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据她观察,这五娘外表虽清淡秀雅,可骨子里却冷静沉着得紧,这大半夜的,自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她屋里,她竟然没第一时间尖叫出声,虽然目露惊讶,可倒不至于惊慌失措,这份稳重是难得的,却也成了她今夜行动的最大绊脚石。
“五妹说得是,你在府里的苦我能明白,只盼你往后多多效忠母亲,久了,母亲定能看到你的好。”元娘最后交代一句,便放下脚,穿上鞋子。待重新拿起那支蜡烛,蜡烛已烧了半支:“好了,你快睡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大姐小心路。”五娘关切一句,却并没起身相送,元娘想到她毕竟是孩子,小孩子半夜没有爱起夜的,因此没说什么,打开房门便出去了。
目送元娘离开后,五娘才重新躺下,看了看屋顶黑黝黝的一片,朦朦胧胧的,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二天叫醒她的是萱宁,这次五娘是陪嫁入门,因此身边也没带丫头,而这段日子,二娘就将萱宁先借给她用着。
“五小姐,月小姐已经在厅外头候着了。”萱宁尽职的禀报着。
五娘有些头痛的抚着额,这个月娘,可真是好精神,一大早的也不怕累。
洗漱完了后,萱宁正帮五娘梳髻的时候,月娘竟然就蹦蹦跳跳的窜进来了,一看到她就想说什么,可看到旁边的萱宁,又生生的将话缩回肚子。
五娘笑着看她一眼,仰头对萱宁说:“你先出去吧。”
萱宁最后将五娘轻柔的发尾挽了个转儿,固定好,便端着面盆,转身出去了。
萱宁一走,月娘立刻蹦过来,一脸的娇笑,与她平日羞怯胆小的摸样可是差之千里。能让内向腼腆的月娘笑得这么春风得意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莫不是……尚世兄,又来了?”五娘这问,只是试探性的。
却不想月娘竟当真诧异的掩住口,惊喜的问:“五堂妹怎么知道?”
五娘愣了一下,转而轻笑起来:“我也是随便猜的,不过你的尚世兄可起得真早,这才一大清早的,竟就到了府里。做客也不该是这个早膳都未用的时候吧?”
月娘脸颊又红了红,细声解释着:“今日学堂先生生病,他是来通知大哥不用去学堂了,因此,就……”
五娘好笑的点了点月娘的鼻尖,揶揄的一笑:“既然这送上门的缘分,你还不看看他?跑我这里做什么?”
月娘连忙挽住五娘的胳膊,娇滴滴的黏上去,嘟囔道:“我一个人……不敢。五堂妹,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想到昨日那突兀的情况,五娘就觉得头大,她可不想刻意的再去冒一次险,那可毕竟是男客呢,女儿家,哪里能随便出去见男客的?内院里,平日就是请大夫,都尽量要请女大夫,实在请不到,男大夫进院了,所有女眷们也都是要自觉回避的。
她们却知法犯法,传出去不是惹人把柄吗?月娘也是庶女,却为何连这种“坚决不落人口实”的常识的没有吗?
月娘仍是缠着不放,五娘就只得借口推拒:“不是我不愿陪你,大姐好不容易来两日,我想与她们多亲近亲近,过了可就不容易凑到了。”
月娘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她一双如小动物般无辜可怜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五娘,见五娘面色坚定,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松开挽住五娘的手,退后一步,动作上又恢复了平日的胆怯,只呐呐的说:“既然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吧,我、我先走回去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五娘有些于心不忍,虽说月娘这么做于礼不合,可女儿家思念心上人,也不是什么错事,她咬咬牙,豁出去了:“月堂姐。”
月娘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过头来。
五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我陪你去吧。”
月娘登时转过身来,一脸的惊喜,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怯懦娇柔?哎,五娘有些无力,现在连月娘都学会装腔作势了。
五娘去二娘房间打了个招呼,说是与月娘一同玩耍,五娘毕竟是个孩子,元娘与二娘相视一笑,便挥挥手允了。
五娘特地看了元娘一眼,却见她一脸泰然若定,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月娘牵着五娘快步跑到桐哥儿的院子,虽说桐哥儿也是三老爷家的独苗,可因为三太太乃将门出身,因此对桐哥儿没有如大太太对长哥儿那般娇惯,过了十岁,桐哥儿就有了独立的院儿了。
桐哥儿的院子叫“秀正庭”,这名字听着倒是雅致,就是不知是不是名不副实了。
还未进入,就听里面明朗的笑声传了出来,一听那熟悉的声音,月娘就紧张了起来,她一脸惴惴不安,手指还紧拽着五娘的小手。
五娘失笑一声:“怎么?到门口了又不敢了?”
