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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特殊的远征(一)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从2004年9月正式开始动工修建的腾密公路,都称得上是云南人自上个世纪40年代中国远征军和史迪威公路之后的又一场特殊的远征。

从古代的蜀身毒道和南方丝绸之路,到上世纪30年代的滇缅公路和40年代的史迪威公路,再到新世纪之初的这条腾密公路,历史似乎注定了云南这个山地高原上的人民,将一代一代地把心血、汗水乃至生命和希望都倾注到一条条公路的修筑中。

路,既是他们的历史、现实,也是未来。

《滇缅公路纪实》中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段叙述和数据——

新中国建立后,作为滇西经济大动脉的滇缅公路的改造,就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自改革开放起,云南交通人开始大修高等级公路,进而是高速公路大通道。

自西部大开发始,云南建设“中国连接东南亚南亚国际大通道“的伟大实践,更是把云南三敌人对路的希冀和信仰,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路,是云南山地人用已突破大山阻隔,走向山外,走向世界的历史抉择。路,承载了云南山地人太多的理想和期望。

在云南这样的山地世界,拥有现代化的道路交通条件,是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和人民幸福的前提和基础。

近二十年来,在改革开放和西部大开发中,在云南,路的发展,交通的发展,是一个越来越深入和完善的思想过程,是一种由滇缅公路代表的云南精神最完美的发扬光大和传递,是一串渐行渐大的步子,是一道越攀越高的阶梯。

1986年8月,云南开始建设第一条高等级公路石(林)安(宁)公路。它的建成通车,是云南高等级公路实现了零的突破。

1992年,云南确定了“大干三年,基本完成六条交通干线公路改建”的方针,经过改建的昆明至景洪、昆明至瑞丽、昆明至曲靖、昆明至水富、昆明至罗村口、昆明至河口等六条干线公路,不仅承接了自古以来云南山地每一代“大通道”的基本走向,更是日后云南通边、出省、入海高速公路大通道的雏形。

整个“八五”期间随着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的推进,云南大幅度地增加了公路投资,全省公路建设共完成投资70亿元,比“七五”增加了4.9倍。这样的投资力度,对于当时年地方预算仅为190亿元的云南来说,是一幅多么沉重的担子。

为实现“东连黔桂通沿海,北经川渝进中原,南下越老达秦国,西接缅甸联印巴“的大目标,云南人创造了一个接一个的辉煌。

1996年、1997年,云南完成公路投资总额76.8亿元;

1998年,云南完成公路投资总额86.76亿元;

2000年,云南公路建设投资历史性地突破100亿元大关,达到了100.92亿元;

2001年,云南完成公路建设投资总额101.27亿元;

2002年,云南完成公路建设投资总额110.35亿元。

2003年,是西部大开发的第四年,亦是全国建设小康社会的开局之年,云南的大通道建设出现了更为空前的大气魄,成为全国国道主干线建设的主战场。

这一年,云南完成公路建设投资138.28亿元,高速公路通车里程突破1000公里,创下了云南公路建设新纪录。

2004年,也就是西部大开发的第五年,云南完成公路建设投资167.13亿元。这个数字,相当于从1950年到1985年35年的云南公路建设公路投资总和的10倍还多,相当于“七五”、“八五”期间两个五年计划投资总和的两倍!

至2005年6月,云南省全省高速公路里程达到1421公里。2005年1至6月,云南完成公路建设投资112.86亿元,比前一年同期增长64.86﹪,其中重点公路建设项目完成78.88﹪亿元比前一年同期增长193.34﹪亿元……

可别小瞧了这组数据,它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云南发展的最真实记录,也是我们正在讲述中的这条腾密公路最有说服力的基础。

《滇缅公路纪实》的作者白江女士包含情感地将云南人和公路的关系上升到信仰和理想的高度,这显然缘于作者特殊经历铸成的血脉和基因,但这何尝不是对云南这块“美丽神奇丰富”的土地上独特的自然和人文性格的生动概括!

2007年夏天,当笔者沿着已经竣工的腾密公路进行采访时,心头不时浮现出这条昔日的缅北战场和史迪威公路上那一幕幕悲壮的历史场面。

可以说,今天的腾冲人修复的不仅是一条业已成为历史的战时交通给养线;虽然没有两军对垒的厮杀,没有满天的炮火和每日每时的死亡,可他们复活的,是那些早已消逝在时光长河里可歌可泣的灵魂……

如果说,半个多世纪以前的滇缅路和史迪威公路最大的困难是缺少先进的技术力量和设备以及战争等危险,那么,在物质和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腾密公路建设者们面临的是另一种考验,即金钱和舒适的诱惑。虽然时间过去了整整半个多世纪,但他们身处的环境,跟半个多世纪以前修筑滇缅路的民工和修筑史迪威公路的将士们几乎同样的严酷和恶劣。这意味着他们需要经受双重的考验。而能否经受得住,没有一种不畏艰难、甘于奉献的精神,显然是难以完成这项打通国际大通道的光荣使命的。

