆,你卯时喊成亲别个屋里都拿得出手。”“你屋里是大户人家,有些妹子屋里可是要等汉子屋里放下定钱才有被子打发嘞。”一屋人东拉西扯地聊着,雪花不知何时飘飘洒洒地已铺天盖地,老腊树早已银装素裹,早早地披上了洁白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