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此诗共八章,这是第二章(首二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未引)。
对此章的最后二句,历来有不同的看法。传统的看法认为,采桑女子之所以伤悲,是因为盼望公子带他“同归”。毛《传》说:“春,女悲;秋,士悲。感其物化也。”郑《笺》说:“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春”“秋”与“男”“女”互文,其“悲”都与性苦闷有关。后起的看法则认为,采桑女子之所以伤悲,是因为害怕被公子哥儿强行带走。由于阶级斗争学说的流行,这种看法在现代学者中占了上风。
不过,在《诗经》的时代,“桑中”乃是男女约会的地方,倘联系其他同类题材的诗歌来看,则传统的看法可能更为合理一些。因为“女心伤悲”的“伤悲”,其实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伤心”、“悲哀”,而是“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召南·草虫》)的“伤悲”,“有女怀春”(《召南·野有死麕》)的“怀春”之义。“君子”而“未见”,“怀春”而不得满足,自然就会“伤悲”。于是就起了念头,想要与公子同归。
因而,“殆及公子同归”的“殆”,与其说是“害怕”的意思,不如说是“盼望”的意思。《魏风·十亩之间》的“行与子还兮”,“行与子逝兮”,其实就是“殆及公子同归”的别样表达。“行”即“殆”也,“殆”即“行”也,都是“将要”、“想要”之义(参见上文《采桑者之歌》)。
而且,《诗经》中此类句式,大都表示积极的愿望。如《桧风·素冠》的“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虽然过去不理解为爱情表白,但仍是积极愿望的表示,正如朱熹所说:“与子同归,爱慕之词也。”“与子如一,甚于同归矣。”(《诗集传》)而且,“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二者句型极为相似。
汉代张衡的《思玄赋》里有一首诗歌,似从“淑女”的角度重写了《周南·关雎》:“天地烟煴,百卉含葩。鸣鹤交颈,雎鸠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在百花争艳的春天,连禽鸟都在相爱;而怀春的处子,却为心上人所遗忘(“淑明”即“君子”)!“处子怀春”而“精魂回移”,也就是“女心伤悲”的意思;“如何淑明,忘我实多”,也就是“殆及公子同归”的意思。
钱钟书《管锥编》根据传统解释认为,此诗实开中国“伤春”诗之传统:“苟从毛、郑之解,则吾国咏‘伤春’之词章者,莫古于斯……女子求桑采蘩,而感春伤怀,颇征上古质厚之风。”并指斥不解风情的宋清腐儒曰:“故戟手怒目,动辄指曰‘淫诗’,宋儒也;摇手闭目,不敢言有‘淫诗’,清儒为汉学者也;同归于腐而已。”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写春日很有特色,所以《小雅·出车》第六章将之扩为四句:“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后来杜甫又有“迟日江山丽”(《绝句》)之名句。
原文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豳风·七月》第二章)
注释
载:开始。阳:温暖。仓庚:黄鹂,黄莺。懿筐:深筐。遵:沿着。微行:小路。爰:于是。迟迟:日长貌。蘩:白蒿。祁祁:众多貌。殆:将。
今译
春天里来暖洋洋,黄鹂啼得真欢畅。姑娘手执深箩筐,沿着小路摇啊晃,原来要去采嫩桑。春日变长懒洋洋,采摘白蒿忙又忙。姑娘思春心悲伤,将与公子结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