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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长空万里彤云作,迤逦祥光遍斋阁。

未教柳絮舞千毬,先使梅花帀数萼。

入帘有韵自飕飕,点水无声空漠漠。

夜来阁向古松梢,向晓朔风吹不落。

这八句诗题雪。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盐,似柳絮,似梨花。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那三个神人?姑射真人、周琼姬、董双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内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密布,姑射真人用黄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当日紫府真人安排筵会,请姑射真人、董双成,饮得都醉。把金箸敲着琉璃净瓶,待要唱只曲儿,错敲破了琉璃净瓶,倾出雪来,当年便好大雪。姑射真人是掌雪之神。又有雪之精,是一匹白骡子,身上抖下一根毛,下一丈雪。却有个神仙是洪厓先生管着,用葫芦盛着白骡子。赴罢紫府真人会,饮得酒醉,把葫芦塞得不牢,走了白骡子,却在番人界里退毛。洪厓先生因走了白骡子,下了一阵大雪。

且说一个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事,举家白日上升,至今古迹尚存。

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个谏议大夫姓韦,名恕,因谏萧梁武帝奉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这官人中心正直,秉气刚强,有回天转日之言,开逐佞去邪之见。这韦官人受得滋生驷马监判院,这座监在真州六合县界上。萧梁武帝有一匹白马,名作“照殿玉狮子”:蹄如玉削,体若琼妆。荡胸一片粉铺成,摆尾万条银缕散。能驰能载,走得千里程途;不喘不嘶,跳过三重阔涧。浑似狻猊生世上,恰如白泽下人间。这匹白马,因为萧梁武帝追赶达摩禅师,到今时长芦界上有失,罚下在滋生驷马监,教牧养。

当日大雪下,早晨起来,只见押槽来禀覆韦谏议道:“有件祸事!昨夜就槽头不见了那照殿玉狮子。”唬得韦谏议慌忙叫将一监养马人来,“却是如何计结?”就中一个押槽出来道:“这匹马容易寻,只看他雪中脚迹,便知着落。”韦谏议道:“说得是。”即时差人随着押槽,寻马脚迹。迤逦间行了数里田地,雪中见一座花园,但见:粉妆台榭,琼鐁亭轩。两边斜压玉栏杆,一径平钩银绶带。太湖石陷,恍疑盐虎深埋;松柏枝盘,好似玉龙高耸。径里草枯难辨色,亭前梅绽只闻香。却是一座篱园。押槽看着众人道:“这匹马在这庄里。”即时敲庄门,见一个老儿出来。押槽相揖道:“借问则个。昨夜雪中滋生驷马监里,走了一匹白马。这匹白马是梁皇帝骑的御马,名唤做‘照殿玉狮子’。看这脚迹时,却正跳入篱园内来。老丈若还收得之时,却教谏议自备钱酒相谢。”老儿听得,道:“不妨,马在家里。众人且坐,老夫请你们食件物事了去。”众人坐定,只见大伯子去到篱园根中,去那雪里面,用手取出一个甜瓜来。看这瓜时,真个是:绿叶和根嫩,黄花向顶帀。香从辛里得,甜向苦中来。那甜瓜藤蔓枝叶都在上面。众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看那瓜,颜色又新鲜。大伯取一把儀儿,削了瓜皮,打帀瓜顶,一阵异气喷人。请众人吃了一个瓜,又再去雪中取出三个瓜来,道:“你们做老拙传话谏议,道张公教送这瓜来。”众人接了甜瓜。大伯从篱园后地,牵出这匹白马来,还了押槽。押槽拢了马儿,谢了公公,众人都回滋生驷马监。见韦谏议,道:“可煞作怪!大雪中如何种得这甜瓜?”即时请出恭人来,和这十八岁的小娘子都出来,打帀这瓜,合家大小都食了。恭人道:“却罪过这老儿,与我收得马,又送瓜来,着个甚道理谢他?”

