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中介在繁忙的货运市场里，租了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书几个大字‘远达招工总办’。
初次来这里的人很容易被迷惑，货场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来来往往的车俩都在装卸着货物，这所有一切都会给人带来错觉。
进入办公室里，正对门口放着的是一张掉了漆的办公桌，那个光头闪闪的孙经理正坐在桌前。
三年没见，这厮依然很装B，他叼着廉价的雪茄，围着高尚看了好一会。
忽然他拍着没毛的脑袋，大骂道：“刘飞，你怎么把这个傻子领来了？”
听到这样的侮辱，高尚怒火中烧。
他刚要还嘴，就被身边的刘飞拦住：“哥们，哥们，这是个误会。你先出去等会，我会处理好的。”
高尚走出门来，憋着满心的怒火，喘着粗气平复着心情。
刘飞满脸堆笑的冲着孙光头解释：“孙总，你不是让我找个可靠的托吗？我把人带来，你怎么又骂他呢。”
“这家伙，是几年前和你在长途车站，一起找工作那个人吗？他行吗？”他摸着光头问。
“我向你保证他能行。让他先当托，托当好了，再让他搞业务。你就看我的面子，赏他口饭吃吧。”
孙光头白了刘飞一眼，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刘飞走出办公室，对着蹲在地上的高尚，安抚了好一会。
等高尚的火气渐渐消去，刘飞给他支起了招，他让高尚花二百元买条好烟扔给孙光头，晚上再请他们吃顿饭。
高尚不同意这样做，刘飞说：“你要不这样办，那你就回家吧？我再也帮不了你。”
思前想后，高尚迫于无奈，只好照做。
当高尚把一条好烟递到孙光头手里，他满是横肉的脸，乐的像捡了钱一样高兴。
晚间请他们吃饭，孙光头坐在圆桌中间，那神情活像一个刚刚履新的市委书记。
“各位同事们，大家好。我讲两句啊！今天刘经理带来了他的好朋友，这个姓高。高经理是吧。”随着孙光头的手势，众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尚。
高尚站起身来，微笑致意。
“好，你坐下吧。我来介绍，这一位是朱副总。”顺着光头手指的方向，高尚端详着朱副总。这个人正是他初次来临州时，骗他们钱的那个家伙，他依然梳着油亮的小背头，满脸的麻子，笑起来一副奸相。
在高尚身旁坐着的是一个门牙暴突的小瘦子，他叫丁晓光，外号丁毛子。
一番客气之后，五个人就开始推杯换盏。
他们喝的正高兴，这时包间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在门缝里挤进来一张肥胖的黑脸。
“对不起，各位经理。我来晚啦，自罚三杯。”他边说边晃着满身的肥肉，走到桌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经理，那个女大学生的事摆平了吗？她可来找咱们三回了。”孙光头歪着脖子问他。
“解决了。我让她回家等通知，钱是万万不能退给她的。这是她的电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孙总了。”胖子边说边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光头。
接过纸条，孙光头看了看上面的电话，放荡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办得好。这妞不错啊，我不嫌脏，我来给你刷锅。”
酒酣耳热之际，孙光头反复的向高尚传授着骗人的密诀：“你要镇定，要自然懂不懂……？这个我不说太多了，你刚来还掌握不了。从明天开始，你先从托干起。当有应聘者犹豫的时候，你就过来交钱。掏钱的动作要麻利，边签合同还要边说咱们公司的好话。这个具体的步骤，你回去多向刘经理请教吧。”
远达黑中介，一共有六名成员，他们分别是：总经理孙光头，副总朱麻子，龅牙丁毛子，二百多斤的王黑胖，再加上刘飞和高尚。
逐渐熟悉了环境之后，高尚发现他们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
首先要广泛宣传，他们会在城市里，包括城市的周边贴满高薪的招聘广告。他们会去人员密集的地方发传单，比如长途车站等。他们也会在网站上，发布他们的招工信息。
广告打出去之后，等着鱼儿上钩就行了。他们每个人的招工传单上，写的都是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样做是为了区分每个人的业务量，应聘者打谁的电话就属于谁的单子，他要负责把应聘者忽悠到办公室里，直到交完各种保证金，他就可以从中抽取百分之四十的提成了。
高尚是初来者，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当托。第一次当托的他，做的很不成功。
