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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工程师大拇指案(1)

在我俩密切交往的那些日子里,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解决的所有案件中,只有两件是我介绍给他而引起他注意的:一是哈瑟利先生的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上校发疯的案子。这两件案子中,对有独到见解的机灵的读者来说,后一案也许更有意义。但是,前一件案子中虽然很少用上使我朋友获得令人瞻目的成就所运用的演绎推理,但是因为这一案一开始就非常离奇,细节非常富有戏剧性,所以这件案子也许更值得记载。我想这事的经过在报纸上已经登载过不止一次了。但是,就像所有的报纸那样,只能用半版笼统地登载,远未引起人们足够的注意。这样,还不如让事情经过逐渐展开,让案情之谜逐步让人了解,逐渐得到解答,这样更加引人注目。当时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了,可我仍旧记忆犹新。

这里我扼要说说事情的经过。这事发生在一八八九年的夏天,那时我刚刚结婚不久,已经重新开业行医,让福尔摩斯一个人留在贝克街的寓所里。

我经常去看望他,有时还劝他放弃他那豪放不羁的习性上我家作客。我的业务十分兴旺,我的住处恰好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有几位铁路职工就近到我这里来看病。我为其中的一位解除了病痛,他逢人就宣扬我的医术,使他认识的病人都来到我这儿治病。

一天早晨,快七点钟的时候,我被女佣人的敲门声叫醒。她告诉我,从帕丁顿来了两个人,正在诊室里等我。我赶紧穿好衣服,匆忙下楼。根据以往的经验,铁路部门来的人,病情大多相当严重。下楼后,我的那位当铁路警察的老伙伴从诊室里出来,把门紧紧地关上。

“我把他领到这儿来了,”他用大拇指往背后指了指,悄悄地说:“他现在不会有大问题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看起来好像他把一头怪物关在我的诊室里了。

“是个新病号,”他轻轻地说,“我想我最好还是亲自送他来,这样他就跑不掉了。现在我得走了,大夫,和你一样,我还得值班去,他现在在里边我就放心了。”我还没来得及向这位忠实的介绍人致谢,他就转身走了。

我走进诊室,看见有一位先生坐在桌旁。他衣着朴素,穿着花呢衣服,把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他的一只手裹着手帕,上面斑斑点点尽是血。

他年轻,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岁,长得英俊,但面容苍白。看起来他正极力忍耐某种剧烈震动而带来的痛苦。

“非常对不起,一大早就把您吵醒了,大夫,”他说,“晚上我遇上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今早我乘火车到这里,在帕丁顿车站打听找医生时,一位好心人非常热心地送我到这儿来了。我给了女佣人一张名片,她把名片放到那张桌上了。”

我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印着这位客人的姓名、身份和住址:维克托·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师,住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十分抱歉,让您久等了,”说着我就坐在靠椅上,“看得出您刚刚坐了一晚的车,夜间乘车本来很无聊。”

“噢,这一夜可不无聊,”他说着大笑起来,笑声很大,声音很尖。他身子靠在椅子上,大笑不已。作为医生,我对此很反感。

“行了!”我叫道,“安静一下吧!”我从玻璃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然而,这毫无用处,他的笑声歇斯底里,是意志坚强的人在经过巨大磨难之后的一种歇斯底里的反映。过了一会,他恢复了清醒,但是已精疲力竭,面色苍白。

“我出尽了洋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这回事,喝了吧。”我往水里掺了些白兰地,他那面无血色的双颊开始有些发红了。

“现在好多了!”他说,“大夫请你费心,给我看看大拇指吧,瞧瞧,这是我大拇指原来的部位。”

他解开手帕,把手露了出来。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目睹!四根突出的手指和一片鲜红的海绵状体,看起来非常可怕。这断面本来应是大拇指的部位,而拇指已被剁掉或硬拽了下来。

“天哪!”我叫道,“真可怕,一定流了不少血。”

“是流了不少血。受伤后我昏了过去,我想我有相当长时间不省人事。

等我醒过来时,我看见手还在流血,于是我把手帕的一端紧紧地捆住手腕,用一根小树枝绷紧。”

“包扎得很好!您本应该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瞧瞧,这是水利学问题,属于我自己的专业问题。”

“是用一件很沉重而锋利的东西剁的。”我检查着伤口说道。“像是用屠夫的切肉刀剁的。”他说。

“这是意外事故,是不是?”