2003年11月,保山市和腾冲县交通部门组织设计人员对腾密路昔董志瓦晓段线路开始了艰苦的勘测。

从昔董到公路测设起点之间 ,是一条穿越在原始森林、长达十多公里的古道,宽约5米,大多石块铺筑而成,据说是当年英国殖民者组织修建的,当地缅民称之为老马帮路。由于半个世纪以来人迹罕至,整条路上藤蔓交织、布满了厚厚的绿苔和地衣,散发出一股股植物腐烂的荒凉气息。测设人员从沙东帕河的小铁吊桥出发,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停下来拿出图纸认真核对和修改,有时甚至为了一个控制点火一段路现在山头与河谷间爬上爬下,反复校对,生怕出一点而闪失。天黑了,就随便找一个地方搭起帐篷,有的甚至在丛林里露宿,因实在无法忍受蚊蝇的猖獗,有的只好席地而坐,仰望着坠满星星的夜空,一直到天亮……

寸待凯已经记不清他是第几次进出于缅北的莽莽丛林了。由于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在丛林间迷路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有时明明根据指南针和阳光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可辛辛苦苦走了半天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像这样的情况,几乎所有参加踏勘选线和测设的人都有过至少一次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则成了一趟无法回避的必修课。

南卡文河流经一道低谷,河南岸是一片繁茂的芭蕉林。2003年7月,寸待凯和踏勘队的一名同事穿过芭蕉林道河边设定桥位,任务结束后,两个人在芭蕉林里转来转去,怎么也转不出来。烈日当空、四周热气蒸腾,两个人像被囚禁在蒸笼里一般,昏头昏脑的。整个芭蕉林仿佛一座迷宫,使他们难辨东西。他们发现,透明的空气中隐约有红红绿绿的气波在闪烁,寸待凯想起当地人曾经说过的,这种气波就是传说中的瘴气,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他赶紧拉着同事一起,奋力在芭蕉林中砍出一条通道,终于掏出了这片瘴气弥漫之地。当他们站在路边,回头望着自己砍出的通道向运动场上的跑道一样,一圈接着一圈,真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2004年9月的一天,指挥部和六标的技术员深入密林复测线路。奔波了整整一天,大家累得精疲力竭,在一棵大青树下坐下来休息。技术员李正刚刚点燃一支烟,忽然觉得屁股下滑溜溜的,浑身激灵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一条蛇在地上蠕动着,只有蛇身,不见蛇头。原来蛇头被他坐在屁股下了。他猛一下竟跳起来,操起勘测仪器三脚架,将蛇打死了。事后李正刚还直冒冷汗,那是一条毒蛇,人一旦被咬,很少有难逃一死的。

在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里,蛇虫遍地、野兽出没,像这样人蛇“亲密接触”的事情几乎每天能会发生,大家几乎见惯不怪了。

胡广凡是腾冲县商务局局长,作为前期工程指挥部的副指挥长,他从测设线路开始,几乎参加了腾密公路从勘测、选线到施工的整个过程。一开始,他们使用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旧地图,很多地段的深沟巨壑根本无从掌握,从2003年6月到8月的近百天时间里,他和李会仙等勘测设计人员在缅北的崇山峻岭和无人区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经历过无数次被洪水围困、遭野兽袭击的生死威胁,几乎九死一生,终于用双手和脚步丈量出了腾密公路的线性方向,但这位外表憨厚的汉子始终没叫过一声苦……

2004年9月12日,一支特殊的“远征军”车队缓缓驶离腾冲县城,从猴桥口岸进入缅甸境内。

腾密公路建设的序幕由此拉开了。

带队的是腾冲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兼腾密公路指挥部副指挥长钏相强、杨黎强。

2007年6月底的一天上午,笔者在腾冲县和顺古镇,见到了钏相强。这位早已随着腾密公路的修建名声远播的副县长,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而实际年龄却笑得多,他脸色黝黑,看上去像一个矿工,但那双沉郁多思的眼睛,又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敏于思考的知识分子。而实际上,钏相强曾经担任过多年的中学教师。也许是由于长期来往于腾密路工地,亲临现场指挥的缘故,他的神情显得有疲乏,说话时嗓音低沉,略略有些沙哑。当我和他隔着一张低矮的方桌,聊起腾密公路建设从开工到竣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时,他的表情显得出奇的平静,让人很难相信就是这位“先锋”,自始至终参与和领导了腾密公路公路的全过程。“你如果想写好腾密公路,光在这儿听我说是不管用的,必须亲自到工地上走一趟……”他微笑地说,并且主动提议为我安排车辆和陪同人员。

我欣然同意了。我心里明白,即便我沿着腾密公路走几个来回,也无法亲身感受这条已经完工的道路上所发生的那许许多多艰苦困苦和血汗交织的日子了。这一切,已经随着时光的飞驰,深深融入进了钏相强以及其他建设者的内心深处,变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我所能够做到的,只是通过他们的讲述和回忆,将那些也已逝去的光荣和艰辛重新打捞和挽留下来,留给历史和后人……

