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再次回到人才市场，高尚感觉恍若隔世。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他们或冷漠或热情，眼神里总闪烁着怯懦的悲伤。
求职者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他们都在重复着高尚昨天的故事。
他们会住在一天七块钱的旅馆里，会去马路对面的小巷子，花二块钱买碗豆腐充饥。
他们也会去附近的菜市场，站在大锅菜旁。
买一份二块钱的素菜或是四块钱的荤菜，来调剂胃口。
他们会睡到中午起床，下午会到人才市场上转悠，也会对着玻璃橱窗里，发黄的招工信息叹气。
人才市场是个无情的地方，你离开时没有人挽留，你回后，也没有人因为重逢而喜悦。
彪哥是这里的常住人口，只要来这里就会遇到他。
高尚在远处的就看到了彪哥，他的记也忆瞬间被拉回到三年前。
那年春节前夕，身无分文的他们窝在绿岛旅馆，啃了一个星期的冷馒头。
他们在零下七八度的寒冬，为了赚到饭钱，在霜冻的清晨，饿着肚子挤在零工市场的人群里。
高尚怀着与老友重逢的激动心情，快步走上前拍着彪哥的肩膀，说彪哥好久不见啊。
彪哥梗着弯曲的脖子，瞟了他一眼，说在家混不下去，又回来了。
望着他那冷漠的脸，高尚的心像沾了水的麻线，冰凉而沉重。
彪哥和别人争论完国际形势，又转过身对高尚说：“我穷死了，你请我吃饭吧。”
高尚没接他的话茬，向他询问起二愣子和张浩的近况。
彪哥撇了撇嘴，说二愣子去饭店当服务员了，张浩来过几次就没再见过，那个小眼镜李志刚现在应该在网吧。
得知李志刚的下落，高尚丢下彪哥，转身向金星网吧走去。
“别忘了回来，请我吃饭啊？”彪哥对着高尚的背影喊。
金星网吧网在人才市场对面，一百米的距离很快就到。
网吧里乌烟瘴气，高尚在烟雾和臭气中寻觅着李志刚的身影。
这时小白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他惊喜的大喊着大哥，大哥，你回来了。
高尚看着眼前的小白，心里猛然一紧。
短短几年的光景，小白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头发全粘在了头皮上。
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憔悴的像一个长期吸毒的人。
高尚说：你帮我找一个戴眼镜的人。
小白点点头就开始在网吧里转悠，他发现戴眼镜的人就招呼高尚过来看看。
他们在网吧角落的里找到了李志刚，他正全神贯注的端着狙击准备射击，不幸的是他被人从背后偷袭了。
李志刚扶了扶眼镜，嘴里连珠炮似的骂着：“****，****，****，跟我玩阴的。”
高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过头一脸愠色的扫了一眼：“你回来了。先等会，我玩完这局。”
李志刚迷上了一款叫做‘越过火线的’网络游戏，他上大学时痴迷网游，如今还是依然如此。
过足了游戏的瘾，他放下手里的鼠标。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苦笑着说没烟了。
高尚递给他一根，他深吸几口，吐出烟雾，说上次没借给你钱是迫不得已，只因漂泊在外……。
“这些都不重要，你告诉我，美达服装厂搬哪去了？韩丽娟在哪？”
李志刚扳开高尚握紧的手说：“你别抓着我的手啊？我又没绑架她。”
高尚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挤出笑容，说别卖关子，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
“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话一说出口，李志刚的脸就红了起来。
高尚说好，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网吧，在路边找了家小餐馆。
饭菜一上桌，李志刚就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他那吃相，像是从非洲刚回来的难民。
高尚笑着说，你有钱上网，没钱吃饭啊？
埋头扒饭的李志刚，抹了抹嘴角的饭粒，叹了口气说别提了。
打着饱嗝，他说起了韩丽娟。
高尚离开美达之后，韩丽娟和王璐的关系就势同水火。
有段时间韩丽娟经常请假回家，或许是家里出了事吧。
王璐倒是问过二愣子，她说高尚的伤好了吗，现在他在哪工作呢？
李志刚说到这里，高尚在心里骂二愣子：“该死的二愣子，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些事。”
“韩丽娟比以往更显的沉默寡言，那忧伤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我和张浩是在快春节的时候辞职的。”
高尚脑海里浮现韩丽娟忧伤的脸庞，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没人知道美达厂搬哪去了，韩丽娟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了，再也见不到了吗？”
想到这里，高尚痛苦的咬了咬嘴唇。
李志刚安慰他，说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是很糟糕。
他和大学的女友分手了，这两年间他做过好几份工作，但都没有做太久。
