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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宫和回宫的公主

“如果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当魔族的长公主艾薇儿·撒旦踩在那道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时,她回首望去,漆黑的永夜里亘古未变的如水月光洒落星穹。

淡淡银华落在他粘稠的血色披风里,无声地被他那宽大的背影所吞噬。

还未等艾薇儿明白那句话其中的含义,他已经沉默地踱步远去,无声无息,一如十八年对她的不闻不问。

远处,与夜色几近融为一色的巨大的魔堡,朦胧而怪异可怖的轮廓中,混乱喧嚣之声先是逐渐弥散壮大,而后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其中,终于宛如盛极的乐曲,戛然而衰。

但不知为何,那魑魅魍魉的怪鸣,却是——衰而不尽。

留在这个世界边缘,将逃离的艾薇儿心中充满了迷惑。

她精心策划数年的离家出走的计划堪堪成功之际,那道威压恐怖的身影降临之时,她本已绝望。

可那将皇族威严看得重于一切的男人,对她的胡闹之举,竟只留下了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皱着淡眉驻足,冥思良久,始终未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数年之后,见过人世繁华的她再次归来之时,念及此句,才终于明白其中的意味,那是这个孤独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之际终于藏不住的慈爱,和给独女的祝福。

这位魔界至高无上的君王雷歌·撒旦将她护在了身后,坦然走向了丑陋深渊,赴往刀剑荆棘。

而这些,当然都是此时的艾薇儿所无法知道和理解的,她只知道自己终于逃出了阴森的魔堡,终于将离开永暗的魔界,终于可以远离所谓优雅的杀戮游戏和高贵的权力斗争。

一念及此,她欣喜而毅然地转过身,面对着面前纵横绵延不知几千里,高及不知何处苍穹的紫色光幕,踏出了脚步。

她的身影隐没于光幕,这般轻易踏过了千年以来隔绝人魔两界的结界。

她以为她终于自由,她踏向了光明,浑然不知,这一步,固然踏破了生来的牢笼,却更是踏进了宿命的诅咒。

生于黑暗之人,怎能向往光明?

……

不管结界彼处的魔界是乱是平,是衰是盛,一界之隔,承平千年的人界阿尔瓦大陆都仍然毫无所觉地照常日升日落,一如往常。

这边的结界大部分位于大陆极南,深渊森林的南部,在白天颜色是太阳的金色,象征着这里是光明与希望的世界。

同样无边无际的光幕纵贯东西千万里河山,而结界中心之地,广大而危险的深渊森林以北,有一座无名的小丘陵,丘陵曾是片平原。

曾被战马踏平的丘陵弹指千年就恢复了原样,固然需感叹大自然的伟力,人们的慈悲也功不可没。

曾为举世所赞誉的边陲军镇不再雄伟辉煌,也并非荒废破败,而是和当年誓死守卫这边疆的士兵们,一起失去了踪影。

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否信守了诺言,连白骨也葬在这里。看着山林脚下飘起的袅袅炊烟,那一个不过百来户的小小村落,只知道了他们的后人,确实有那么几个仍然安逸在这片土地上。

“喝——”村外不远一片小树林里,少年略微稚嫩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林叶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林间空地上,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正舞动着——一支光秃秃而笔直的树枝。

看上去本应有些滑稽可笑,但那一支普通的树枝,在少年的手中竟仿佛有了魔力,不仅是恐怖的劲气在空气中激荡,吹飞并且粉碎了周围的落叶,还在大地之上犁出大片伤痕。而且定睛一看更能发现,树枝外包裹了薄薄一层,不可思议的力量凝结成的仿若实物的金箔,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倘若有帝都见多识广的武者或法师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身着粗布短衣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年华,树枝挥舞之间,不仅展现出高超的剑术,还分明已将武道修炼到绝顶的“武宗”之境,离圣域也不过一步之遥。

阿尔瓦大陆修炼之风盛行,比起苛刻依赖天赋的魔法,武道修炼才是主流。

万物之中都固有“魔力”,武道一途便是将人体内“魔力”炼化为“斗气”,在体内壮大直至可以外放,然后压缩凝炼外放的斗气,最后凝炼到极致,斗气由虚化实,突破圣域。此为武道修炼四步。

大陆上千万武道修炼者中能化魔力为斗气的真正的“武者”十不存一,能外放斗气的“大武师”更是百里挑一,而返璞归真凝炼斗气的“武宗”,那已是近乎绝迹,连强者如云的帝都也不过十指之数,至于再之上的武圣那已是传说了。

而少年树枝上薄薄的几乎凝实的金色光华,分明是凝炼到极致近乎实化的斗气,在武宗之中,也堪称翘楚!