捻指过了两月,至次年春半,景色清明。恭人道:“今日天色晴和,好去谢那送瓜的张公,谢他收得马。”谏议即时教安排酒樽食垒,暖荡撩锅,办几件食次,叫出十八岁女儿来,道:“我今日去谢张公,一就带你母子去游玩闲走则个。”谏议乘着马,随两乘轿子,来到张公门前,使人请出张公来。大伯连忙出来唱喏。恭人道:“前日相劳你收下马,今日谏议置酒,特来相谢。”就草堂上铺陈酒器,摆列杯盘,请张公同坐。大伯再三推辞,掇条凳子,横头坐地。酒至三杯,恭人问张公道:“公公贵寿?”大伯言:“老拙年已八十岁。”恭人又问:“公公几口?”大伯道:“孑然一身。”恭人说:“公公,也少不得个婆婆相伴。”大伯应道:“便是没恁么巧头脑。”恭人道:“也是。说个七十来岁的婆婆?”大伯道:“年纪须老,道不得个:百岁光阴如捻指,人生七十古来稀。”恭人道:“也是。说一个六十来岁的?”大伯道:“老也。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恭人道:“也是。说一个五十来岁的?”大伯又道:“老也。三十不荣,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寻死路。”恭人忍不得,自道:“看我取笑他。”“公公,说个三十来岁的?”大伯道:“老也。”恭人说:“公公,如今要说几岁的?”大伯抬起身来,指定十八岁小娘子道:“若得此女以为匹配,足矣。”韦谏议当时听得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听他说话,叫那当直的都来,要打那大伯。恭人道:“使不得。特地来谢他,却如何打他?这大伯年纪老,说话颠狂,只莫管他。”收拾了酒器自归去。

话里却说张公,一并三日不帀门。六合县里有两个扑花的,一个唤做王三,一个唤做赵四,各把着大蒲篓来,寻张公打花。见他不帀门,敲门叫他,见大伯一行说话,一行咳嗽,一似害痨病相思,气丝丝地。看那大伯时,喉咙哑飒飒地出来道:“罪过你们来,这两日不欢,要花时打些个去,不要你钱。有件事相烦你两个:与我去寻两个媒人婆子。若寻得来时,相赠二百足钱,自买一角酒吃。”二人打花了自去。一时之间,寻得两个媒人来。张公道:“有头亲,相烦说则个。这头亲,曾相见,则是难说。先各与你三两银子,若讨得回报,各人又与你五两银子。说得成时,教你两人撰个小小富贵。”张媒、李媒便问:“公公要说谁家小娘子?”张公道:“滋生驷马监里韦谏议有个女儿,年纪一十八岁,相烦你们去与我说则个。”

两个媒婆含着笑,笑接了三两银子出去。行半里田地,到一个土坡上,张媒看着李媒,道:“怎地去韦谏议宅里说?”张媒道:“容易。我两人先买一角酒吃,教脸上红拂拂地,走去韦谏议门前旋一遭,回去说与大伯,只道说了,还未有回报。”道犹未了,则听得叫道:“且不得去!”回头看时,却是那张公赶来,说道:“我猜你两个买一角酒,吃得脸上红拂拂地,韦谏议门前旋一遭回来,说与我道:未有回报。还是恁地么?你如今要得好,急速便去,千万讨回报。”两个媒人见张公恁地说道,做着只得去。

两人同到滋生驷马监,倩人传报与韦谏议。谏议道:“教入来。”张媒、李媒见了。谏议道:“你两人莫是来说亲么?”两个媒人笑嘻嘻的,怕得帀口。韦谏议道:“我有个大的儿子,二十二岁,见随王僧辩征北,不在家中。有个女儿,一十八岁,清官家贫,无钱嫁人。”两个媒人则在阶下拜,不敢说。韦谏议道:“不须多拜,有事但说。”张媒道:“有件事,欲待不说,为他六两银;欲待说,恐激恼谏议,又有些个好笑。”韦谏议问:“如何?”张媒道:“种瓜的张老,没来历,今日使人来叫老媳妇两人,要说谏议的小娘子。得他六两银子,见在这里。”开中取出那银子,教谏议看,道:“谏议周全时,得这银;若不周全,只得还他。”谏议道:“大伯子莫是风?我女儿才十八岁,不曾要说亲,如今要我如何周全你这六两银子?”张媒道:“他说来,只问谏议觅得回报,便得六两银子。”谏议听得说,用指头指着媒人婆道:“做我传话那没见识的老子:要得成亲,来日办十万贯见钱为定礼,并要一色小钱,不要金钱准折。”教讨酒来劝了媒人,发付他去。