“我家在山里，父母从土里刨食供我上大学。四年的学费，让我们家欠下了一屁股债，父母都以为我毕业后就能赚到很多钱，指望着我来还债。可是……。”
说到这里，李志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
“我去他娘的。畜牧专业，是不好找工作。可是也不能，每月给我一千多块钱工资啊？重要的是给我安排的工作和初中毕业生没什么分别。你告诉我，上大学有什么用，花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李志刚猛然站起身来，双手握着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个社会我是看明白了。高薪轻松的工作，都被有钱人，有关系的人给霸占了。只要后台硬，你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吃到空饷。可是像咱们这样的就只能……。”看着一脸愤恨的李志刚，高尚也很是难过。
他们走出餐馆，走向繁华的街市。
匆忙的路人衣着华丽，往来穿梭的豪车在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酒楼里，飘散着鱼香肉海的味道，里面的男女在嘻嘻哈哈放荡的笑着。
他们俩灰头土脸，衣着邋遢的行走在城市里。
李志刚突然停下脚步，低着头怯生生的问：“你……，能不能借我十块钱啊？明天我去零工市场，挣了钱就还你。”
高尚犹豫了一下，接着从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了他。
李志刚低声说谢谢，高尚笑了笑说不要这样。
两个人都不在说话，在沉默中走回了人才市场。
彪哥见到他两人，急忙迎上前。
他说过几天体育场有个大型招聘会，我多要了几张门票，咱们一起去。
三个人蹲在人才市场门口，分析着各自的处境。
没钱花了就去干几天零工挣点现钱，有口吃的就懒得动弹。
在人才市场混久了，大多数人都会忘了自己来这里目的。
为了避免继续沉沦，三人纷纷表决心。
一定要把握住招聘会，这个大好机会，找份工作好好的大干一场。
凡是去过招聘会的人，都会被数目庞大的求职者所惊呆。
偌大的招聘大厅里挤满了人，那感觉就像几千个小学生站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一样。
李志刚一身正装打扮，皱皱巴巴的西装上系着一条洗的发白的领带。
他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里面放着毕业证和求职简历。
高尚看到李志刚的装扮，感觉自己相形见拙。
彪哥歪着头劝他，说人家是大学生和咱们毕竟不是一路人。
进来大厅，人声鼎沸。
招工的摊位，成品字形整齐排列。
求职者就在各种摊位的包围圈里，来回转悠，找寻合适的工作。
他们三人夹杂在人群中，四处游荡。
李志刚在一张写着生物制药的广告布前，停下了脚步。
生物制药公司，正在对应聘者进行着现场面试。
两男一女三个考官，面试着一个面容姣好姑娘。
面试的姑娘，满脸谄笑，说话时矫揉造作。
考官中有一个秃顶的胖子，他死死的盯着姑娘高耸的胸，边流着口水边问：“文秘，你能不能做。”
姑娘凝住笑容，发嗲的说：“专业不对口的啦！不过人家是可以考虑的。”
三个人看到这一幕都笑了起来，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姑娘的命运来。
彪哥和高尚认为，这姑娘要是去了那家单位工作，她的境遇一定是‘献身求荣’。
李志刚笑着说他俩内心阴暗，想法龌蹉。
彪哥说你学历高，素质高，咱们不是一路人。
说着他就拉着高尚，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被一个人头攒动的招聘摊位所吸引，他们从人群挤进去，想看看热闹。
人群中间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他站着笔直的军姿，像一个随时待命出发的军人。
他正用流利的英文，进行着自我介绍。
“行了，你回去等电话吧。来下一个，你来表述下对我们这家外资企业的理解……。”考官打断了小个子的话，摆着手让新的面试者，上前来回答问题。
“Mynameis.”。新的应聘者还没说完，就又被考官打断：“我让你用英文了吗？外资企业就必须得说英文啊？啊……。”
彪哥苦笑着摇着头说：“这有学历，没有学历，想找份工作都不容易啊？”
两个人转了一圈，去掉那些学历要求高的工作，可供他俩选择的岗位寥寥无几。
走着走着，彪哥就不见了踪影。
高尚在大厅里寻觅了半天，才发现彪哥的身影。
彪哥正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哪里女人多他就往哪里挤。
高尚摇着头在心里苦笑着：“彪哥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也难怪他心里压抑啊。”
走出招聘大厅，三个人手里都拿着厚厚一摞招聘信息。
李志刚望着滚滚的人流发着感慨：“中国真是人多啊！。人最多的两个地方：降价大促销的商场和大型人才招聘会，人多的就像漫天飞舞的蝗虫。”
“人多？哪里人不多，因为人多竞争才那么惨烈。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利呀。”彪哥像个哲学一样的说。
‘哗哗哗’。路边公园里，一群鸟儿在树丛中飞起。
高尚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飞鸟，感觉自己也像一只没有家的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