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把烂掉的水果，倒入垃圾箱时，高尚哭了，他的眼泪和翻滚的水果一起落下。
他很伤心，不是因为损失的钱财，而是为多年以来的屡战屡败，痛哭流涕。
无数个关于失败的痛苦回忆，一瞬间涌上高尚的心头。
他痛苦不堪的说：“二愣子，我不是做生意的料。算了吧，我还是回工地上打工吧。”
二愣子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经过一个小吃摊时，他停下脚步，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请你相信我，再试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高尚迟疑不决，二愣子把双手压在他的肩头，坚定的说：“咱们不卖水果，去卖小吃。小胡子卖肉夹馍，一上午就能挣二百多块，凭什么他能做到，我们做不到？”
“卖小吃？你会做吗？”高尚有点心动了。
“怎么不会，我闭着眼都会做。”二愣子信心满满的说。
“别吹牛了。”高尚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咱们现在就去买锅碗瓢盆，回去我就做给你看。”二愣子说着就拉起高尚的手，要带他去买东西。
高尚甩开二愣子的手，说：“凡事都要有个计划，不能太过心急。”
听高尚松了口，二愣子很是高兴，他学着女人的口气，拈着兰花指，娇嗔的说：“好啦！你想怎样，人家都依你的啦！”
高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抑郁也缓解了许多。
回到租房，二愣子从床底的行李箱里，翻出红色的笔记本。
他打开笔记本，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一本绝世的武林秘籍。
他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朗诵着：“麻辣烫的做法，第一步，将准备好的食材切好穿串。第二步，锅中倒入清水，放入底料包……。”
“铁板烧的做法……。”
“羊肉串的烤法……。”
二愣子一口气读了五六种小吃的做法，边读边咽口水。
高尚像主考官一样，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打断他，问几个问题。
二愣子神情自若，对答如流。
高尚频频点头很是满意，他信心大增的说：“兄弟，我再信你一次，咱们一起努力吧。”
二愣子挥了挥拳头，大喊‘加油。’
高尚也说：“加油，加油！”
二愣子笑着说：“挣钱需要加油。我这里的油，也要加。”
高尚不解，二愣子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该加油了。”
二人笑作一团。
高尚问他想吃点什么？
二愣子说：“这几天，咱们多吃点小吃。”
高尚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借着吃小吃的名义去偷师学艺。
蛋炒饭，麻辣烫，铁板烧……，他们用三天的时间走街窜巷，尝了许多的小吃。
第四天，二愣子说理论要联系实际，他要买点食材自己动手去做。
他们从旧货市市场上买来做饭的工具，把煤气灶摆在租房的窗下，两旁依次摆好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二愣子一边指挥高尚，一边说：“对，按顺序把东西摆好，这样我用起来才顺手。”
东西摆好，二愣子开始忙活起来，烧水，下米线，煮好盛出，放上卤子。
高尚吃了几口，说：“味道还行。”
二愣子意犹未尽，拿起馄钝又要去煮。
高尚急忙制止，说：“煮米线，馄钝，这我也会。你还是弄点有技术含量的吧。”
二愣子说：“我不拿出点绝活，看来你是不会服我喽。那好，我炒个面给你尝尝。”
“炒面？这有什么难的。”高尚不屑的说。
二愣子一边刷锅，一边说：“炒面的难点，在于面与蔬菜的融合，重要的是翻炒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去颠勺。”
“你会颠勺吗？”他转过头问。
高尚摇摇头，说：“不会”。
二愣子得意的一笑，说：“好，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颠勺。”
等锅里的油冒出青烟，二愣子就开始将炒面用的食材依次下锅。他放完老抽之后，大叫道：“看好了，大厨要颠勺啦。”
二愣子抖起手腕，锅中的炒面腾空而起，等他想去接时，炒面却偏锅而出。
高尚忍不住‘哈哈’大笑，二愣子懊恼不已，嘴里嘟囔着：“失误，失误。”
高尚说：“你别做炒面了，咱们就卖米线馄钝吧。”
二愣子不肯服输，倔强的说：“炒不好面，我就不卖小吃了。”
高尚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劝他。
二愣子翻看着买来的食材，当他发现炒面已经用完时，当即决定再到农贸市场上去买。
二愣子出门去买炒面，高尚就躺在床上吹着风扇
不一会，二愣子回来了。
他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光着膀子，又继续开始炒面。
二愣子炒到第三份时，找到了窍门，可以熟练的颠勺了。
“来，帮我尝尝味道。”一碗香喷喷的炒面出现高尚的面前。
高尚说：“我吃完米线又煮了馄钝，早就吃饱了，你还是自己吃吧。”