腾密公路“先遣队”进入缅甸境内那一天,天上大雨滂沱,“尽管雨下得非常大,但在国内的旅程非常顺利。可是,当车队跨越界限进入缅甸后,暴雨中泥泞的公路开始让大家体会到了界碑隔开的两个世界的不同。”

他们出境后到达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甘拜地。

甘拜地应该算是从猴桥口岸出境的第一个集镇。这个周围都是崇山峻岭环绕的小镇,是缅甸克钦邦第一特区所在地,其级别虽然相当于我们的县城,却更像一个凌乱缺乏打理的村落。有限的几个商铺,摆放的都是在国内的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小商品,经营者几乎都是来自腾冲的边民。

甘拜地四周的山上都是大片烧焦的荒地,在一片雨雾迷蒙中,显得有些刺眼。这是克钦人、傈僳人刀耕火种造成的,他们往往一烧就是几百亩,种些旱谷、包谷之类,第二年再换个地方去烧。所以缅甸北部的山林面积锐减,生态有些恶化就是这样烧出来的。

据说,过去的马帮从腾冲出发,正常情况下第一天都要在甘拜地歇脚,如果从猴桥出发,第一天必歇八段。从甘拜地再往前走6公里即是八段。第二天歇昔董,第三天翻过五台山至赛洛,第四天进入密支那。非正常情况下如遇到山兵扣押、泥石流、瘟疫等就不可预知的了。因为许多马帮在途中很少能在预想时间到达目的地。

昔董是甘拜地之后第二个繁华的古驿站。在史料的记载和华侨的讲述中,昔董承载的丝绸古道的辉煌与史迪威公路的繁忙都是举足轻重的。史迪威公路通车前,昔董坝每天都有几千匹马在这里歇息,这当中有从缅甸八莫、曼德勒、密支那驮珠宝玉石、熊掌虎骨到腾冲或内地的马帮,也有从腾冲方向驮绵纱、丝绸、茶叶等日用百货的马帮,两股人马在昔董坝相汇,人来熙往,使铺在地上的马粪足有一尺多厚。但由于缅甸人没有种蔬菜的习惯,马粪不能得到有效利用,所有昔董坝的上空,永远飘荡着刺鼻的的马粪味。

在即将进入甘拜地时,车队停在了一道花杵之外。这是进入缅甸的第一道关卡。在大雨中,所有人都必须耐心地等待办理“黄卡”。由于是手工操作,所以办理相关手续的过程就显得特别漫长。在驻足等待了两个小时之后,车队终于可以进入甘拜地了。

一路上,驻甘拜地办事处和新寨一分指的人员分别出列,各自安置自己的人员,剩下的继续冒雨前进。

当一分指的人员来到时,由于原来联系的人民军的营房已经闲置了很久,门窗大都是破烂的,周围的老百姓平时散放在外的牛羊经常来这里过夜、避雨,所以房子里到处是牛粪、马粪和生活垃圾,脏乱的屋子里充满浓烈的了霉臭味。

当晚,大家点着蜡烛,一起动手清扫,一直忙活到深夜。

当最后的车队到达昔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此时雨下得特别大。几十个人、十多辆车的到来,使本来冷冷清清的昔董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一家小食馆简单地吃过饭,大家就一起动手,冒雨从车上卸东西。由于雨太大,车上的行李大多都淋湿了。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块大塑料布,将整个院子盖起来,继续搬行李。

主人家的房子并不算太宽,而二、三分指的行李又是混装在一起的,要分发行李又很困难,所以只好一下子把行李全部卸下来。这样,行李搬上搬下,几个回合,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凌晨。

夜里,二分指的人员全部挤在一间房子里,由于一天的长途跋涉,疲倦的大伙就随便拉下了蚊帐或者是被套睡下了。而三分指的全体人员和七标的几个人也只好在昔董临时找了几家小旅馆住下。

由于连续下雨,小旅馆的房间、被褥全是霉臭的,加上蚊子太多,大家都一直无法入睡。

……

这段文字摘自一位曾经跟随施工队伍进入缅甸的新闻工作者的记录。这些场面,让人联想到当年中国远征军进军缅北丛林和日军作战以及驻英军修筑史迪威公路的历史情景。二者之间该是何等相似啊!