这等实力,怕已是仅在这千年以来屈指可数的数位圣阶之下了。更遑论千年以降武道和魔法最为衰微的当世,放眼天下,怕也只有皇城那位同样惊才绝艳的圣魔导能稳稳力压这少年。

可纵然是那位放在千年前也堪称绝世的天才,也是三十岁才成就媲美武宗的魔导师,而百岁之龄才登临圣域。比之这位少年却还是尚有不如,让人细思恐极,这等怪物般的少年,若是再有十年,天下间谁堪其敌?

“哇!亮闪闪的好漂亮啊!卡尔哥你好像更厉害了呢!”这等令宗师也要赞叹的修为和剑术却只有这般评价陪衬,恐怕任何一个武者都不能忍受,要拔出剑来与之一斗。但少年却是收了架势,放下树枝,对着空地边缘露出温和的笑意。

定睛一看,原来那话是出自几个七八岁稚龄顽童之口,那确实只能是会心一笑。

其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粗麻布衣也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此时双眼放光,一个劲夸赞着少年的表演。孩子的心性便是如此,单纯无垢,无关其他,只着眼美丽之处。

少年卡尔·艾伯特瞧着有趣,将树枝放到一旁,走过去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冲她笑了笑。

小女孩受用着,舒服得眯起眼,旁边的几个小男孩却不乐意了。

“再漂亮厉害又有什么用,天天能打那么多猎物,都要拿去换药材,到头来攒不下钱,连媳妇都娶不上。”一个衣着颇为光鲜的小男孩看着少年捏着小女孩脸蛋的手,忿忿说道。

“就是就是。”旁边其他小男孩也连声附和,言语中颇为嘲讽。

小男孩这话便不免令人奇怪,阿尔瓦大陆尚武,实力高强的武者不论是在王朝贵族,还是在民间乡绅之间都应倍受礼遇,衣食无忧才对。更遑论少年这般天才武宗?怎么会像男孩话中所说,要自己打猎维持生计,还为了买练武的药材穷得叮当响?

娶不着媳妇?更是无稽之谈,即使再穷酸,有这等足以庇佑家族百年的武力,哪怕是倒贴那些王公贵族也应是争先恐后,就算是国王,怕也是得赶着让公主下嫁来拉拢。

这不可能的话语莫不是孩童无知的玩笑?

可这话却好像说的是实情,戳到了卡尔的痛脚,他连忙缩回了手,然后手又不知道该放哪里,显得手足无措,他温和的笑容僵住,尴尬地蹲在原地,这时的他比起刚刚舞“剑”的他,看上去倒是真的滑稽而可笑了。

小女孩心知这话如何伤到了少年,生气地就要冲几个小男孩发怒,正在这时,宛若黄莺鸣啭,细水清流的温言软语响起,春风一沐而过。

“安妮,我们快要出发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清丽的绿色长裙从翠绿林荫之间流出,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从林间缓步走来。

在阳光下宛如金色流苏的长发长及腰际,玲珑有致的身材半点也未被略宽松的衣裙遮掩,显示出姣好的曲线,从长裙中露出的半截白皙如玉的小腿和藕臂被金曦抹上朦胧的光华,白得眩目。

村中最美丽的少女,安妮·琼纳斯的姐姐——诺雅·琼纳斯从林荫间走出,大概也听见了刚刚的话语。平日和煦的表情消失不见,她冷冷地看着几个小男孩,几个调皮的小男孩哪里见过温柔的女神姐姐这副表情,更别说如今的她已经成了高不可攀的人物,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连忙给卡尔道歉。

“对不起!卡尔哥哥。”小孩子本没有什么坏心思,短暂的嫉妒和不忿过去,也意识到了自己冲昏头脑干了坏事,连忙给卡尔道歉。

“没事,没事……”卡尔看见诺雅,慌忙起身,勉强笑着冲孩子们挥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也确实不值得介意,卡尔这个人的这颗脆弱的自尊心,早已没有所谓了。看着他这副样子,诺雅颦着浅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而卡尔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也是终究没能说什么。小女孩安妮·琼纳斯见几个小男孩诚恳地道歉了,哼了两声,没有再责备他们。她看着沉默的卡尔和诺雅,却眼珠子一转,踌躇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要走了吗?哎呀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收拾呢!糟糕了得赶紧回去收拾。”