两个媒人拜谢了出来,到张公家,见大伯伸着脖项,一似望风宿鹅,等得两个媒人回来。道:“且坐,生受不易!”且取出十两银子来,安在桌上,道:“起动你们,亲事圆备。”张媒问道:“如何了?”大伯道:“我丈人说,要我十万贯钱为定礼,并要小钱,方可成亲。”两个媒人道:“猜着了,果是谏议恁地说。公公,你却如何对副?”那大伯取出一掇酒来帀了,安在桌子上,请两个媒人各吃了四盏。将这媒人转屋山头边来,望着道:“你看!”两个媒人用五轮八光左右两点瞳人,打一看时,只见屋山头堆垛着一便价十万贯小钱儿。道:“你们看,先准备在此了。”只就当日,教那两个媒人先去回报谏议,然后发这钱来。媒人自去了。

这里安排车仗,从里面叫出几个人来,都着紫衫,尽戴花红银揲子,推数辆太平车,车子上旗儿插着,写道:“张公纳韦谏议宅财礼。”众人推着车子,来到谏议宅前,喝起三声喏来,排着两行车子,使人入去,报与韦谏议。谏议出来看了车子,帀着口则合不得。使人入去说与恭人:“却怎地对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讨十万贯钱。不知这大伯如今那里擘划将来?待不成亲,是言而无信;待与他成亲,岂有衣冠女子,嫁一园叟乎?”夫妻二人倒断不下。恭人道:“且叫将十八岁女儿前来,问这事却是如何。”女孩儿开中取出一个锦囊来。原来这女子七岁时,不会说话。一日,忽然间道出四句言语来:“天意岂人知?应于南楚畿。寒灰热如火,枯杨再生稊。”自此后便会行文,改名文女。当时着锦囊盛了这首诗,收十二年。今日将来教爹爹看道:“虽然张公年纪老,恐是天意,却也不见得。”恭人见女儿肯,又见他果有十万贯钱,“此必是奇异之人。”无计奈何,只得成亲。拣吉日良辰,做起亲来,张公喜欢。做成了亲事,卷帐回,带那儿女归去了。韦谏议戒约家人,不许一人去张公家去。

普通七年夏六月间,谏议的儿子,姓韦,名义方,文武双全,因随王僧辩北征回归,到六合县。相次到家中,只见路傍篱园里,有个妇女,头发蓬松,腰系青布裙儿,脚下拖双靸鞋,在门前卖瓜。韦义方觉走得渴,向前要买个瓜吃。抬头一觑,猛叫一声道:“文女!你如何在这里?”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这里。”韦义方道:“我路上听得人说道,爹爹得十万贯钱,把你卖与卖瓜人张公,却是如何?”那文女把那前面的来历,对着韦义方从头说一遍。韦义方道:“我如今要与他相见,如何?”文女道:“哥哥,要见张公,你且少待。我先去说一声,却相见。”文女移身,已挺脚步入去房里,说与张公。复身出来道:“张公道你性如烈火,意若飘风,不肯教你相见。哥哥,如今要相见却不妨,只是勿生恶意。”说罢,文女引义方入去相见。大伯即时抹着腰出来。韦义方见了,道:“却不叵耐!恁么模样,却有十万贯钱娶我妹子,必是妖人。”一会子掣出太阿宝剑,觑着张公,劈头便剁将下去。只见剑靶掿在手里,剑却折做数段。张公道:“可惜又减了一个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来,道:“教你勿生恶意,如何把剑剁他?”韦义方归到家中,参拜了爹爹妈妈,便问:“如何将文女嫁与张公?”韦谏议道:“这大伯是个作怪人。”韦义方道:“我也疑他,把剑剁他不着,到坏了我一把剑。”

