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兄有所不知,阿哥招募的人并不全是养在府中吃闲饭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为他们卖命。几位阿哥蓄聚势力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发展各自实力,将来争夺皇位,加入任何一方都难免有死伤,或成为败方,万一不慎也许真如你所说的,惹来一身官司呢?”
胤禛试探着问道:“对年兄的话我有些不明白,几位阿哥还争什么皇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二阿哥为皇太子,将来的皇位非他莫属,谁也争不过去的。”
年羹尧放下筷子,摇摇头说:
“赢兄弟,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去年从宫中传出信来,皇太子犯了宫规差点被削了皇太子之位呢,有人传说皇后之死都与这事有关呢,当然,这只是谣传。”
胤禛更是心惊,如此机密的宫中大事很快能传到这偏远的地方真是匪夷所思,他又不动声色地说:
“年兄生在巡抚之家真是好福气,身处山西消息都如此灵通,而我在京城天子脚下却一无所知。依年兄所得消息,万一削去二阿哥的皇太子之位,哪位阿哥有可能获得此位呢?”
“这话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谈论的,今天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说吧。”年羹尧带着几分醉意地说。
胤禛又劝了一杯酒说:“年兄已经说了这么多,再说些让小弟听听,也长长见识,如果年兄把小弟当外人就算了,我可是把年兄当作自家兄弟,今日一见如故。当然,年兄可能瞧不起小弟,既然如此,不说也就罢了。”
胤禛这么一激,年羹尧立即带着几分炫耀的口气说:
“赢兄弟错怪在下了,我年羹尧交游甚广,各种朋友全凭心去交,从不论门第高低,出身贵贱。”
“年兄有此胸怀实在令小弟感动,让小弟再敬兄长一杯,这是我们兄弟的缘份,更是我赢某的福气,结识年兄。听着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听年兄的话,决不再有出家的念头,像兄长一样积极向上,力争在仕途上做出个人样来。”
“好,有些志气才是好兄弟,来,我们再干一杯。”
胤禛稍稍喝一口,放下酒杯道:
“年兄还没回答小弟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赢兄弟请讲。”年羹尧醉醺醺地说。
“就是年兄剐才所说的,万一二阿哥被削去太子之位有谁能够替上?”胤禛故意小声说。
“哦,原来是这事,告诉你吧,我也是听家父说的,太后、皇后都想让四阿哥接替二阿哥的皇太子之位,这,这是去年的事了,自从皇后娘娘薨驾后这事就不可能啦,永远不可能啦。”
年羹尧说着,竟在桌子上睡着了。
胤禛的心陡然凉了下来,刚才的酒意全消了,他看看呼呼睡着的年羹尧,心里如打碎的五味瓶。
深秋的五台山别有一番景致。
霜染的枫林红遍山腰,一处处千年神刹古寺掩映在万山红遍的层林中,极为壮观,又透着几分神秘。那寺院内缭绕不断的香烟袅袅升腾,和山中淡淡云霞相接相连,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烟。远远望去,整个五台山犹如在火中焚燃一般。
胤禛一行来到寺内,先递上拜帖,负责接待的小沙弥一看帖上有皇宫大内字样,哪敢怠慢,立即报与寺院主持方丈,老方丈立即出门相迎,把他们请进内堂禅院。
老方丈接过御封信札,拆开一看,上下打量着胤禛一会儿才说道:
“四哥阿一路劳顿辛苦了,先休息静养几日,老纳再安排进香祭拜之事。四阿哥整日在宫中苦读,很少外出畅游,难得有此外出机会,就在寺内多住些日子。五台山虽然算不上灵山秀水,但也在四大佛教名山之列,山上也有几处可观的风景,老纳会派几位向导陪四阿哥到各景点走走,等到感悟到山中佛气,心中有佛之时再作拜佛献香之礼吧。”
胤禛也不知道那信札上都写了些什么,这是临行前皇阿玛亲手交给他,让他见到老方丈慧空禅师时献上的。既然慧空禅师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只好从命。
胤禛一路登山也真的有些乏了,便向慧空禅师施礼告退。
慧空弹师望着四阿哥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一声阿弥陀佛,便打起坐来。
几天静养,胤禛解去一身疲劳,这天早晨吃罢饭,独自走出寺院,随便看看。刚走不久,就看见前面山道上有两朵彩云在缓缓飘动,胤禛内心一喜,一定是她,便赶了上去。到了半山腰,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脚下却有一个岔道。胤禛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哪条路才能遇到那位姑娘,正在彷徨之际,从左边那条道上下来一人,不待胤禛开口,那人就风风火地问道:
“喂,小子,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公子?”