后来,当钏相强回忆自己率队刚进入缅甸的情景时,深有感触地说:“除了没有穿军装,耳边没有枪炮声,一切真的像县长张惟建在临行前作动员报告时说的那样,我们跟中国远征军所走过的路简直太相像了……”

9月13日,钏相强带领三分指的全体人员和七标项目部的主要负责人,冒雨继续向前进发。

他们的下一站是崩崩山。

崩崩山是缅甸北部地区较高的一座山峰,海拔近1000米,它主要由向北和西南方向延伸的两支山梁组成,与五台山、高黎贡山形成台阶状,是密支那的北大门。

由于雨越下越大,道路上布满了泥泞,不少地方出现了塌方。从山下仰望前面的前面的山道,清晰地呈现17个大拐39个小拐,并且自上而下分为五个台阶,所以被叫做五台山。

当车队快要进入五台山时,钏相强的车被陷住了。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拉出足有两尺深的泥塘,正要发动汽车时,却发现刹车管被拉断了。好不容易把车勉强开到前面不远的瓦丹阳桥,司机再也不敢贸然前进,钏相强只好让司机把车停放在桥头, 自己带着另外几个人,淌着埋齐脚脖的泥泞步行往崩崩山上爬去。

通往山上的路又窄又陡,由于荒废多年,路两边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竹林,几乎把路面都快遮住了。更要命的是,崩崩山上到处都是蚂蟥,当人在林间小道上穿行时,一不小心,脖子、头上和裤子里就会钻进几条蚂蟥来,滑溜溜的,吓得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大家一边勾着腰往前走,一边不停地跟那些无处不在的蚂蟥作斗争,不知不觉竟忘掉了倾盆而下的大雨。

快天黑时,这支疲于奔命的队伍才到达崩崩山上的一座村庄。说是村庄,其实只有几户傈僳族人家。来之前,指挥部本来已经通过甘拜地的人民军请人在村子里帮忙盖了一座房子,可由于天黑雨大,他们一时竟怎么也找不到那座房子在哪儿了。最后,精疲力竭的人们只好在村长家烤了一堆火,围坐在一起,度过了他们在崩崩山的第一个夜晚。

几天之后,通过三分指全体人员的努力,他们终于盖起了自己的房子。所谓房子,其实不过是像缅北山区常见的那种简易草棚,但他们总算有自己的栖身之地了。

但条件的艰苦仍然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几个人共一张蚊帐不说,连洗脸洗脚的水都没有,当然,照明用的电灯就更不用提了,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仿佛回到了“旧社会”。每天的饮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没有肉吃,也没有蔬菜吃,几天下来,每个人的嘴里又苦又涩,都提不起精神来。再加上蚊虫不分白天黑夜的叮咬,还有那无休无止的绵绵淫雨,使人的心里都仿佛长满了霉……

更糟糕的是,由于连日的大雨,树木和竹子被刮得到处都是,勘测队标出的公路线标记也被淹没了。接连好几天,被派出去寻找路标的工程人员经常空手而归。有一天,六标的三个项目经理去寻找勘测的30米桥的施工地点,天没亮就出发了,可他们沿着山脚走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勘测标记。大家的脚和手都被一种叫身背刺的荆棘给划破了,据说这种荆棘有毒,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两个人中毒休克,栽倒在地上。此时,天已黄昏,他们在密林中转来转去,很快就迷路了。

留在指挥部的人见他们天黑也没回来,便赶紧组织人去找。直到后半夜,才把他们找到。此时,距他们走上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18个小时。

三分指的指挥长邵维柱后来说,这是他们进入缅境后最艰难的一段时期。

缅北山区的气候,可分为雨旱两季,自五月下旬起,至十月间为雨季,阴雨连绵,天气较凉,潮湿极重,蚊虫、蚂蝗很多,瘴气特甚。十一月以后至次年五月中旬前为旱季,天气多风,极少下雨,十二月间风势较大,一月以后逐渐转热,经常在华氏一百二十度左右。

从昔董至瓦晓一带,历来是疟疾的高发区。疟疾也称“打摆子”,人被感染上疟疾后,有一段时期的潜伏期,发病时会出现周期性的低烧和寒冷症状。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快就会致命。所以,地处中缅一带的人们对这种疾病闻之色变,几乎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曾经以《大国之魂》驰名文坛的报告文学作家邓贤,认为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中国远征军兵败野人山,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葬身险恶无比的原始丛林。“沼泽、野兽、蚂蟥、蛇虫、瘴气、疾病、毒蚊、小咬以及饥饿、伤痛一齐向军人进攻,日本人没能消灭他们,但是野人山却把这支中国军队消灭大半。”

后来,他在其新作《流浪金三角》由描写了另外一支奇特的军队,所遭受的厄运与中国远征军惊人的相似:

公元1998年,当我的目光越过中缅国界,追踪另一群为逃命而进入野人山原始丛林的战败者时,我看到的仍然是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惨烈景象。

可以想见,这群毫无准备的战败者冒冒失失闯入险象环生的热带雨林,就等于赤手空拳向魔鬼挑战,他们终将为自己的入侵付出沉重代价。你看,重重叠叠的植物群落将天地溶为一体,飞鸟如云,孔雀舞蹈,野兽怒吼,蟒蛇横行。直到二十世纪中叶的某一天,这种亘古宁静的自然状态被人类的入侵脚步所打破,于是禽鸟惊飞,小动物惊慌地竖起耳朵。