“不可能是意外。”

“你说什么?是有人故意行凶吗?”

“对,十分残忍。”

“真可怕。”

我用海绵洗净了伤口,揩干净后敷裹好,然后用脱脂棉和消毒绷带绑起来。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他痛得不时地咬紧牙。

包好伤口后,我问他,“现在您觉得如何!”

“好多了,您用白兰地和绷带,使我感觉变了样,开始我很虚弱。但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看您最好别谈这事了。这对您是种折磨。”

“噢,不会的。我还要把这件事报告警察;可是,不瞒您说,如果我不是有这个伤口为证的话,他们才不会相信我的话呢,因为这是件非同寻常的事,而我又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我的话是真的。而且,就算他们相信我的话,我能提供的线索也很模糊,他们是否会为我主持公道还很难说。”

“有了!”我叫道,“如果您想解决问题的话,可以找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报警前,可以先去找他。”

“噢,我听人说起过这个人,”客人回答说,“如果他受理这个案子,我会十分高兴,同时也要报警。您能为我作介绍吗?”

“不光为您介绍,我还要亲自陪您去走一趟。”

“那就太谢谢您了!”

“我们雇辆马车一块儿走,还来得及赶上同他进早餐。您说这样做身体能行吗?”

“行,不说说我的遭遇,我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那么,叫我的佣人去租辆马车。我去去马上就来。”我赶紧上楼,匆匆对妻子说了几句。五分钟后,我和这位新认识的人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朝贝克街赶去。

如我所料的那样,福尔摩斯正穿着晨衣在他的起居室里踱步,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上刊载的寻人、离婚启事专栏,嘴上叼着早餐前抽的烟斗。这个烟斗装的是些前一天抽剩下来的烟丝和烟叶。通常他小心地烘干了这些东西后就堆积在壁炉架的角落里。他十分友善地接待了我们,叫人拿来咸肉片和鸡蛋跟我们一起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后,他把新客人安顿在沙发上,在他的脑后放了个枕头,在沙发边放了一杯掺水白兰地。

“可以看出您的遭遇很不一般,哈瑟利先生。”他说,“请您在这里随便躺躺,不要拘束。把经过告诉我们,累了就休息一下,喝口酒提提神。”

“谢谢您,”我的病人说,“医生给我包扎后,我就感觉大不一样,我想您这顿早餐把病都治好了。为了节省您的宝贵时间,我现在就开始谈谈我那奇怪的经历吧!”

福尔摩斯坐在大扶手椅上,脸上一副疲倦困乏的样子,没有露出他那热切的心情和敏锐的目光。我坐在对面,静静地倾听着客人细细地讲述那桩离奇的故事。

“告诉二位,”他说,“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单身汉,独自一个人住在伦敦。我的职业是水利工程师,曾在格林威治的着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当了七年学徒,有水利这一行相当丰富的经验。两年前,我学徒期满。在可怜的父亲去世之后,我继承了一大笔钱。于是我打定主意自己开业,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办公室。

“我相信,大家都会发现,首次独自开业真是枯燥无味。对我来说,更加如此。两年中,我只接受过三次咨询和一件小活,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

我的收入总共二十七英镑十先令。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我每天都在办公室里等待着,直到最后心灰意冷。我终于知道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主顾登门光顾了。

“可是,昨天正当我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办事员进来告诉我,有位先生想见见我,谈谈业务,名片上写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然后上校本人进来了。上校个子较高,非常瘦削,是我见到过的最瘦削的人,整个面部瘦得只留下鼻子和下颌,皮肤紧紧绷在两颊的凸起的颧骨上。看来他生下来就这番憔悴模样,而不是因为患病所致。他两眼炯炯有神,步履轻快,举止灵活。他衣着简朴整齐。看起来大约将近四十岁。

“你是哈瑟利先生吧?”他说起话带点德国口音,“先生,听说您不但业务精通,而且办事谨慎,能守口如瓶。”

“我弯腰鞠了一躬,像个青年人一样听到这类恭维语就洋洋得意。“您是否可以告诉我,谁告诉您这些的呢?”

