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高尚总望着天空中飞过的鸟儿发呆。
他多想自己也能长出一双能飞的翅膀,从这四周围满绿色铁皮的工地中飞出去。
当高尚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熊哥正捧着像暖壶那么大的水杯在喝水。
他拧上杯盖,笑着说:“就算你是只鸟,那也得不停地飞,不停地去找食吃。”
高尚说:“咱们还不如鸟呢!鸟飞累了还能歇会,可是咱们一停下来,尤工头就要骂咱们偷懒。”
熊哥笑嘻嘻的说:“端谁的饭碗,服谁的管。除非你自己当老板,不用干活。只要你出来干活,就得失去自由,就得做好让老板训你,骂你的准备。”
高尚愤愤不平的说:“我要是做得不好或是消极怠工,老板可以说我。但是他要是总端着主子的架子,像对待奴才那样对待咱们,那我可受不了。”
很明显,尤工头就是高尚说的那种人。
尤工头梳着油亮的小分头,手背在身后,在工人面前耀武扬威,神情像个高高在上的地主。
他虽然口齿不清,但是骂起人来却很是尖酸刻薄。
他每次来到工地都要四处转悠,一会说张三瞎了狗眼,焊错了地方,一会又训斥李四,说懒驴上磨屎尿多。
工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他骂过,高尚和熊哥也未能幸免。
他每次训高尚的时候,高尚都要模仿他嘴里含糖的样子,和他顶嘴。尤工头说:“能干就干,不能干赶紧给我滚蛋。”
高尚说:“你会说仁化(人话)就说,不会说就闭嘴。”
尤工头被高尚气的嘴直哆嗦,熊哥就从中打圆场,他笑嘻嘻的说:“我替你监督他,让他加把劲好好干活。我也替他教教你,怎样才能把舌头捋直。来,跟我学,说人话。”
尤工头被他俩起得脸都绿了,这梁子也算结下了。
熊哥对高尚说:“尤工头,大小也算个领导,咱们总和对着干也好。下次他再来找咱们麻烦,骂咱们,咱们就忍了,咱们对他笑,笑得他发毛。”
果然当尤工头再找他们麻烦时,他俩就一个劲的对着他傻笑。
尤工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猜想这两个人是笑他说话不利索,于是他就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说你们笑吧,使劲笑吧。你们说话再利索,也得在老子手底下讨饭吃。
二人就这样用微笑的武器击退了尤‘地主’,就此平安无事的过了两个月。
盛夏七月,天气炎热。
高尚每天都要爬到十几米高的钢管上去焊接,熊哥告诉他,说这个就是钢结构。
这活可比在平地上焊接钢筋难多了,天气炎热,毒辣的阳光把钢管晒得火烫。
高尚手握着电焊手柄,悬在半空,顶受着火烧般的炙烤,在高空进行着焊接。
焊接的火花和高尚的汗水一起滴落,尤工头的谩骂和嘲笑从下面传来。
工地上赶进度,下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高尚的身心也一天比一天疲惫。
一天中午,高尚正在上面焊接,突然间,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手中的电焊手柄瞬间脱落,坠在半空中来回的乱荡。
幸亏和他在一起焊接的熊哥,眼疾手快,一步跨到高尚的身边,伸手揽住了他。
熊哥见状不好,赶紧大声呼救,附近干活的人闻讯赶来,他们迅速地爬上钢管架,七手八脚的把高尚抬下来。
一直抬到工棚里,大家纷纷忙活起来,有人为高尚解开领口,有人在一旁为他扇风,也有人拿来凉白开往他嘴里灌。
刚好这时尤工头又过来‘视察’,他看到大家都在工棚里围着高尚转,张口大骂:“你们这伙懒汉,人渣,不干活,都在这里偷懒是不是?”