士兵轮流在前面开路,他们挥动砍刀,在厚墙一般的藤蔓、灌木、荒草和植物中劈出一条小径来。不断有人倒下,致命的瘴气、蚊虫、毒蛇和野兽击倒,后来人不断踏着死者尸体前进。他们决不能停留,停留意味着死亡。长官得到报告,健康牲口和人口都在剧减,每天失踪和掉队官兵多达数十人,生病者与日俱增。军需官报告,粮食告罄,由于无人区没有村寨,无法补充给养,于是饥饿就像狰狞的魔鬼威胁着生存。于吃不饱,队伍有时一天只能前进几公里。李国辉下令宰杀牲口,扔掉重装备,派人打猎,然而这些措施还是不能从根上缓解断粮威胁。队伍的前进步伐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求生是支撑人们前进的惟一动力,没有退路,所以只能进,这个简单道理成为一座照耀队伍的灯塔。马鹿塘的老人终于哽咽起来,他那张刀刻斧凿一般的面颊缩成一只风干的核桃,我看见那颗坚硬的烛泪被拉长了,缓慢而沉重地滴落下来,滚动在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在金三角野人山,这支军队被一片水雾蒸腾的沼泽地挡住去路。沼泽地看上去很平静,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茂密的水草迎风摇曳。长官像平常一样,果断下令进,但是他们不知道,大自然早已在这里布下死亡之阵,那些致命的敌人已经在山谷里等待了几万年!

貌似平静的丛林沼泽是一座魔鬼的浴池,水气氤氲之中暗藏杀机。由于亚热带气候高温高湿,植物快速腐烂,经过若干亿年堆积,沼泽地就变成一座水生动物盘踞的世界。无数微生物、软体动物、蜘蛛类、吸盘类、水蛭类、腔肠类、爬行类繁衍其间,生生不息发达兴旺。沼泽表面呈铁锈色,锈水之中分布着厚厚的红色藻类,由于营养丰富,植物发育尤其繁茂,从细密的水草到一人高的野笋芭茅长得郁郁葱葱密不透风。虽是无风之晨,那些细长的叶片还是无缘无故在空气中摇曳,你以为自己发生错觉,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是等你偶尔低头一看,这才蓦然一惊,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原来水草下面的锈水中游动着成群结队的水蛭(水蚂蟥),它们粗大如芭蕉,像水蛇那样兴奋地昂着头。而草茎叶片上则挤满密密麻麻饥饿难耐的旱蛭(旱蚂蟥),它们像雷达战车一样嗅觉格外敏感,一遇空气中有人或动物气味,立刻争先恐后地聚拢来,张开吸盘,只需数分钟即可将一匹马或者牛变成空壳。

丛林瘴气也是一怪。每逢大雨之前或者之后,便有灰色的浓雾在沼泽洼地上抱成团游荡。这种雾团似烟似雾,若隐若现,远看好像空气颤动,近看又似炊烟袅袅。奇怪的是这种雾团并不随气流飘动,而是像有听觉的动物,会循着人畜声音而来。一旦人畜被它笼罩,你才会发现哪里是什么烟雾,分明是亿万只细小难辨的毒蚊小咬纠结在一起,它们无孔不入地攻击你身体的一切裸露部位,将毒液病菌刺入你的皮肤,侵入血液,深入呼吸道和心脏器官。大凡遭遇瘴气的人畜,往往九死一生,所以连当地土著对瘴气也避之惟恐不及。

还有毒蜂、毒蜘蛛、毒蛇和巨蟒,它们都像神话故事《西游记》里的千年精怪,埋伏在外表平静如画的森林沼泽中,等候百年不遇的西天取经人经过。这就是蚂蟥谷,当地人叫"魔鬼谷",一座大自然设下的死亡陷阱。

我无法确切描述当年这些身陷绝境的人群被迫向死亡宣战的壮烈场面。有这样一个细节,几个年轻士兵将衣裤脱下来举在头顶,跳下沼泽探路,才行出几十米,宁静湿润的空气中,连草茎也没有摇晃一下,那些人的面部就发生剧烈的变化。先是像中了暗箭一样发出惨叫,恐惧把他们的脸和身体一齐拧歪了,然后有人开始掉转身往回跑,但是没来得及跑上岸就跌倒在锈水里,鲜血立刻把水染得更红。有人侥幸上岸,大家这才赫然看清,原来他们身体每个部位,包括眼球上鼻孔里都被毒虫厚厚地叮满了,像腐尸上生出的肉蛆。人们七手八脚替他们拉下身上的蚂蟥,有人粗略估计达数百条之多!

