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洛府大院里焚上了香。一只青铜大鼎摆在正堂的前面，里头插三根粗长的香，鼎里头是特意从寺庙里取来的香灰。
鼎后摆案，上置猪头一只，素菜荤菜若干，各色水果若干。
二十九、三十、年初一，这香鼎得摆上三天，用来乞求洛家祖辈的老祖宗保佑洛家兴旺发达，洛家下一代光耀门楣的。
二十九又叫小除夕，除夕前一天。这一天依着风俗，是要蒸馒头的。不过这规矩放在高门大户，就变成了做寿桃。
絮绵和品慧都是手巧的，做的寿桃都是饱满圆润。琴歌她们好玩，做的都是些小动物形状的。慕秋就专门握着毛笔，沾了洋红点寿字。
等一院子人的成果端上了桌，慕秋都有些惊奇。没想到除了絮绵和品慧做的极好外，幽环和素央做的小兔子小鱼也很是生动，虹锦还做了各式的花，可算是让慕秋大开了眼界。反倒是其溪，做的鱼不像鱼，狗不像狗，软绵绵地一摊，惹得众人笑倒在一起。
琴歌捻了一个像是像兔子的面团，笑问，“其溪，这是兔子吧。”
其溪沉默。
琴歌便冲着慕秋娇声道，“大小姐，我猜对了吧。”
慕秋刚要笑，就听其溪幽幽的来了一句，“这是羊。”当即噗嗤一声把满口的茶水喷了出来，笑得肚子疼。
不过不管捏成了什么样子，吃起来的口味都是一样的。今年絮绵还特意多准备了一些葡萄干，红枣之类的，不过吃了几个，慕秋也是没什么兴趣的。
歪在榻上，慕秋看着琴歌她们逗笑。
品慧矮了身子坐在塌边，轻声笑道，“姑娘累了？”
慕秋摇摇头，下巴微抬示意她看几个丫鬟，“看她们乐呵呢。”
品慧笑，“都疯得没边了。”
“一年到头，难得几天，不用那么拘束。估计这几天，她们忙的时候多着呢。这时候闲着，就让她们多玩玩吧。”
品慧点头，心里却微微颤抖。自家姑娘的年纪比这几个丫鬟的年纪还小些，但早没了这份童真的感觉。即使在古家，她和孩子们一起玩，也只是喜欢在一边笑着起哄，极少真正地参与进去打闹。
古老夫人觉得欣慰，她却觉得心疼。
如果小姐在，姑娘必定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何须早早的就学会了算计和看人脸色呢？
“姑娘，想吃什么，姑姑给你做。”品慧低低地问，眼里的关切流溢出来，看得慕秋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却又不由自主地笑，轻踹了一脚被子里那双一刻都静不下来的小腿，小远转过脸来，满眼疑惑。慕秋就笑道，“这个问题问小远去，小远喜欢吃的我都喜欢。”
“哎。”品慧笑着应了。
如慕秋所想，第二天大早上一开始，前一天还能笑笑闹闹的丫鬟们彻底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忙活，杂事房的要修补屋顶，修换破旧的桌椅，厨房的要准备各类吃食，包括进行最后的年货采买等等等等。
他们这么一忙，慕秋倒是闲了下来。
她很早就把过年该交上去的女工都交上去了，所以这时候才得空闲下来。
年三十晚上，阖府上供。
大人孩子按照次序进入祠堂。最前头的是洛老夫人，接着是洛正行，洛正言，洛正名，洛正清。再后头是男孩子们，随即是女孩子们。跟着是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最后头是姨娘小妾。
嫡庶之分，男女之别，有条不紊，相当明确。
慕秋隔着人群望着洛正清，见她神色有些恍惚，但身子倒还站得直，略略放了心。小姑姑这身子总是忽好忽差也不是办法，总要请个方子回来调养的。慕秋心不在焉地想。
老夫人在前头表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抑扬顿挫，慷慨沉郁，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洛慕瞳站在小远右手边，回过头对着慕秋做鬼脸。
慕秋不由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总还有一些人，让她觉着心里舒坦。
“愿我夫在天之灵，能保佑洛家诸事顺遂，福泽天佑。”老夫人总结了一句，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下头站着的众人。
慕秋连忙低头，做恭敬状。
“嗯。”老夫人颇满意地点了下头，转头看着洛正行，“正行，跟你爹说两句吧。”
“是。”洛正行朝前走了一步。
“父亲，这一年洛家仕途顺利，儿女辈伶俐乖巧，不曾违了祖训。孩儿也不敢忘了您的教训，朝堂之上一直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禀父亲知晓。”洛正行恭敬地说完，带头三次鞠躬。
后头的人跟着三鞠躬。
然后洛正名、洛正清也上前说了些话，众人都跟着行了礼。老夫人宣布一声，“供礼结束。”又笑着带着众人回到了正堂。
门梁上都挂了红绸，喜气洋洋的，气氛特别热烈。
“祖母。”洛慕湘、洛慕延绕着老夫人转，努力讨她欢心。
洛慕泽安分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又在拽什么酸文。
洛慕竹依旧垂着眼坐在最末尾，一副别人都看不见她的模样。
洛慕瞳无视邵华芳的冷眼，蹦蹦跳跳地凑到小远身边，挨着小远和慕秋坐。慕秋也高兴，自动化身老妈子，给两个孩子夹菜。孩子指一个，她夹一个，忙得团团转。
“开宴！”老夫人笑眯眯地宣布。
众人唱祝词，大人喝酒，小孩喝茶，都很欢乐。
临到中场，慕秋趁着人多，出去透了口气。越是热闹，她越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反倒是外面冰冷的夜色，让她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很多。
“娘……”慕秋望着一望无际的深黑色夜空，喃喃了一声。
娘，我回洛府来了。我在这里快半年了，半年我还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您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娘，秋儿好想你。
“秋儿，秋儿，别跑，小心摔着。”温雅貌美的女子坐在廊下，注视着在飘扬的雪花里打转的慕秋，神色如水一般温暖柔和。
“娘，娘，娘……”慕秋跑过去，扑进了她怀里。
那种温暖，慕秋伸出手，就好像风一样，从指间飘散，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