“唔,现在还是不告诉您为好。我还听人说您是个孤儿,是个单身汉,独自住在伦敦。”

“非常正确,”我回答说,“请您原谅,我不懂这些与我的业务有什么关系,我想您来同我洽谈业务的。”

“是这样的。但是我并没说半句废话。我们想委托您办件事,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绝对保守秘密,绝对保密,你清楚吗?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独居者比带家眷生活的人更能做到这一点。”

“您完全可以相信,”我说,“如果我向您发誓保守秘密的话,那我肯定做得到。”

“他用充满了猜忌多疑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我,这是有生经历的第一次。

“后来,他说:“现在您作保证啦?”

“好,我保证做到。”

“在事情前后及整个过程中,你要完全彻底保密,绝对不提这事,无论口头上还是书面上都要这样,这点能做得到吗?”“我保证做到。”

“很好。”他突然一跃而起,大步向前,猛地推开了门,看见外面过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很好!”他走回来说。“我想办事员有时对主人的事是十分好奇的。

现在我们可以放心说话了。”他把椅子拉到贴近我,再次以充满怀疑和考察的眼光盯着我。

“看到这瘦个子的古怪举止,我内心充满了一种反感和近乎恐惧的感觉,显得有些不耐烦,这种感觉超出了对失去顾客的担心。

“请您谈谈您所说的事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十分宝贵。”

我不禁脱口而出。

“干一晚五十个畿尼可以吗?”他问。

“还不少。”

“我说是只需一个晚上,实际上可能只要一个钟头,只不过是想请教您一下关于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事。只要您指出毛病出在哪里,我们自己就能很快修好的。这样一件活,您觉得怎么样?”

“工作看来很轻松,报酬却很不错。”

“是这样,想请您今晚乘坐末班车去。”

“上哪儿?”

“到伯克郡的艾津去。靠牛津郡的一个小地方,离雷丁不到七英里。

乘帕丁顿的班车可以在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到那里。”“行。”

“我乘马车来接您。”

“这么说还得坐段马车了?”

“是这样,我们那小地方在乡下,离艾津车站有七英里。”“那么午夜前我们是赶不到那里了。我想赶不上回来的火车,这样我只得在那里过夜了。”

“是的,我们会给您安排住宿。”

“这很不方便,难道不能在更方便的时候去吗?”“您最好晚上来。

为了补偿您的不便,我们才给您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开那么高的价,这钱用来请教您这一行中最高明的专家也足够了。当然,如果您想不干这事,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到了五十个畿尼,这笔钱对我将是多么有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会十分愉快地接受您的安排。不过我想更清楚地弄明白您要我干的是什么事。”

“对,我们要您保证严守秘密,很自然会引起您的好奇心,我们并不想叫您办事而又不让您了解底细。我想,不会有人偷听吧?”

“绝对不会。”

“事情是这样的,您也许知道,漂白土是种昂贵的矿产,而在英国,只有一两处有这种矿。”

“听说过。”

“不久前,我买了块很小的地,非常小,离雷丁不到十英里。很走运,发现地里有漂白土矿。探明之后,发现这个矿床较小,但它却连接了左右两个大得多的矿床。可是这两处全在邻居的地下。这些人很善良,对地下埋着和金矿同样贵重的矿一无所知。当然,在邻居发现土地的真正价值之前把他们的地买下来是很合算的。但是不幸的是,我资金不足。这样找了几个朋友秘密协商。他们提议我们应该悄悄地、秘密地开采我们自己那一小块矿床,这样来筹集资金购买邻居的土地。我们已经这么干了一段时间了。为了便于操作,安装了一台水压机。正像我开始告诉你的那样,机器出了毛病,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我们小心地保守着秘密,可是,如果有人知道我们请过水利工程师到我们的小房子来,马上就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如果泄露出去,购买土地开矿的计划就会落空。这就是我要您保证不对任何人透露您今晚要去艾津的原因。我想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您了。”

“我知道了,”我说,“不过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你挖漂白土用水压机有什么用?我想漂白土是像从矿坑里掏沙那样挖出来的。”

“哦,”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有自己的办法,把土压成砖坯,这样在搬运的时候不会让人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那是些细节。现在,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您了,哈瑟利先生,这表示我是多么信任您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好了,十一点十五分在艾津见。”

“我一定去。”

“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说完,他不放心地看了我很久。随后,用他那又湿又冷的手和我握了握手,就匆匆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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