那天的单子是丁毛子的，应聘者是一个从南方打工回来的中年男子。丁毛子端坐在办公桌前，呲着龅牙笑的像个站街的小姐。可是无论他怎么忽悠，这个中年人就是不肯上套。万般无奈之下，丁毛子给高尚打电话，按照事前定好的暗语：“喂。高经理啊，上一批的工人都安排妥当了吧？”
在货运市场附近上网的高尚，接到电话马上就赶了过来。一进办公室的门，高尚就大嚷着：“丁经理，我取钱回来了。我现在就交钱，咱们签合同吧。”
高尚从兜里掏出孙光头给他的活动资金，摆在了丁毛子的桌前。这时那个中年应聘者好奇的问：“签用工合同为什么要交钱。你的钱都交给谁了？”高尚心里太紧张，他怎么也想不起背好的台词，胡乱的回答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交了钱，给安排工作就行了。你也交钱吧。快点交吧。这公司很可靠的，我经常过来找工作……。”
“你经常过来找工作？呵呵，我懂了。你交钱吧。我走了。”中年人仿佛看出了端倪，边笑边走出了门。
丁毛子咬着龅牙，一脸的懊恼：“你是傻啊？还是笨啊？有你这样当托的吗？真是个傻……。”
高尚轻轻的叹了口气，满脸的沮丧。
这件事之后，他们都不敢再用高尚当托了。只有刘飞愿意给高尚机会，他反复的嘱咐着要点，并表示如果高尚再失败，恐怕他在这里就混下去了。
经过一番总结，高尚慢慢的摸到了门道。再次当托的时候，他会拿起合同，佯装看的很仔细。然后时不时的问刘飞几句：“你们的合同是很完善。但是我交了保证金，你们能保证，给我安排满意的工作吗？另外，我必须要收据。”每当这时刘飞都会很坚定的保证着：“一定会达到你满意。咱们有正规收据，找不到满意工作，可以无条件退款。”
看到高尚交了钱，那些应聘者往往都会打消疑虑，把钱也交到刘飞手里。每次当托成功后，他们都会根据应聘者交的金额，给高尚三十到五十不等的提成。骗到钱的高尚，心里没有丝豪的喜悦。
黑中介也要开会，他们学着正规公司的样子，先是领导发言，然后再彼此讨论业务和心得。孙光头也会带着大家表决心，喊一些‘全心全意干业务，一心一意去赚钱’之类的口号。
一个人谎话说多了，有时他自己也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孙光头会认为自己真的开了家公司，高尚也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名经理。
他和刘飞一起出去吃饭，买东西，哪怕是坐公交车。两个人都会称呼对方为‘刘经理’，‘高经理’。每当这个时候，公交车的售票员，饭店里的服务员都会对他们大献殷勤，这让他们很是受用。
身份的不同，在社会上各种场合的待遇，也会不同。过去高尚穿的破破烂烂每次坐公交车，他身旁的人都会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的躲开。而如今他西装革履，每天扮演着经理。现在的他也会碰到，一些主动找他搭讪的美女。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很是诧异。
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尊敬的地方，但是我们会尊敬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只是因为我们害怕，这身份和地位，背后的权利和金钱。
这一切的假象，让高尚很享受，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当托的收入是很微薄的，高尚做了两个星期的托。孙光头夸他表现不错，还建议他去做业务。
高尚在心里犹豫了几天，他没有给孙光头答复，并不是他不想多赚点钱。
只是他认为当托只能算是骗人的‘帮凶’，但是自己去行骗?，那么他就是骗人的‘主谋’了。
“你让我去当一个成功的骗子，去欺骗那些像我一样找工作的穷人，我真的做不到。”高尚把心里的疑虑说给了刘飞。
刘飞点上一根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给高尚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一个猎人，他看到狼群总是残忍的捕杀软弱的羊群，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他就猎杀狼群，来保护那些软弱的动物。他觉得这样做很伟大，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有些幸存下来的狼，饿死在路边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羊吃草，狼吃羊，这是自然的法则。
对羊的仁慈就是对狼的残忍。刘飞说出这句话时，他目露凶光，语调高亢。
他转过身淡淡的说：“要做一只软弱的羊，还是要做一只凶残的狼，由你自己来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