二愣子不依不饶，坚持要他尝尝，于是高尚就吃了一小口。
二愣子急切的问：“味道怎么样？”
高尚说：“味道好极了，这是你在外边买的吧。”
二愣子高兴地蹦了起来，手中的炒面也随之在碗里跳了几下，仿佛那碗炒面也和他是一样的高兴。
“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厉害吧。”二愣子得意的说。
高尚夸张地叫道：“哇！是你做的呀，我还以为是从外面买的呢！”
高尚明知那碗面是二愣子做得，他之所以假装不知，其实是为了鼓励二愣子，希望他不要灰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二愣子再接再厉，做出的味道基本上和外边卖的一样了。
技术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二人决定马上付诸实践。
第一天出摊，他们把摆摊的地点放在人民医院附近。
支好遮阳伞，摆上桌子马扎，二人翘首以盼，等着顾客上门。
等了没多久，一位老太太就领着孙子来了。
那小孩大约四五岁，嘴里一直嚷着不买炒面吃，他就不去打针。
老太太问：“多少钱一碗？”
二愣子说：“六块”。
老太太嘴里说太贵了，却又从手帕里取出钱来递给高尚。
高尚接过钱，二愣子开火炒面。
和第一次卖水果一样，二愣子有点紧张，‘呼啦’一下面放多了。
正要往外拿时，老太太说：“小伙子，多就多点吧。他吃不了，正好我吃。”
二愣子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照做。
临州市人民医院，地处繁华，人流密集。
医院门口各色小摊一应俱全，一直延伸到附近的小巷里。
高尚他们的小摊位置稍偏，生意不是很好。
二人守了一天，只卖出去几十分炒面。
晚上回到租房，二人愁眉苦脸的商量着对策，直到深夜才睡。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他们就早早的来到医院门口，率先占了个好位置。
当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多时，二愣子就拿起手持喇叭，开始播放事先录好的广告语。
“祖传正宗炒面，六元一份。量大味美，好吃，好吃极啦！”
昨晚刚开始录音时，高尚并不同意用‘祖传正宗’这样的广告语，说听着像江湖游医在卖狗皮膏药。
二愣子不同意他的看法，说做广告和吹牛一样，吹得越离谱，信的人就越多。
也不知是广告语起了作用，还是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今天的生意格外的红火。
遮阳伞下，煤气灶前，围满了吃炒面的人。
二愣子开足马力，一份接一份的忙活着。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
二人挥汗如雨，忙得晕头转向。
他们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越是忙碌心里越是快乐。
晚上收了摊，回到租房，洗过澡躺在床上。
二愣子揉着红肿的手腕，不停地抱怨：“一个人炒面实在是太累了。我的胳膊又酸又疼，都累肿了。”
高尚说：“我抓紧时间学，等我学会之后，咱俩轮流来炒。”
二愣子没接话茬，却转而说起了自己的感情经历。
他从在服装厂认识张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在饭店做服务员时遇到的那些姑娘，说她们是如何的开放，自己当时又是如何的快活。
这些事情高尚听他说过许多次，每次听他讲的版本都略有不同。
高尚知道，二愣子是想女人了。
两个人大男人整天混在一起，每天忙活着摆摊挣钱，连找女朋友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能不想女人呢？
二愣子不停地说着过去，想念着曾经有过的每一次鱼水之欢。
他想着想着，床上就会响起有节奏的‘吱嘎’声，接着他鼾声如雷，进入了梦乡。
二愣子睡着了，高尚就开始想念韩丽娟，他用手机上网，查看她有没有回复自己的留言。
虽然高尚知道这样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他无法克制心中的想念。
韩丽娟，早已成了高尚的情感寄托。
他不需要有人对他的爱进行回应，只要心里面有一个整日想着，爱着的人，他的心也就满足了。
次日凌晨，他们早早的来到医院门口，抢占完有利地形，就准备着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做生意讲究口碑，这一点在高尚和二愣子身上体现的很充分。
他们卖的炒面货真价实，蔬菜新鲜，鸡蛋个大，从来不用地沟油或是过了期的火腿肠。
这样做虽然成本很高，但是顾客的反响良好。
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增多。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赚到了三千多块。
二愣子说照这样发展下去，他要考虑开分店。
他所指的分店，其实就是要和高尚分家，他打算把医院门口的生意留给高尚，自己重起炉灶，到别的地方去卖小吃。
高尚不同意他的想法，说：“我们先做完这个月，月底的时候盘点一下，看看能赚多少。假如收入相当可观的话，那么咱们下个月就散伙。”
“做生意就是这个样子，一个人撑死，两个人饿死。我不能管你一辈子。”二愣子大声嚷嚷着。