熊哥勉强的笑了笑,解释说:“高尚在上面中暑了,大家一起帮忙才把他救了下来。”
尤工头轻轻一‘哼’,冷笑着说:“像他这种贱命,就算摔死了,老子也有钱赔。你们休想偷懒,都给老子干活去,不干活就给我滚蛋。”
他的话激起了众怒,大家纷纷质问他,说咱们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别人是贱命,你的命就金贵。没有我们替你干活,你上哪挣钱去。
尤工头自知理亏,怕工人们就此闹起事来,赶忙改口说:“快把他送到医院去,医药费我出。”
在熊哥的陪同下,高尚坐上尤工头的车来到医院里。
医生给高尚做完检查,说他中暑的情况还是挺严重的,已经出现昏迷的现象,还好你们送来的及时。我马上帮他降温,给他治疗。
高尚醒来时已是下午,他除了脸上和身上还有些潮红之外,意识已经清醒,头疼乏力的感觉也消退了许多。
从医院里出来,走在回绿岛的路上,高尚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顶着三十九度的高温去工作,而有些人却能坐在凉爽的空调房里吹冷气呢?尤工头也是农村出来的,他学历不高,素质很差,他为什么就可以包工程呢?”
其实高尚并不知道,人家尤工头也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人,人家是有亲戚在城建局工作的。
高尚回到旅馆,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上二楼去洗澡。
太阳能的水太热,高尚就用凉水冲洗。
当温凉的水流过高尚那赤红发烫的肌肤,他昏沉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许多。
正当他感受着丝丝清凉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高尚隔着门说:“我刚进来五分钟,你再等一会。”
门外的人很不耐烦的说:“你快点洗啊?我等你半天了,你死里面啦?”
高尚:“我才刚进来,你催什么催。”
门外的人不依不饶,把门砸的‘嘭嘭嘭’作响,大嚷着:“我热死了,你快点啊。”
那人一边砸门,嘴里还一直不干不净的骂着:“你死里面了,你把皮洗掉了……。”
高尚被骂急了,匆忙地将头上的泡沫冲掉,迅速地穿上内裤,身子也来不及擦,拉开门,大吼道:“你他娘的,你骂谁呢?”
那人咬着牙与高尚怒目而视,大声的说:“我骂你呢?你敢把我……。”
那人没有再骂下去,他瞪大双眼仔细地望着高尚,突然间他大笑起来,走上前拍打着高尚湿哒哒的肩膀,惊喜万分的说:“高尚,好小子,没想到是你啊!”
“二愣子!”高尚由怒转喜的大笑起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连朋友都不认识了。”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挺牛的吗?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
二人边说边道歉,站在门外叙起旧来。
这时,宋画家满头大汗的跑了上来,慌慌张张的问:“怎么了?”
高尚说:“没事,是场误会。”
宋画家挠了挠头,说:“我刚才在楼下,怎么听着像是要打起来了?”
二愣子摆了摆手,说:“没啥事。你走吧。”
二愣子说着就一转身把高尚推进门里,笑嘻嘻的说:“来兄弟,咱们一起洗。”
高尚尴尬的说:“我洗完了。你自己洗吧。”
二愣子说:“你进来吧,陪我聊会天。”
宋画家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误会也解除了,那你们忙,我先走啦。”
二愣子把高尚拽进门里,他在一旁洗澡,高尚就将身子倚在冰凉的瓷砖上。
二人互相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高尚把他见到彪哥和李志刚买了房,张浩娶了胡美丽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洗完澡,二人来到高尚的房间里继续闲聊。
聊到一半,二愣子跑到楼下的小卖铺里,买回来几瓶啤酒和花生米,鸡爪之类的零食。
二愣子说:“咱们边喝边聊。”
高尚拿起一瓶冰镇啤酒,贴在脸上。
二愣子说:“你的脸怎么红的像个西红柿似得。”
于是,高尚就向他说起了自己在工地上的种种遭遇。
二愣子义愤填膺的说:“去他娘的,这样的活,这么没人性的包工头,你别再跟他干了。你告诉我,他住在楼下哪个房间,我现在就去揍他。”
高尚用牙起开一瓶啤酒,递给他,说:“算了吧,兄弟。出门在外,少惹事为好。”
二愣子接过酒,猛喝了几口,说:“我打工这么多年,明白了一个道理。”
高尚说:“什么道理?”