问题是他们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面对这片魔鬼山谷,长官被迫下达悲壮的冲锋命令。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裤,赴汤蹈火一般扑下沼泽。前面的人挥舞燃烧的草捆开路,熊熊火焰在凝固的沼泽表面开辟一条短暂通道,后面队伍前仆后继,妇女孩子恐惧地骑在牲口背上,大火一过,那些凶猛的嗜血动物重又包围上来,重重叠叠地向人类进攻。这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厮杀,不是人与人,而是人与自然,与沼泽,与魔鬼的搏斗。杀声四起,血流成河,数百米宽阔的沼泽地带,就像趟地雷阵,堵枪眼,冲破日本鬼子封锁线,不断有人和牲口陷进水里,耗尽体力倒下。有人不能自拔,也有人因为极度恐惧和神经崩溃拉响手榴弹自杀。前面倒下的人用身体铺成道路,后来者踩着这条生命通道奔向彼岸,这是大自然上演了忆万年生死循环大戏中最为常见的一幕,就像非洲大草原角马迁徒;哪怕一再遭遇狮子、猎豹、鳄鱼和掠食者袭击,同伴垂死叫哀鸣惊天动地,生者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跑,把生命轨迹一直朝着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未来延伸……

而时隔半个世纪之后,腾密公路的建设者们也将面临同样的考验。

大约从12月份开始,崩崩山工地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具有发热症状的病人,先是六标、七标,接着,40米桥和30米桥的几位工人也出现了同样的发热症状。短短几天时间,发病者就达到了近百人之多。

由于担心是传说中恐怖的瘴气(即疟疾),一股人人自危的情绪开始在工地上弥散开来。

12月31日,已接替县长张惟建担任腾密公路工程建设指挥部指挥长的钏相强,亲自带领着一支由几名卫生专家和医生组成的医疗队紧急赶到了崩崩山。医疗队对每个工棚的工人进行了认真的调查和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是病毒性感冒,而不是人们担心的疟疾。

这个结果让包括钏相强在内的指挥部领导们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医疗队很快制定了预防和治疗的方案:

指挥部和各项目部向工人们进行正确的宣传和引导,尽快杜绝和消除谣言,稳定人心;

江强预防,不喝生水、也尽量不要吃水果,认真做好饮食和生活用品卫生及粪便的处理;

用医疗队提供的药水做好消毒工作;

对已经发病者进行跟踪治疗;

工地上每个人必须按医疗队开的药方按时按量服用大锅药;

在三分指增加一名疾病防治的专职医生。

与此同时,医疗队成员到各个工棚进行巡回宣传和巡诊,争取不留下一个诊疗死角。

到12月31日至,腾冲县人民医院先后派出15名医护人员分期分批进驻各个施工标段,提供的药品达万余元。

工人们的情绪逐渐缓和、平静下来。

然而,由于气候的反复多变,再加上一部分工人不注意个人卫生,工地上再次出现了大面积发病。这次患病除了一般性感冒之外,还增加了伤寒等疾病。据一些熟悉缅北地区疫病的人说,传染病源出自一种叫做鸨母鸡的小虫子。这种小虫据说是伤寒和疟疾的罪魁祸首,虽然不及一般的蚊子大,但叮咬起人来却威力无比,它叮到人身上时毫无感觉,等你发现后,被叮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冒血的小口子,如果不马上将毒汁挤出来,便会流脓不止,大面积浮肿。一时间,人们对鸨母鸡的恐惧简直超过了对蚂蟥和毒蛇,如果谁发现自己被鸨母鸡叮了,即使服用了医护人员提供的预防药物,也会好几天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候,六标突然死了一个人。死者叫段生正,50岁,腾冲县马站乡人。原来在家开诊所,前不久才被三分指请来负责工地上的卫生防疫工作。由于六标最近生病的人较多,就在前一天,段生正还去工地上给工人看过病,身体一直很好,没优任何生病的症状。据和他同住一间屋子的人说,“当天晚上,我还听见段医生打呼噜,声音还很大,可后半夜就没了动静。天亮后,我去吃早饭,顺便叫了他一声,却怎么也叫不醒,我伸手准备去把他弄醒过来,才发现他没了呼吸,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个医生突然不声不响地死掉,横竖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有的说段医生是死于疟疾或伤寒。如果连医生到抱不住自己的性命,一般人那就更挡不住那可怕的“瘴气”了!接连几天,各种各样的议论和猜测在工地上不胫而走,搅得人心惶惶。

幸好,腾冲县人民医院的专家对段生正遗体进行解剖后,得出了他是突发心肌梗塞死亡的,排除了任何疫病的可能。但尽管如此,“瘴气”和伤寒的阴影还是在工地上徘徊,过了好些日子才渐渐消散……

自从腾密公路改造升级为二级柏油路以来,施工建设已经全面铺开,但由于各种原因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

27日早上,钏相强和新上任的副指挥长樊在旭等人从一分指开始,对各分指和标段进行调查了解,同时对工人、机械和物资供应等情况作了具体的要求和部署。

28日,钏相强等人前往崩崩山。

到达崩崩山后,钏相强马上召集三个标段的负责人了解情况。这两天,六标约有二百名工人进场,10多台机械已经先后到位,但由于连日下雨,原计划中的便桥尚未搭建完成。相比之下,七标存在的问题似乎更多,但最突出的问题是缺少工人。七标总共有10多万立方米的构造物,原本计划进场200名工人,可由于施工承包单位是外地的,工人们不大信任他们,担心不能按时兑付工资,所以到28日,进场的工人还不足100名;其次,由于拟建的便桥尚未修通,急需的建设物资无法及时运输到位,以至工程进展极度缓慢,等等。