她夸张地大声说着,还给几个小男孩使着眼色。于是几个小男孩连忙一个个恍然大悟:“我想起家里有事”,“妈妈叫我回家吃饭了”互相推搡着离开了。

小女孩安妮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表现,回过头拉起卡尔的粗布衣角:“卡尔哥哥我要走了,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不过妈妈一定要搬家我也没办法。别担心,安妮会想你,会常回来看你的。”

安妮依依不舍了几句,瞅了瞅看见姐姐还故作姿态安静站在一旁,心中忽然升起捉弄之意,鬼机灵地晃了晃脑袋,又拉着踮起脚尖凑到卡尔耳边:“其实姐姐一直闹别扭不想走呢,甚至有一次我还听见她晚上睡觉叫你的名字呢!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故意说得颇为大声还有些揶揄之意,令那边的诺雅脖颈升起红霞,弥漫上脸颊,明艳动人。

“安妮!”诺雅恼怒地低声喊了一声,跺了跺脚,却是低着头,不敢看这边的卡尔。

卡尔也脸红了一下,颇为高兴和不好意思。但莫名思及刚刚那句“娶不着媳妇”,脸上有些异样。短暂喜悦消失,酸楚和悲伤便冲垮了那幻梦。

于是他露出一个看上去在笑,却抿着嘴唇,分明是在忍住不哭的表情,和安妮挥了挥手道别。

安妮欢快地蹦跳离去,于是林中空地上,只剩下了青梅竹马,少年少女。

不相顾,亦无言。

半晌,卡尔才小心斟酌后,道:“要走了啊!”

诺雅好看的眉眼愈发纠结在一起,金色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低垂着的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失望:“恩。”

又是怪异的沉默。

诺雅眼中的失望愈发浓重,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直视卡尔,那眼眶竟已水波莹莹,几乎要忍不住盈出泪水。她轻声问道:“安妮还小不懂,你不明白么?”

不明白什么?心知肚明。

童年最为幸福,只因不知世间无奈。安妮以为这一去是去路,浑不知这一去是归途。归的是家乡。

归的是皇宫,是与这乡下村落永世隔绝之所,怎么还可能有机会回来?

卡尔看着她哀婉幽怨的眼眸,心猛地抽了抽,有点痛和灼热。

她再次幽幽一叹,叹息仿佛穿梭了时光:“你还记得,自己对我说过的誓言吗?”

怎能忘记,那初见她的十年之前,改变我一生的灿烂金曦?

……

十年前,这阿尔瓦大陆南部边疆的和风是和十年后一样的清新,但若是这阵风懵懂向北远去,便可沾染上呛人的焦糊味,烟味,和刺鼻的血腥味。

诚然这许久没有人加固,但不知为何还能维持千年之久,连名字也被人遗忘的结界守住了人魔两界之间的太平,就这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人界已承平千年。

但人类这种生物的本性就是斗争,当没有了外敌,内斗则成了餐桌上的主菜,而且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饕餮大餐。

反正大体就是那么回事,王权的争夺,门阀的倾轧,贵族平民间可歌可泣的阶级斗争。

王国分裂了再统一,灭亡了又兴盛。无聊的戏码漫长又短暂的千年和千年前反复重演,大地也腻味了人类的穷极无聊,到最后也任凭他们像蚂蚁一样在自己身上筑起又推倒,推倒又筑起千万座穷奢极侈的宫殿了。

十年之前,大地之上不知道是第几个诞生,也不知道是第几个统一大陆的王国“埃尔西亚”随着新国王的登基,又迎来了新一轮的内乱。金碧辉煌的宫殿被鲜血淋漓又被清水冲刷,新王后拉芙·琼纳斯牵着年仅六岁的金发女孩诺雅·琼纳斯,抱着刚出世不久的安妮·琼纳斯,惴惴不安地看着刚刚逼宫失败的,曾经的第十二王子被盖上白布抬了下去。

她看着王座上丈夫疲惫的神色,将心中的害怕咽了回去。她发抖着带着两个女儿走到他的身边。

“你们来啦!”艾尔西亚新国王琼纳斯四世看着自己美丽的妻子,膝下两位独女,勉强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空气中还弥散着血腥气,拉芙点了点头,诺雅想要和父王说话,张张嘴才发现自己已经恐惧得失了声,于是无声的回答刺痛了琼纳斯四世怜惜女儿的心。

他手指在王座纯金的扶手上敲了敲,叹息了一声,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老十二只是第一个,也是最弱的一个,其他兄弟们更难对付,你们不能留在帝都,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那要怎么办?”拉芙到底是贵族出身的王后,现在也镇定了下来,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小安妮,问道。