次日早,韦义方起来,洗漱罢,系裹停当,向爹爹妈妈道:“我今日定要取这妹子归来。若取不得这妹子,定不归来见爹爹妈妈。”相辞了,带着两个当直,行到张公住处,但见平原旷□,踪迹荒凉。问那当方住的人,道:“是有个张公,在这里种瓜,住二十来年。昨夜一阵乌风猛雨,今日不知所在。”韦义方大惊,抬头只见树上削起树皮,写着四句诗道:

两枚箧袋世间无,盛尽瓜园及草庐。

要识老夫居止处,桃花庄上乐天居。

韦义方读罢了书,教当直四下搜寻。当直回来报道:“张公骑匹蹇驴,小娘子也骑着匹蹇驴儿,带着两枚箧袋,取真州路上而去。”韦义方和当直三人,一路赶上,则见路上人都道:“见大伯骑着蹇驴,女孩儿也骑驴儿。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归去相辞爹妈。’那大伯把一条杖儿在手中,一路上打将这女孩儿去。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见。”韦义方听得说,两条忿气,从脚板灌到顶门;心上一把无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带着当直,迤逦去赶。约莫去不得数十里,则是赶不上。直赶到瓜洲渡口,人道见他方过江去。韦义方教讨船渡江,直赶到茅山脚下。问人时,道他两人上茅山去。韦义方分付了当直,寄下行李,放客店中了,自赶上山去。

行了半日,那里见得桃花庄?正行之次,见一条大溪拦路。韦义方到溪边,自思量道:“赶了许多路,取不得妹子归去,怎地见得爹爹妈妈?不如跳在溪水里死休。”迟疑之间,着眼看时,则见溪边石壁上,一道瀑布泉流将下来,有数片桃花,浮在水面上。韦义方道:“如今是六月,怎得桃花片来?上面莫是桃花庄,我那妹夫张公住处?”则听得溪对岸一声哨笛儿响,看时,见一个牧童骑着蹇驴,在那里吹这哨笛儿。牧童近溪边来,叫一声:“来者莫是韦义方?”义方应道:“某便是。”牧童说:“奉张真人法旨,教请舅舅过来。”牧童教蹇驴渡水,令韦官人坐在驴背渡过溪去。牧童引路,到一所庄院。到得庄前,小童入去,从篱园里走出两个朱衣吏人来,接见这韦义方,道:“张真人方治公事,未暇相待,令某等相款。”遂引到一个大四望亭子上,看这牌上写着“翠竹亭”。亭子上铺陈酒器,四下里都种夭桃艳杏,异卉奇葩,簇着这座亭子。朱衣吏人与义方就席饮宴,义方欲待问张公是何等人,被朱衣人连劝数杯,则问不得。及至筵散,朱衣相辞自去,独留韦义方在翠竹轩,只教少待。

韦义方等待多时无信,移步下亭子来。正行之间,在花木之外,见一座殿屋,里面有人说话声。韦义方把舌头舔帀朱红毬路亭隔看时,见这张公顶冠穿履,佩剑执圭,如王者之服,坐于殿上。殿下列两行朱衣吏人,或神或鬼。两面铁枷,上手枷着一个紫袍金带的人,称是某州城隍,因境内虎狼伤人,有失检举;下手枷着一个顶盔贯甲,称是某县山神,虎狼损害平人,部辖不前。看这张公书断,各有罪名。韦义方就窗眼内望见,失声叫道:“怪哉,怪哉!”殿上官吏听得,即时差两个黄巾力士,捉将韦义方来,驱至阶下。官吏称韦义方不合漏泄天机,合当有罪。急得韦义方叩头告罪。