钏相强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专门找来七标的负责人,和他们一起商量解决的措施。在商谈中,七标负责人觉得最让他们头疼的是工人不好找。经过反复思考,钏相强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让七标退出一段,然后单独设立附七标。等七标负责人表态同意后,他即电话指示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段生乐,让他马上着手准备联系施工单位,并要求他们当天赶到崩崩山。

就在这个问题解决后不久,钏相强到五标检查工作时发现,铁吊桥一即将完工的涵洞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他当即要求工人马上停工整改。

接二连三出现的施工质量问题引起了钏相强的警惕。12月8日,指挥部在昔董召开了腾密路境外段建设工作会议,专题研究如何解决施工过程中的质量隐患问题。

在后晌,钏相强首先传达了新任保山市委书记熊清华和腾冲县委书记王彩春出访密支那的有关情况。他强调指出:“根据我方和克钦邦政府签订的协议,腾密公路境外段必须于2006年6月完成路基通车,12月31日全面竣工。”

经过讨论,会议对管理和施工质量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一系列具体决定。指挥部要求各分指和项目部必须采取一切切实有效的措施和手段,保证按合同工期,保质保量完成施工任务,特别要保证工程质量,树立质量意识,实行严格的奖惩制度,对存在严重质量问题而又屡教不改的施工单位,要加重处罚力度,决不姑息。

钏相强还特别要求,必须严格执行指挥部下发的工程质量管理要求和处罚措施和“2005〔32〕号文件精神”,对连续三次被书面处罚和整改通知的分项工程,一律不予计量,对搞得好的施工单位和小组给予奖励,奖金金额控制在对标段处罚金额1.5倍以内,奖励具体办法由各分指是具体情况而定。

会议还要求,各分指要不定期召集施工单位、现场监理及驻点技术代表会议,协同加强技术、进度和质量的控制和管理;由总工办牵头,总监办、技术科、稽查科等部门参加每个月不定期进行一次施工质量和进度的大调查,以便有针对性地解决一些突出问题。……

1月13日早,吃过早点后,副指挥长樊在旭带着稽查科的两个同志从崩崩山三分指到六标去落实30米桥承台浇筑的准备工作。

当樊在旭等人来到原来六标的老项目部附近时,遇到了附六标的300多名工人分别乘坐5辆卡车和9辆拖拉机往三分指的方向去。一开始,樊在旭还以为工人们是去采石场开采石头,就没怎么在意。

樊在旭没想到,一起严重的冲突事件就要发生了。

那会儿,留在分指的几个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对即将发生的时间也浑然不觉。

工人们乘坐的卡车和拖拉机驶到分指门口停了下来。不到20分钟,就将分指全部给堵住了。工人们在工头的带领下,吵嚷着向指挥部涌来。带头的几个来到住宿的篱笆房外,堵住门,一边大声叫嚷:

“寸待凯在不在?叫他出来!”

“寸待凯,有种的你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300多名工人一下子涌进指挥部,这个院子里全是人。整个指挥部全乱了套,留在指挥部的人压根儿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这当儿,10多个工人爬上竹凳,使劲地摇晃。不一会儿,那把用竹子做成的沙发就被折腾得散了架。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工人冲进厨房,把凡是可以吃的东西,包括早点后剩下的饵丝和前一天的冷饭、没吃完的肉吃得精光。接着,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在里面翻东西,当他们找到的一箱子从国内购来的鸡蛋后,便开始用开水器煮鸡蛋吃。有的还用塑料袋装了鸡蛋往车上送。

还有几个已经看见堆在电话机旁边的几件啤,一拥而上,把啤酒抬到院子里,吆五喝六地喝起来。

指挥部的留守人员见此情景,心里也不禁有点儿慌乱。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冷静下来,其中一位跳上一辆卡车,大声说:

“老乡们,你们人太多,七嘴八舌地,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具体要说什么。还是推举几个人带头或者是让施工小组长具体地来说。其他的工人都先到指挥部外面去等着,好不好?”

“我们要找寸待凯。叫他出来,我们要找他!”一个工人粗着嗓子嚷道。

“他早上起来后就到标段上去了。有什么事你们就一个一个地说。”

“我们都是从国内来到国外修路的,大家都不容易。再说,有什么事你们好好说,指挥部会认真解决的。”

“问题是他不好好说。别废话了,我们就是要见他!”