“你还记得艾伦那家伙吗?”说这话的时候国王琼纳斯四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久违的有了笑意。

“你是说……”拉芙眼睛一亮。

“恩,你们去他那里,他一定能保护你们的安全,事不宜迟,马上出发吧!”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等你早日来接我们。记住,我和诺雅还有安妮都爱你。”拉芙对琼纳斯四世说,眼中流下泪水,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也是。”琼纳斯四世回吻妻子,眼中不舍而隐含坚强,“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快平定内乱去接你们的。”

两人深情地对望,互作告别,年幼的诺雅却听不懂父母的话语,只知道要离开从小长大的深宫了,她冲父亲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问这是要去哪里。

琼纳斯四世微笑地看着女儿,拉着她的手哄道:“诺雅,你知道,千年之前,有关勇者和魔王的传说吗?”

诺雅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发现心爱玩具的孩子。

“你们要去我以前游历时认识的朋友那里,那个叔叔那里绝对安全,因为他叫艾伦·艾伯特。”

“传说中的勇者艾伯特一族的后裔。”

……

“这里,就是,那个勇者,住的地方,吗?”小诺雅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怕生,躲在母亲裙后有些含糊结巴地说道,金色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恩——”拉芙抱着安妮,摸了摸诺雅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

也无怪诺雅惊讶,事实上所有人几乎都是如此,因为王后,两位公主,几个侍从眼前,赫然是一个有些破败的两层木屋。

屋子还算大,院子也打扫得颇为干净,只是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的破旧门窗和院子里挂着的腊肉和补丁旧衣显得颇有穷苦人家的感觉。

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小木屋,竟是那千年以前击败魔王,率军击退魔军的不世英雄,有勇者之名的阿瑟·艾伯特的后裔的家。

光是这段话在脑中想想,几个本满怀期待的随从武者和侍女脸上的表情都已经变得极为怪异了。

拉芙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对侍从们笑着介绍道:“他们一族世代在这里隐居苦修,守护结界,所以才比较穷一些,不过勇者之名绝对名副其实,等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他可是一位武宗哦!”

侍从首领,四十岁正值壮年的天才大武师布兰特·查尔斯发问道:“王后您不是开玩笑吧,勇者一族的天赋我们可以相信,但是武道修炼可不是光靠天赋的,还需要天材地宝打熬身体,这点嘛……”布兰特对王后的话语,颇为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己比谁都明显清楚,武道修炼的困难。

“呵呵,靠山吃山,这里临近深渊森林,各种帝都都见不到的宝物一抓一大把,而且也是因为要练武,他才比较穷,眼见为实,安娜,你去敲门。”王后拉芙不置可否,吩咐一个侍女去敲门。

侍女安娜上前敲了敲门,刚碰到门就发现门一推就开了,屋子里面只有寥寥几件枯朽家具,竟然是空无一人。

一行人俱都是一愣。

“你们是谁?”正在这时,男孩清脆的声音,宛如时代的挽歌,被勇者颂唱,跨越时光于此地响起。

小诺雅和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高高的山峰,立在那里。

仔细一看,所有人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珠,小诺雅更是吓得小脸发白,原来那座山峰,竟是堆起来的好几只魔熊,狂野猪,甚至还有书上见到的魔兽王者,堪比大武师的斑斓虎的尸体。

诺雅害怕地缩得更紧了,然后,她的目光继续向下,看见了他。

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小男孩背着比自己身形不知大多少倍的,诸多猎来的魔兽,轻松地迈步而来,衣衫被野兽撕扯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肌肤上还有诸多凝结了血痂的伤痕,触目惊心。稚嫩的脸上,却郁结了愁苦,凝伫了伤痛,看着那坚毅悲伤的小脸,莫名地,诺雅的害怕消失不见,有一股爱怜,无声升起。

男孩也察觉到那躲在美丽妇人身后的,她好奇的眼神,溯着目光回望而去,只是触及那水灵灵大眼中的温柔目光,金色流苏般的长发,小小的可爱的身影,不知为何,失了神,浑身酥软,手上没了力气。

轰隆巨响,猎物大山向后倒塌,吓了众人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一定是艾伦的儿子吧,你们一族真是太好认了。”拉芙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随侍,尤其是那个眼睛都快掉出来的布兰特,有些满意,但同时又为男孩身上的伤痕而有些吃惊不满。

艾伦那家伙,都让小孩子做些什么啊,真是太胡来了。心里不住抱怨着。男孩听见“艾伦”两字,眉梢一挑,正想发问,就只听见有人抢先提问了。

“小家伙,这些猎物是哪来的?”布兰特声音都颤抖了,年纪轻轻就以天才之名跻身帝都一流高手之列,这样的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只是此时他面前的画面已经不是震撼,而是颠覆等级了,明明应该一眼能看出的实情,他却如何也无法相信。

“当然是去森林里打的,那片深渊森林里猎物多得是。”

“是不是你父亲打的让你带回来?”