“我已经学会炒面了，没有你我一样能行，我不挡你的财路。”高尚生气的大吼。
二愣子赌气似得说：“散伙吧，各挣各的钱……。”
“老板，两份炒面。”
一对情侣站在摊前要吃炒面。
二人见有顾客上门，随即停止了争吵。
他们又开始忙活起来，一直忙到下午，顾客渐渐少了，他们才有时间坐下来休息，吃点东西。
二人正狼吞虎咽的吃着，隐约的感觉到脚底下滚来几个圆溜溜的东西。
二愣子低头查看，刚要问这是谁的苹果，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高尚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中的馒头登时跌落，砸在菜盘上‘啪啦’作响。
“城…城…管。”他惊恐的叫出了声。
“快收拾东西。”二愣子惊慌失措的大喊。
二人把桌上的饭菜往塑料袋里一‘哗啦’，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摊子。
当他们把遮阳伞和桌椅搬上三轮摩托时，却发现原本宽阔的车厢，在此刻忽然变小了，任凭他们怎么装，东西就是放不下。
‘吱嘎’一声，一辆面包车停在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
他们径直走到高尚身前，伸手就要抢夺他腰间的钱包。
高尚恐惧的说：“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违法经营，我要没收你们的非法所得。”戴眼镜的胖城管说。
二愣子挺身挡在高尚面前，咆哮道：“我们不偷不抢，哪里违法了？”
胖城管一个箭步上前，一把薅住二愣子脖颈上的围裙，恶狠狠地说：“少废话，给我站到一旁，配合我们执法。”
二愣子毫无畏惧，大吼道：“你们的执法证呢？执法文件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胖城管并不理会二愣子的质问，他用力地将二愣子系在脖子上的围裙一把扯下，转头冲着其他三个人，一挥手，命令道：“给我上。”
另外三名城管应声而上，他们快步奔到三轮摩托前拔掉那上面钥匙，接着开始往车上装东西。
二愣子火了，他推开身旁的城管，快步跑到煤气灶前，拎起煤气灶，觉得太沉又放下，转身抄起灶台上的炒锅。
他挥舞着手里的炒锅，大喊着：“你们拿出执法证和相关文件，我就配合你们执法。要是没有，今天你们休想搬走我的东西。”
胖城管斜眼瞄了二愣子一眼，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大骂道：“他娘的，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问我要执法证。拍，给我全拍下来。”
一名城管上前拍摄，其他的四名城管将高尚团团围住。
高尚双手捂住钱包，又蹦又跳的高喊着：“这里是医院门口，我们不属于占道经营。”
喊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小：“我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四名城管哪里肯听，他们一拥而上，暴风骤雨般的拳脚，霎时间纷纷向高尚袭来。
两名城管，一人扭转着高尚的手臂，用膝盖压在他的头部，另一人坐在他的腰上，让他不能动弹。
戴眼镜的胖城管和另外一名城管，脱身过来对付二愣子。
胖城管接过摄像城管递来的橡胶棍，抡起胳膊用力地向二愣子砸去。
二愣子反应极快，举起炒锅格挡过去。
就在这个间隙，另一名城管趁机偷袭，重重的一棍正砸在二愣子的腰间。
二愣子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两名城管眼疾手快，抡起棍棒，左右开弓，雨点般的打在二愣子的身上。
围观的人群，纷纷围拢过来，替他们抱着不平。
趁着城管们和围观者吵架的空隙，二愣子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他擦了擦头顶和脸上的血，挥舞着炒锅大吼着，对着胖城管的脑袋‘哐当’一声砸去。
胖城管双手抱头，应声倒地。
二愣子转身追向另一名城管，扯住他的衣领又是一锅，将他打翻在地。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二愣子顾不得脸上的血流不止，转身向高尚走去。
高尚的脸紧贴在地面上，阳光烘烤出尘土的味道，随着他的呼吸火辣辣的钻进鼻腔里。
眼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灼热的空气。
人群中挤进来几名警察，摄像城管赶紧走上前去，和他们说着什么。
警察来到高尚身边，拉开压在他身上的城管，查看完大家的伤情，对他们说：“你们跟我们走吧。有什么话到派出所里去说。”
路边停着两辆车，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
警察指了指路边的救护车，说：“你们先到医院检查一下，晚一点再过来。”
高尚着急的说：“我们要先录口供，一会再去医院。”
警察笑了笑，拽着高尚的手铐，说：“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他们，不是你们。”
另一名警察说：“还是给他们都包扎一下吧。包扎完，咱们再带他们回警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