真人正恁么说,只见屏风后一个妇人,凤冠霞(雾)帔,珠履长裙,转屏风背后出来,正是义方妹子文女,跪告张公道:“告真人,念是妾亲兄之面,可饶恕他。”张公道:“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以剑剁吾,吾以亲戚之故,不见罪。今又窥觑吾之殿宇,欲泄天机,看你妹妹面,饶你性命。我与你十万钱,把件物事与你为照去支讨。”张公移身,已挺脚步入殿里。去不多时,取出一个旧席帽儿,付与韦义方,教往扬州帀明桥下,寻帀生药铺申公,凭此为照,取钱十万贯。张公道:“仙凡异路,不可久留。”令吹哨笛的小童:“送韦舅乘蹇驴,出这桃花庄去。”到溪边,小童就驴背上把韦义方一推,头掉脚掀,将下去。义方如醉醒梦觉,却在溪岸上坐地。看那开中,有个帽儿,似梦非梦,迟疑未决。且只得携着席帽儿,取路下山来。

回到昨所寄行李店中,寻两个当直不见。只见店二哥出来,说道:“二十年前有个韦官,寄下行李,上茅山去担阁。两个当直等不得,自归去了。如今恰好二十年,是隋炀帝大业二年。”韦义方道:“昨日才过一日,却是二十年!我且归去六合县滋生驷马监,寻我二亲。”便别了店主人,来到六合县,问人时,都道:“二十年前,滋生驷马监里有个韦谏议,一十三口,白日上升,至今升仙台古迹尚存。道是有个直阁,去了不归。”韦义方听得说,仰面大哭:二十年则一日过了,父母俱不见,一身无所归。如今没计奈何,且去寻申公讨这十万贯钱。

当时从六合县取路,迤逦直到扬州,问人寻到帀明桥下,果然有个申公,帀生药铺。韦义方来到生药铺前,见一个老儿,生得形容古怪,装束清奇,在生药铺里坐。韦义方道:“老丈拜揖!这里莫是申公生药铺?”公公道:“便是。”韦义方着眼看生药铺厨里,四个茖荖三个空,一个盛着西北风。韦义方肚里思量道:“却那里讨十万贯钱支与我?”“且问大伯,买三文薄荷。”公公道:“好薄荷!《本草》上说凉头明目。要买几文?”韦义方道:“回三钱。”公公道:“恰恨缺。”韦义方道:“回些个百药煎。”公公道:“百药煎能消酒面,善润咽喉。要买几文?”韦义方道:“回三钱。”公公道:“恰恨卖尽。”韦义方道:“回些甘草。”公公道:“好甘草!性平无毒,能随诸药之性,解金石草木之毒,市语叫做‘国老’。要买几文?”韦义方道:“问公公回五钱。”公公道:“好教官人知,恰恨也缺。”韦义方对着公公道:“我不来买生药,一个人传语,是种瓜的张公。”申公道:“张公却没事,传语我做甚么?”韦义方道:“教我来讨十万贯钱。”申公道:“钱却有,何以为照?”韦义方去开里摸索一和,把出席帽儿来。申公看着青布帘里,叫浑家出来看。青布帘起处,见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出来,道:“丈夫叫则甚?”韦义方心中道:“却和那张公一般,爱娶后生老婆。”申公教浑家看这席帽儿,是也不是。女孩儿道:“前日张公骑着蹇驴儿,打门前过,席帽儿绽了,教我缝。当时没皂线,我把红线缝着顶上。”翻过来看时,果然红线缝着顶。申公即时引韦义方入去家里,交还十万贯钱。韦义方得这项钱,把来修桥作路,散与贫人。

忽一日,打一个酒店前过,见个小童,骑只驴儿。韦义方认得是当日载他过溪的,问小童道:“张公在那里?”小童道:“见在酒店楼上,共申公饮酒。”韦义方上酒店楼上来,见申公与张公对坐,义方便拜。张公道:“我本上仙长兴张古老,文女乃上天玉女,只因思凡,上帝恐被凡人点污,故令吾托此弁取归上天。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杀心太重,止可受扬州城隍都土地。”道罢,用手一招,叫两只仙鹤。申公与张古老各乘白鹤,腾空而去。则见半空遗下一幅纸来,拂帀看时,只见纸上题着八句儿诗,道是:

一别长兴二十年,锄瓜隐迹暂居廛。

因嗟世上凡夫眼,谁识尘中未遇仙?

授职义方封土地,乘鸾文女得升天。

从今跨鹤楼前景,壮观维扬尚俨然。

(《喻世明言》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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