“当然是我自己打的。”男孩冷静地回答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布兰特喃喃自语,同级魔兽远比人类强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只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斑斓虎竟被这么小的男孩猎杀。他沉思了片刻,忽然猛喝一声,如猛虎般暴起冲向小男孩,挥出一掌。布兰特只是想试探下小男孩,他也知道不能伤了他,于是手底还有留手,但饶是如此,那掌上喷薄而出的大武师级别的白色斗气,也是声势惊人。

这一下吓坏了众人,拉芙,诺雅以及几位侍女花容失色,侍从们也脸色一变,却只见他们还没来得及变幻表情,男孩脸上就闪过一丝不屑之意,几乎无人可以看清的一拳轰出,金色的斗气喷涌而出,霎时间便将布兰特淹没,轰飞了十几丈,落到地上,扬起大片尘土。见此情形,众人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有几个侍卫回过神,赶忙过去扶起浑身浴血,模样凄惨的首领。

男孩负手而立,看着那边几人,淡淡地说:“放心吧,他没有伤我的意思,我也没下重手,都只是外伤,回去修养几天就好了。”说完又回头打量了下拉芙和侍女身上富贵的装扮,问道:“您认识我父亲?”眼下这莫名其妙的情形令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便出声问道。

饶是拉芙身为王后,也被这跌宕起伏的变化弄得有些混乱,布兰特的实力一路上有目共睹,多次从击退许多盗贼都毫发无伤,却不是面前这男孩一合之敌,怎能不令她讶然,她听见男孩发问,忙回答道:“我和我丈夫是你父亲的好朋友,我叫拉芙,你可以叫我拉芙阿姨。那个对你出手的人是我的属下,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也只是想试探你而已,没因为这次我们来是请求你父亲保护我们一段时间的,所以他想看看你们勇者一族的实力,绝对没有什么恶意!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远处被搀扶起来的的布兰特闻言忙点点头也表示了自己确实是此意,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说:“后生可畏,是我自取其辱了。”

男孩毕竟是孩子心性,布兰特也没有伤到自己,便也没多介意,也点点头表示了原谅,走过去,不知如何办到,在布兰特身上点了几下,那些涓涓而流的鲜血,很快就都停止了,布兰特感觉到身体虽然虚弱但已经可以活动了,这才叹服,推开扶着自己的侍卫,对男孩深深地施了一礼:“艾伯特之名,名不虚传。”

男孩不置可否,默默回去收拾掉下的猎物了。

拉芙见误会解除又对男孩说道:“你父亲那家伙呢?跑哪里去了,虽然你很厉害,但怎么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去打猎呢。”

拉芙言语间对艾伦颇多埋怨,也难怪,就算勇者一族的武道惊人,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打那么多猎物也是过分了,从男孩身上的伤口就可以看出。她暗下决心,见到艾伦一定要臭骂他一通。她不停碎碎念艾伦,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听见这话,男孩不知为何垂下了眼帘,沉默着。

良久,他捡起了所有猎物,重新背起大山,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脸上的表情,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岁月才回答道。

“他可能没法保护你们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侍从们惊讶,愕然,拉芙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谁能杀得了他?”

卡尔扯了扯嘴角,诺雅看得分明,那不是难过,而是嘲笑。

“没人能杀他。”

“他是自杀,喝酒喝死的。”

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吹往北边战场的清风沾染了一身硝烟味,跌跌撞撞,暮气沉沉地爬回了南方。

那和风归来,在路上洗去了残忍恶心的血腥味,干干涩涩地,吹进众人的眼里,吹开了木屋枯朽破败的门窗。明明是盛夏,风中竟能嗅到一股凄楚萧瑟的味道,令人仿佛品了一杯不知如何泡制的苦茶,心有辛酸而泪难留。

世间无景,有风,可哀此情。

“艾伦·艾伯特死了,现在艾伯特一族还剩下我一个。我叫卡尔,卡尔·艾伯特,如果你们需要保护的话我会保护好你们,因为这是我的使命。”强颜堆笑,八岁的艾伯特男孩那样倔强地回答,剑眉星目,坚定地不曾动摇半分,应是已经泪干,故而可无悲无喜。