二愣子说:“知道你为什么穷吗?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给别人打工。打工是发不了财的,干一辈子,穷到老。”
高尚若有所思的说:“不给别人打工?上哪整钱去啊?”
二愣子说:“你傻啊!当然是自己当老板啦。”
高尚说:“自己当老板?你得有那本事才行,本钱从哪来啊?”
二愣子说:“从小买卖做起啊!摆地摊,卖蔬菜,卖水果,也可以做小吃,卖早点,卖面条,给手机贴个膜什么的,都可以!”
高尚摇摇头,说:“隔行如隔山,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最起码你得懂行吧。比如你说卖蔬菜,那蔬菜从哪里进货,卖臭豆腐,那臭豆腐的做法是什么?这些你都会吗?不会就不要去做。”
二愣子不服气的说:“你以为,我在外这么多年都是瞎胡混的?你觉得我在吹牛是吧?好,我拿样东西给你看看。”
二愣子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皮的小本子。
他随手往高尚盘着的腿间一扔,说:“你看看吧。看我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高尚翻开笔记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各种小吃的做法。
高尚越看越惊讶,赞赏的看着二愣子,说:“你这都是从哪弄来的?”
二愣子说:“从我打算自己做买卖那一天起,我就到各种小吃店里去工作。早点摊,汤面店,麻辣烫,炒鸡店,我什么都做过。”
高尚敬佩的说:“偷师学艺,你小子,真行!”
二愣子说:“有一些做小吃的做法我已经学会了,下一步就要放手去干了。”
他开始向高尚介绍他的五年计划,说:“第一步要选定投资的行业。”
高尚说:“你这算不上投资。”
二愣子坚持说:“买卖不分大小,钱多钱少都算投资。”
高尚说:“你说是就是吧。”
二愣子说:“第二步,要找到合适的地点。这地点很重要,要观察这个地区的客流量。”
“第三步要薄利多销,礼貌待人。”
“第四步,生意如果好的话,那就要多弄几个摊,雇几个工人了。”
二愣子滔滔不绝的说,一直说到他五年后在繁华地段拥有十几家连锁店,说要走出临州面向全国。
当他说到融资上市的时候,高尚越听越觉得离谱,说:“咱们今天先聊到这吧,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二愣子说:“上什么班,你赶紧辞职和我一起干吧。”
高尚摇摇头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算了吧?”
二愣子说:“你要相信自己。”他说着就唱了起来:“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高尚笑笑说:“你唱的比说的还难听。”
二愣子停止歌唱,一脸严肃的说:“你明天请个假,我带你去见个成功人士,让他给你上一课。我保证,你再也不想去工地上干活了。”
高尚说:“我不去。你想把我骗去传销啊?”
二愣子赌咒发誓,说他要带高尚去见的是他在饭店打工时,认识的一个朋友,绝对不是什么传销。
高尚见他如此真诚,不好再去拒绝,就勉强答应了他。
二愣子说:“我现在就陪你去请假。”
高尚被他逼的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一起下楼去找尤工头。
尤工头本来是不想准高尚假的,但他看到高尚身边的二愣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他吞吞吐吐的说:“只,只,只准你一天假,我还要扣……。”
尤工头话还没说完,二愣子就指着他的鼻尖,说:“扣什么扣,你敢扣他一毛钱,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你信不信?”
二愣子凶神恶煞的表情着实把尤工头吓得不轻,他顿时没了往日的威风,勉强的挤出点笑容,说:“病了是该休息,不能扣钱。”
二人走出尤工头的房间,高尚‘哈哈哈’大笑,说:“二愣子,真有你的,你真行。”
二愣子得意洋洋的说:“这才哪跟哪,我的本事还没有全拿出来呢!你就放心的跟着我去创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