胤禛一听这话恼了,刚想发作,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他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向右边的山道走去。
那人见胤禛不理睬他,径直走开了,从后边追上去,一把抓住胤禛的衣领,骂道:
“你这鬼孙王八羔子是聋还是哑,大爷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应?”
胤禛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大喝一声: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怎会见过你家公子,谁知你家公子是四条腿还是八条腿?”
“你敢骂我家公子?老子先替我家公子教训教训你,然后让你跪在我家公子面前喊三声老爷才饶了你。”
那人说着,举拳就向胤禛打来,胤禛侧身闪开,横扫一腿,把对方踢倒在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拍摔痛的身子,冷冷地说道:
“嘿,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大爷小瞧了你,不给你点真格的。不知大爷厉害。”
这人说着,飞起一脚攻了上去,拳脚又狠又猛,比刚才凌厉多了。几个回合之后,胤禛心道:这小子有几分蛮劲,这样和他硬拼下去必然落败,只可智取。
就在对方又一个飞脚踢向胤禛的前胸时,他猛然扑地,来一个釜底抽薪将对方重重摔一个狗吃屎。
那人费了好大劲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不服气地说:
“哼,等我找到我家少爷,一定找你报仇!”
胤禛继续沿着右边山道向山上走去,走不多久,便听到前边山崖上传来女孩子的惊呼声。胤禛急忙飞身追上去,斥骂声,呼叫声越来越近,等到胤禛赶到跟前,果然是刚才的那两位姑娘发出的,她们正被一名歹徒追赶。尽管那身穿粉红色裙子的年姑娘勉强能还击几下,但早已汗流满面,险象环生。旁边倒在地上的绿衣姑娘衣服已被撕破,嘴角也挂着血丝。那歹徒一边追赶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
“美人儿,自从我前天遇到你,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乎想成了病,天天盼着你出来呢,快陪大爷快活快活。”
“无耻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逞凶,待我报告爹爹将你碎尸万段!”
“嘿,嘿,你爹爹不就是年遐龄吗?别说是山西巡抚,就是皇帝老儿的女儿我也敢要。”
那歹人嘴里嘻嘻哈哈,手上脚上却没有放松追击,就在他伸手抓住那姑娘的手腕时,胤禛从后猛然一脚跺出去,跟着喝斥道:
“大胆的歹徒,还不快放手!”
那歹人不提防背后有人袭击,果然被跺得半身疼痛,抓住姑娘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回转身见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晃了晃酸疼的手,狞笑道:
“奶奶的,真是阴沟里翻船,老子今天竟然遭到你这王八羔子偷袭,晦气!你小子想来个英雄救美人坏我的好事?老子先料理你回老家,再来调理这两妞。”
那歹人说着,一个恶虎扑食来擒拿胤禛。胤禛自思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周旋,但对方要想马上取胜也不太可能。不知何时,刚才被胤禛打败的那个歹徒也来到这里,他一见胤禛和他家公子对打起来,马上哭丧着脸说道:
“少爷,小的在找你时被这小子打伤了眼,你狠狠教训他给小的报仇。”
“别他娘叫疼,快给老子一起上,整死这小子赏你一个妞尝尝。”
胤禛一对俩,情势马上大变,那两名姑娘又惊又吓,再加上刚才一番苦苦搏斗早已无力相帮。
正在危机之际,猛听到上面传来一个老者的斥责声:
“谁这么大胆,敢在佛门圣地撒野?”
斥责声苍老中带着浑厚,似乎从几里路以外的山顶上传来,就在声音还没落地之际,一名五大三粗的中年僧人站在他们几个人前面。
“都给我住手!”
也没看见中年僧人是如何出手的,正在打斗的三人随着感到被一股无形的漩力推开,三人都几乎站不住脚。
待三人分开后,中年僧人看看眼前场面明白了几分,用手指着那两名歹徒喝道:
“大胆的歹徒,竟敢到我们佛门净地行不轨,想找死,还不快滚下山去。”
中年僧人大手一挥,那两名歹徒竟屁滚尿流地跑了下去,不知是被僧人的掌力推下去的,还是害怕被打死自己跑下去。
胤禛上前一拱手:“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大师何不将这两个歹人送交官府严惩呢?”
“大师今日放走恶人,明日还会作恶,应该严惩才对。”那粉红色少女也上前说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为何不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赶尽杀绝非佛门所为。几位施主一定是从前面龙泉寺而来吧?如果有心向佛何不到我们清凉寺献上一柱香?”