拉芙眼圈通红,泪水不住留下,既为好友的糊涂死法,亦是身为一个母亲,对这可怜孩子天生的母性的怜惜。

其他在场的人们,无声动容,被搀扶着的布兰特和侍从们又注意到那双目淌血的斑斓虎尸,深深为“艾伯特”之名震撼敬畏无以复加。

小诺雅看着那个背着山的男孩,慢慢松开了紧抓的母亲的裙角,从母亲背后安静地走出,歪了歪圆圆的小脑袋,长长的金发披散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一路小跑到小卡尔面前,伸出一只柔嫩的小手,清音如山泉,柔声如莺鸾。

“我叫诺雅,诺雅·琼纳斯,现在应该还算是大陆上唯一的国家埃尔西亚的长公主,我和母后现在遇到了一些危险。有很多坏人想欺负我们一家。你是艾伯特的勇者对吧?勇者的职责可是从邪恶手中保护公主呢!所以,勇者啊!能稍稍保护一下我这个可怜兮兮的公主吗?”

这一句话,比起刚刚的斗气风云变幻,男孩的身世悲苦,更加令在场众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个羞怯,说话结巴的公主,竟完整流利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拉芙,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看背着山地男孩,惊讶之色闪过,眉目挑成了弯弯笑意。

男孩张大了嘴巴,刚刚被布兰特袭击都毫不变色地小脸涨得通红,他练武而臂力惊人地手掌不知为何又没了力气,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小山再次向后倾塌,大地猛地惊醒震动了一下,旁边众人都被震得捂住了耳朵,女孩却只是一手捂住了耳朵,而被震得头晕眼花,踉踉跄跄。

男孩握着她的手扶稳她,然后才猛然惊觉手中光滑柔软的触感,连忙收回手。被扶稳之后,女孩仍然向他伸着手,他看了看那不曾动摇洁白如玉的手掌和左肩白色华衣沾上的一点污迹,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有许多伤痕的手心,莫名生出恐惧,往后退了一小步,不小心碰到了掉下的熊尸,脚下一空,武艺高强的男孩竟一个不稳,向后摔倒在了魔熊背上。

金发女孩又向前进了一步,还是那也沾上血污的玉白柔荑,这次,直直伸到坐在魔熊背上的男孩眼前。

从未闻过的淡淡清香混在刺鼻的血肉腥味之中一枝独秀,安安静静从鼻尖沁入孤独的内心。

男孩仰望那比太阳更加耀眼温暖的金色流苏长发,漆黑如墨的眸光闪动,许久许久。

到底过了多久,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最后男孩还是低下了头。

他以短短的黑发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是能看见这个坚强的男孩流下的两行清流。

坚强的人也许并非是本就坚强,也或许是因为太过软弱,才不得不披上了坚强的外衣。

所以对于难得可以软弱的瞬间,竟可以感动得流泪。

卡尔·艾伯特对着面前诺雅·琼纳斯伸出的手,终于犹犹豫豫,最终伸出沾满血污,满是伤痕的手掌。

手掌放上了手掌,掌心碰到了掌心,血污染红白玉,温润抚平伤口。

紧握的是手掌,放下的,是沉重的大山。

女孩扶起了男孩,然后男孩这样发誓。

“我以卡尔。”少年这样说着,目光触及眼前女孩那水莹莹的大眼睛,忽的一顿,抿了抿嘴,更坚定了决心,大声道,“不,我以艾伯特之名起誓,我一直会守护埃尔西亚长公主诺雅·琼纳斯,保护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

“在这片土地之上。”他看着她,专注的黑瞳里是如钢铁般的坚定。

庄严而蕴含了某种坚定的力量的宣誓,在这片土地之上,时隔千年,再次回荡在了风中,震撼了见证的众人们的心灵。

这就是十年之前,高贵的公主,和穷酸的勇者的初遇。

也将成为两人的初恋。

……

“你还记得,自己对我说过的誓言吗?”