……

在场的工人又大声起哄起来,眼看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有人便悄悄打电话找副指挥长樊在旭,向他报告正在发生的情况。但由于电话信号不好,打了好几次也打不通。

而此时,已经到达30米桥的樊在旭也已经感觉到了这么多工人集体出动的异常。所以一到30米桥工地,他就让人打电话到指挥部来询问情况。然而,同样是因为信号不好,始终联系不上。

后来,电话终于打通了,樊在旭闻讯后,马上往崩崩山赶。

这时候,那个竹子做的凳子已经被工人踩烂了,地上全是工人们随手丢的啤酒瓶、肉骨头、果皮和泼撒的饭菜等杂物。院子里一片狼藉,像刚刚发生过一场混战。

就在工人闯入指挥部后不久,附六标项目部的老板夏明光和所有的技术员也赶来了。

夏老板先是到厨房里劝说自己的工人。经过一番口舌,大部分工人总算出来了,但还有几个仍然在里面不肯出来,一副坚持到底的架势。

大约半个小时后,樊在旭回到了指挥部。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指挥长,此刻正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听晚指挥部留守工作人员的汇报,樊在旭放开嗓门对在场的工人说:“我是腾密公路的副指挥长和三分指的临时负责人,现在说三点:第一,由于你们人太多,不利于解决问题,所有工人全部撤出指挥部,项目部的夏老板和各个施工小组的组长留下,有什么来和我谈;第二,由于正在施工的关键时期,工期非常紧,所有工人全部回去,继续做活;第三,我负责地告诉大家,你们要求的事情,我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

见工人们仍然大声喧哗,吵成一片,樊在旭又对夏明光说:“夏老板,你必须做好工人的工作,否则不利于解决问题。”

夏明光和几个施工小组的组长见樊在旭的表情十分严厉,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始劝说工人,要求他们离开指挥部。

过了一会儿,工人们在开始陆续往指挥部外面走,但仍然有30多个人聚集在门外,不肯离开。

樊在旭把夏明光、项目经理余建昌、总工徐世伟和十多个施工小组的组长教导平时看电视的房间里,严肃地说:“各个施工小组按顺序,一个一个地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人起初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彼此推推让让,末了,一个小组长说:“指挥长,我们今天主要是针对寸工来的。工人们进场后,一开始没有做活的场面。后来,项目部挖好基础后,技术员又不去放线,让我们闲了几天。好不容易可以做活了,寸工又三番五次以质量不合格为由罚我们的款。昨天上午已经放了线,寸工说可以做活了,可后来他又说不让我们做活了,必须等查验基础后才可以做,还骂我们的工人,说要整死我们……”

“太简单了,你说详细些。” 樊在旭皱着眉头,打断他说。

接着,几个小组长纷纷发言,提出了一些要求:一是要寸待凯出来回答,如何整死大家;二是300多工人不做活了,要指挥部准备300多人的早饭;三是赔偿12日和13日两天的误工损失;四是要么寸待凯离开指挥部,要么工人离开工地。

听完大家的发言后,樊在旭发话了:

“首先,我请项目部、几个组长和工人们原谅。我们还要具体地去调查落实事情的经过,才能给你们做出答复。但不管寸待凯说了些什么,我都请大家谅解。现在,我正式向大家说明几点:一,寸待凯不再担任附六标的技术员,我们另做安排,从现在起,暂时由稽查科的舒加仲来负责;二是我们是到异国他乡来做活,都不容易,更何况附六标的任务非常艰巨,任务重,工期又很紧,希望大家顾全大局,继续留下来做活,指挥部保证你们足额拿到工钱,一分钱不拖;三是希望大家保证工程的质量,如果质量不合格,即使你们做了活也结不到工钱;四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问题的关键在于平时缺少沟通,大家要互相理解;五是关于误工的问题,我们在后面进一步协调。”见大家不吭声了,樊在旭诚恳地说,“请大家想一想,在国内,每年都要发生多少起类似的劳资纠纷,还不是要推举几个带头的来商量。像你们这样聚众滋事,并不利于解决问题,所以,还希望大家从大局出发,做好工人们的思想工作……”樊在旭挥了一下手,“就这样吧,各小组长带着自己的人赶快回去,继续干活。项目部的留下,我们再商量几个问题。”

几个小组长心里都明白,樊在旭的话入情入理,如果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几分钟后,各个小组长便带着自己的工人离开了指挥部。

事情平息后,樊在旭召开了紧急会议,认真研究这起事件的真实原因。许多人认为,工人围攻指挥部这样的事件,在腾密路工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由于工期比较紧张,各个项目部大量地找工人,可大量的工人来到工地后,机械和技术员都没有及时到位,整理出必要的施工场面。不少工人只好在工地上闲着,没有事情做。于是,便造成了一面是没有事情做,一面是每天要开支的现象。工人们自然会产生烦躁的情绪。一旦有活可以做了,就想加快进度,迫不及待地想把过去的损失补回来,所以忽视了质量的问题。而指挥部规定的一系列关于工程质量的管理体系和严格的监督过程,工人根本适应不了,还以为是故意刁难他们。这次工人们聚众闹事,只不过是把存待凯当作目标,发泄一下不满情绪罢了。但也给指挥部敲响了完善管理漏洞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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