三人相视一看,齐声说道:
“多谢大师指点,我等正有此意。”
中年僧人前面走,他们三人随后而行。这时粉红衣裙少女方施礼说道:
“多谢赢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公子恩德小女定告诉家母家兄,改日重谢。”
胤禛还礼说道:“年小姐不必多礼,我和你兄年羹尧一见如故,虽没结为兄弟,但叙谈之间十分相投,早已是兄弟相称。你既是年兄之妹,当然也是我赢某之妹。就是过路之人,仗义勇为也是份内之事,更何况是兄妹呢?年小姐再说谢字就见外了。”
他们三人边走边谈,胤禛问道:
“年小姐从前院到这后山,是拜佛还是看风景?”
这位年小姐一昕胤禛的问话,玉面微微一红,没有立即作答,略带几分羞涩地说:
“赢公子不必一口一个小姐,我叫年霓裳,如果公子不见外,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年霓裳话音没落,旁边那位绿衣姑娘已经开了口:
“赢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让我家少爷护送我家奶奶和小姐来五台山进香只是顺便,主要是让我家小姐来相亲的。”
“红艳该打,又多嘴多舌,老爷怎么教你的?”
红艳姑娘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本来就是这样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来相亲又不是什么丑事,何必遮遮掩掩呢?何况这门亲事是老爷所满意的,有权有势,只是不知道张公子的相貌罢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定也不差。”
“红艳——”
年小姐见红艳在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面前提及自己心中隐私,顿时觉得十分狼狈,她真的生气了。
“好啦,小姐,我不说了,反正就快要到了,是好是坏一看便知。”
胤禛听了她们的对话,心里酸溜溜的,却又装出随便的样子,哈哈一笑问道:
“你们越说我越糊涂了,年小姐老远来此不是为了进香而是相亲,相亲怎么来到五台山上相亲呢?这五台山上都是寺院,住的也都是和尚,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话?”
年霓裳的脸通地一下红了。
红艳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给小姐带来了难堪,马上解释道:
“赢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要相亲的那位张公子就是在这清凉寺内闭门苦读,我家少爷已经先来会过此人,对他十分赞赏,说张公子饱读经书学识渊博,他日赴考定能一举夺魁,小姐仍是不信,便亲自来探视一下,看看此人是否言过其实。”
“敢问红艳姑娘,能让你家少爷钦佩的人一定才华出众,大有来头,不知这位张公子是何人?”
“我一说赢公子就会听说过,就是当朝太子太傅大学士张英的长子,可以说是家庭有家庭,学识有学识,相貌有相貌吧。”
胤禛的脑袋嗡地一声响,红艳又讲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下去,只觉得浑身血流加快了许多,心跳也加快了。
胤禛沉默片刻,酸溜溜地说道:
“你家老爷不愧为巡抚大人,果然有眼光,年小姐能嫁给张公子,这才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呢?”
此时,胤禛完全明白年羹尧为什么能够对宫中极为隐秘的事都十分了解了。
年蔸裳从胤禛刚才的表情变化和他这几句话也明白几分。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个年纪的青年男女的心都是敏感的,自从那天晚上的四目相对年霓裳都隐隐猜出这位赢公子的心思了。
年霓裳听了胤禛的话,故意淡淡一笑,漠然说道:
“赢公子一定觉得我年霓裳是趋炎附势之人,也许家父有拿女儿婚姻作礼品有意高攀他们张家,而我决无此意,这才是我亲自来五台山一行的真正目的,就是亲自看一看那张公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人们都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年霓裳——”
刚说到这里,前面那中年僧人站住说道:
“这就是清凉寺,你们不是问佛吗?快随贫僧进去吧。”
三人只顾叙谈,不知不觉到了一个高大庙门前,这就是清凉寺了。胤禛转身问道:
“二位姑娘是否进去?”
年霓裳犹豫一下,红艳说道:
“小姐,咱们不是去文殊院吗?少爷和张公子正在那里等着呢?说不定已经出来寻找咱们了。”
中年僧人一听他们去文殊院,用手一指:
“绕过寺院,向后行一里地就到文殊院,几位施主请便吧,贫僧要进寺了,不能再陪几位了。”
中年僧人刚要跨进庙内,胤禛随后喊一声:
“大师留步,这两位姑娘去文殊院,我是来献香问佛的。”
胤禛向年霓裳和红艳施札道:“两位姑娘请先行吧,赢某不再打扰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胤禛径直走上寺庙台阶,刚到庙门,又回头观望一眼,年霓裳她们已经离去。胤禛的心却不是滋味,想随后追去又没有勇气,只能看着一朵粉红的云霞飘离。
中年僧人似乎看透了胤禛的心思,双掌合一,道一声阿弥陀佛:
“世上本无情,月老有心才生情,无情则有情,有情却无情,推也推不去,索也索不回,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隔壁不相逢。施主不必伤怀,佛祖最明净,何不入寺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