“当然记得。”这个问题,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

“父王平定了内乱,我现在要回皇宫去了。”少女诺雅仿佛在述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言语淡漠。

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叫做沉默。

“你说好的,一直守护我,保护我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你和我去皇宫,以你的功劳,父王一定大大封赏你,你可以不用再过苦日子,而且我们也可以……”温柔带着希冀言语如针刺,让意志堪比钢铁的卡尔无比痛苦。

卡尔憋了好一会儿,他才酝酿出干涩的声音回答道:“是的,但是我说的是只在这片土地上。”

诺雅安静地听着。

“我是以艾伯特之名起的誓。”

诺雅仍然安静地看着他,绿色长裙荡漾在白玉的肌肤上,奢华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扬,璀璨耀眼如金色海洋,令人无比向往。

卡尔用尽力气,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是卡尔。”

她的眼睛微微闪亮。

“卡尔·艾伯特。”

卡尔看着她垂下眼帘,勾起唇角迷人的笑意。

我看不懂你这时的表情。

后来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故事最初的分歧点,如果这时,我能不那么笨,读懂你的表情中的心意,那这一大片星降的森林,大概不会遇见那命中注定的第二位公主。

“所以——”

“愿你一路平安,愿你以后快快乐乐,一直幸福,永远永远,保持着最美丽的笑容,我唯一的公主,诺雅·琼纳斯。”最后卡尔单膝跪地,低着头说道。

“再见了。”他对着诺雅如是结尾。

你是公主,而我正是勇者,可惜……没有了魔王,勇者又有什么意义?卡尔这样想着,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诺雅。

你张了张笑意盈盈的樱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你最终还是失了声,没能说出来。最后你叹息了一声,大概也是可惜我们的有缘无份,恼恨我的没用吧?

确实只能说一声再见了。

再见了,我十年的初恋。没有说出口而是藏在心里,诺雅缓慢而决然地转身,不顾串串滴落的晶莹珍珠,慢慢地,走远了。

再见了,我一生的挚爱。她美好的背影消失在林荫之间,少年卡尔默默目送着她,几次攥紧了拳头提劲就想站起来,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可是这片大地之上,五十七个灵魂化作千年根须,硕大的根须比最坚固的牢笼还要牢固,盘虬着把他牢牢禁锢在这里,一步不能离开。

多年之后,他也会成为其中一条根须,缠绕下一代人。

这就是勇者的宿命。

这就是千年以前的传说,绝代的武圣,不世的英雄,无双的勇者阿瑟·艾伯特背对阿尔瓦大陆百万大军以及千万百姓,以传奇圣剑“暮与晓之永叹”指着南方那无边无际的结界和那之后的魔界,以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艾伯特的姓氏对天下宣告的誓言。

“我艾伯特一族将永世与魔族为敌,镇守此方结界,守护人界阿尔瓦大陆这一方水土,寸步不离,至死不休。”

寸步不离!

至死方休!

……

暮色黄昏,残霞如血。

“他还是不肯跟我们一起去帝都?”硬生生把出发时间拖到傍晚的拉芙·琼纳斯看着独自归来的诺雅,叹息一声。

“你知道的,就像这些年来他不肯接受我们的接济一样,他骨子里就那么倔,这是他们一族的誓言和使命,就算没有意义,他也会坚持,也必须坚持,因为如果他不坚持,他的长辈们的坚持就成了笑话了。”

“真的如同诅咒一般,明明这结界完好无损,不可能会有魔族过来。”拉芙看着随着渐浓的夜色逐渐暗淡的光幕,心中怜悯这明明天下无双,却只能穷困苦守一地的艾伯特一族,这样说道。

是的,结界牢不可破,这是千年以来所有人类的共识,因为你瞧,即使没有魔法师去加固,它还在慢慢延伸,光幕也慢慢变浓。

牢不可破,牢固到人们几乎把它遗忘,除了同样被遗忘的艾伯特一族,和与艾伯特一族交往密切的他们一行人。因为千年以来,即使人界这一端没有魔法师加固结界,它还在慢慢延伸,光幕也慢慢变浓。

等等!人界,这一端没有去加固?而结界还在延伸?

拉芙这么想着,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索中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冥思苦想了半晌,还是摸不着头绪,便还是放弃了,毕竟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那些天下事,终归不如儿女事。

她又向诺雅发问道:“那么,即使他自己不愿意走,也没有尝试挽留你对吗?”

这第二个问题却是问住了诺雅,她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做出了回答,浅浅一笑,如阳春融雪,二月春风,美艳不可方物。然后,她静静擦过拉芙的肩膀,准备登上了马车。

站在原地的拉芙眼角已出现了一丝鱼尾纹,不复当年明媚,她愈发叹息着,看着远处的树林。

“真是个傻孩子,长辈的失败算什么,你又不是你父亲,诺雅也不是你母亲。你们两个人的未来,谁能说的清楚,如果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

“如果不挽留,那就算想留下,也没有理由了啊!”

