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云贵高原，太阳把空气烤得热烘烘的，行进在山道，闷热难挡。我和我的同行者，终于在太阳的灼热中败下阵来，不得不躲在登交小学旁的大榕树下歇息。学校的老师热忱地为我们端上一盆盆清凉彻骨的溪水，一阵猛洗，这浑身的燥热才渐渐散去，烦恼的心得以平静。
大家围坐在树下，稍作寒暄后，我就向学校的欧光修校长了解学校和当地贫困儿童的就学情况。欧校长对学校作了一番简要的介绍后，向我讲述了一位贫困母亲送儿上学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去年刚上一年级的男生和他的母亲。学生叫吴小荣，家住海拔1300米的深山苗寨——交片自然寨。两年前，他父亲因病去世。从此，一家四口的生计，全靠一亩半田的耕种和母亲外出打工来维持，生活十分艰难，度日如年。然而，坚强的母亲不愿意看到已到上学年龄的小荣失学在家，千方百计地凑足了钱，让小荣走进学校，期望着儿子长大后能有出息，改变窘迫的家境。在欧光修校长零碎的叙述中，我的脑海映现出一位母亲送子上学那一幕幕催人泪下的画面……
去年的冬天一直有雨，山风凛冽，通往登交小学的山路泥泞不堪。寨子里没有学校，目不识丁的母亲为了让小荣学到文化，硬叫他在那5公里的蛇形山道上，每天来回两趟，用瘦小的双脚一步三滑地丈量那个漫长的冬季。
儿子还小，抱怨母亲！认为她太狠心——没有一只取暖的火笼，就让8岁的骨肉承受这般严寒的摧蚀。
一连几天，小荣退缩了，提出辍学。尽管母亲里里外外开导，可他却一个劲地摇头。他是怕这泥泞的山道、刺骨的寒风和那漫长的冬季。就在他辍学的第三天早上，母亲把小荣从热被窝里拖出来，通往学校的山路上，出现了“儿子在前，母亲在后”的感人场面。母亲一直把儿子送到屋后那座高高的山顶，山回路转，小荣看见风雨里的母亲眼眶盛满泪水。
从此，小荣再也不敢说辍学了。
山路上寒冷，学校里也不好受。教室是间破民房，山风猛猛地从破窗户直往里刮，穿着单薄的小荣饮着寒风颤抖地缩成一团。
为了御寒，班上家境尚可的同学拎着漂亮的火笼上学。火笼中燃着木炭，早起可以照路，上课时，把它放在课桌下，双脚踏在边缘，暖烘烘的；写字冻僵了手，拢在上边，暖暖和和的，这样冷的天气，谁不希望有这么个火笼啊！
但是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给父亲治病，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小荣读书的几十块钱是母亲在山外的石场挑石子换来的，买一个火笼，要花去家里半年的盐巴钱，小荣怎能向母亲开口呢？
小荣用常人难有的毅力支撑着。天长日久，手脚长出了水肿的冻疮。晚上，母亲打来热水给浸泡，望着小荣手脚日益肿胀化脓，母亲的泪水滴落在水盆里……母亲知道，要是有个火笼，小荣的手脚不至于这般模样。“火笼”就成了母亲终日牵挂的东西！
母亲又去挑石子了，早出晚归，数十日下来，本来消瘦的母亲已是皮包骨头，双鬓爬满了白发，她才40岁呀！母亲的辛劳，为的是家中的生计，为的是小荣开春的学杂费，为的是让小荣拥有一只和其他孩子一样照路暖手的火笼啊！
一天晚上，看着一天天消瘦的母亲，懂事的小荣来到母亲床前，“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妈妈，我不冷，我不要火笼，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你别这么苦啦！休息两天吧！”母子俩抱头痛哭。然而，谁都知道，没有母亲的劳动，全家如何度日，而小荣又拿什么上学呐！
从此，每逢假日，山外的石场上，多了个孩子的身影。
从此，冬日的清晨，弯弯的山道上，始终有一个瘦小而矫健的学童在穿行。
从此，寒风破窗而入的教室，少不了一个精神抖擞的学生在埋头攻读。
…………
我被这“母送子上学，子替母分忧”的故事感动得难以自抑。这拳拳的母爱，这虔诚的孝心，艰难中两个生命碰出的火花，铸就了坚强不屈生生不息的灵魂，一个母亲的高大形象，一个懂事孩子的倔强身影，像雕塑般地耸立在我的脑海，久久难以抺去。
带着一个孩子的渴望，带着一个母亲的心愿，我匆匆踏上回城的路……
翌日，我背着个大包，提着个崭新的小火笼，跟随欧校长，循着小荣上学的山道，来到他家。他奶奶和年幼的妹妹告诉我，小荣去石场了。我又随村干部到2公里外的石场，远远地看到小荣和他母亲的身影。这母子俩为生活在烈日下挑石子的情景映入我的镜头，我颤抖的手无法按下相机的快门。我动情地上前接过压在小荣肩上的担子，说道：“小荣，你有火笼啦！”望着他漠然而又渐渐绽开笑容的脸，看着小荣母亲感激又欣然的表情，我如释重负，心中掠过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
我想象：今年的冬天，每一个清晨，通往登交小学的山道上，走着一群赶学的孩子，他们手上个个提着一只只小巧玲珑的火笼，那其中最精致、最耀眼的定是小荣那一个。这火笼中燃烧着的火星，不正蕴含着母亲的爱心和大山的希望吗？愿这火笼，激励小荣走过人生的十多个严冬，且将至永远……
2000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