“不过,你也知道他就是个傻孩子啊,为什么,不放下一些矜持,直接告诉他你愿意留下来陪他呢?如果真心喜欢,矜持根本不重要。”她回头对着马车上正拉起车帘的诺雅说道,正最后一次尝试挽回这本应是天造地设的爱人。

诺雅闻言纤细的身子顿了顿,仍是笑着回答:“就是因为真心喜欢,才必须矜持啊!”不矜持,单方面爱一个人爱得太过没有尊严,那对两人而言,都太可悲了。

话毕,车帘放下,诺雅把自己关进了马车,拉芙无言,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树林那边还是没有动静,知道那个令人心疼的晚辈最终也不会来送行了,只能留下最后一声叹息,默默地也上了马车。

旁边当年那些见证男孩和女孩玩笑誓言的侍卫侍女们都被时光刻下了无情的刀痕,各自默默停止了等待,准备启程。当年的大武师,如今因某人之福登临武宗的布兰特·查尔斯,眉头已经染上了一些花白,有了一丝苍老之态,他坐在马车头上,拿起村里交情好的老友送的烟枪,砸吧了两下,劣质的烟味从鼻孔窜出。

他看着远方的树林,想起了昨日自己的少年师傅低下他唯一看重的艾伯特一族高傲的头颅,跪着对自己的乞求,乞求自己本就应尽的保护公主的职责,乞求自己不要让她伤到一丝秀发,皱一丝愁眉。

他又看看关着少女的鎏金马车,摇了摇头,心中滋味莫名,也随着王后发了一声叹息,叹息时光无情。

同样被托付乞求的侍卫侍女们,跟着老人的目光来往,亦是随之同样叹息,叹息造化弄人。

叹息成云,但却因为被请求了不能让公主知晓,所以只能极为小声。马车之上,大概是听不到了。

马鞭扬起,啪的一声。

车队要启程了。

公主要离宫了。

……

登上了久违的鎏金车驾,诺雅安静地坐在紫色丝绸软椅上,无视了身边兴奋的妹妹,左手借着扶手支撑起偏着的头,慵懒而出神地梳理着在这山村中的珍贵的记忆。是多久?十年?对,是十年,这段时光快乐得,让人竟然差点记不清了。

而其中最快乐的记忆是什么呢?

带着这个问题,她从记忆之中找到了两个答案,一个是一片群星沉降的森林。

然后另一个是……忽然间她又抬起手,从头顶金色流苏间抽出一只,几乎没有花纹的,只在末端雕了一朵奇形怪状花朵的,穷酸的木钗。郑重其事地放在掌心,安静凝视。

另一个是这只去年自己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某位武宗雕的所谓“木槿花”钗子,穷酸勇者的礼物。

这么回忆,眉宇间有了笑意,尽管那上面结满了哀愁,酿就了盈盈泪光。

你祝福我以后幸福快乐,可是没有你,我的幸福,我的快乐,都只能在过去里找到踪迹。

……

两位少女各自离开了自己的家,公主各自离开了自己的宫殿。去往了向往和不向往的地方,无论她所厌恶的魔界还是她所留恋的村落,都已成为了昨日黄花。

不管将来是否能再归来,此时的人事确实是只能被想起,而无法再相遇了。

这就是所谓时光以及命运,令人无奈,反复叹息。

少年卡尔没有去送别从村口延至远方的华贵车马长龙。他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残存一丝希望,掀起车帘在人群之中寻找他。

他只是像具尸体一样呆呆地躺在空地上,就着静寂的树林仰望着半边残霞余晖半边银华星月,想着心事。

想了许久,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树林,只有淡淡的星光洒在空地上,洒在卡尔身上。

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了老爹滑稽的死法,在母亲受不了苦日子出走后,那个曾无比高大的勇者荒废了武道,拿钱去买了他自己最喜欢却从没舍得喝的酒,在粗制劣酒编织的醉梦中再也不愿,再也没能醒来。

于是他起身,在怀中摸索,摸索出买完打熬筋骨的辅助药材剩下的几枚铜币,在眼前掂了掂,无声地笑了。

堪能忍住笑意?不够浊酒半坛。

他低低地嘶吼一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却是绵软无力地把铜币丢了出去。

伴随着铜币落地的几声“哐当——”,他猛地一跃而起,然后,弯着腰慢吞吞地拖着身子走进林间。

“扑通——”黑乎乎的树林里,有绝世高手摔了个狗吃屎,然而这次,却没有人伸手了。

于是,许是沾上了干燥的泥土。

脸上有了星星点点的湿意。

(第一章离开宫殿的公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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