月娘面颊又是一红,嘟囔着往前小迈一步:“走吧,进、进去吧。”
两人一路走进院子,月娘常来桐哥儿处玩耍,因此院儿的丫头都没拦阻,即便如今院儿中有客,但对月娘,下人们倒是都挺放任的。
一踏进屋子,就见尚言清正含笑着与桐哥儿说着什么,两人本都满脸豪爽,突见她们出现,两人顿时一愣。
尚言清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恢复如常,噙满笑意的唤了声:“五小姐?”
此言一出,五娘蹙眉,不安的看了尚言清一眼,觉得这人未免太不懂规矩了点吧?这月娘是桐哥儿的亲妹子,她却只是外家的人,哪里有主人的客人,一来就招呼外家人的?
桐哥儿就在旁轻咳一声,似在提示。尚言清这才恍悟过来,也看向月娘补充一句:“月小姐。”
月娘眸中的一抹失望转瞬即逝,她朝着尚言清福了福身,乖巧的回道:“尚世兄。”唤完连忙又解释道:“我本是想与五堂妹一同来找大哥玩耍,却不想原来世兄也在这儿,是我唐突了,不该这么莽莽撞撞的跑进来。”
一大清早的,若是没个好理由,自然会惹人疑窦。
尚言清轻笑一下,眸光不知不觉又晃到五娘身上。五娘感受到的目光,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悄悄贴着月娘的耳朵嘀咕:“月堂姐,我想去净房。”
这话谁听了都觉着是借口。
月娘侧目过来,可怜的拧着眉毛,小声哀求:“五堂妹,你就陪陪我吧。”
五娘正还想说点什么,那头尚言清却已经开口招呼道:“既然来了就过来一块聊聊吧,我与你们家也不是外人了,桐世弟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
月娘心上一喜,也不管五娘高兴不高兴,拽着她就往椅子边走。将五娘强行按在椅上后,月娘才在旁边坐下。
五娘无奈,如今她是被赶鸭子上架,没退路了。
桐哥儿看了五娘一眼,见她满脸不愿,猜她恐怕是被强行带来的。他便瞪了月娘一眼,却看月娘一双瞳眸根本没看自己,只是痴痴迷迷,娇娇怯怯的紧盯着尚言清瞧。
桐哥儿顿时有些头痛,他不是不知道月娘的心思,这早膳都不到的时辰,说什么来找他玩耍,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是早知道他今日不用上学堂,才会有此一行吗?
如此前后矛盾,自打嘴巴的借口,也亏她想得出来。
“月世妹,你老盯着我笑做什么?”尚言清轻笑一问,眸中有些揶揄。
月娘说是年纪小,可好歹也是十一岁了,心性摸样也都渐渐在长了,加上她原本就清秀纤长,因此身高看来,已像是有十三岁的了,被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盯着看,尚言清虽说不是第一次了,可到底是世友的妹妹,总是有些不好。
听他这露骨一说,月娘登时慌张起来,小脸垂得低低的。桐哥儿只觉得胃都开始痛了,就听月娘细声嘀咕着说:“我、我是看世兄的衣饰颜色亮眼,……好似比我大哥的好看一些……”
桐哥儿真想跳起来吐血。
尚言清则微微挑眉,笑得更讶异了:“我的衣衫是学堂的制服,与你大哥的不是一样的吗?”
月娘一愣,悄悄抬眸,竟当真见两人的衣服一模一样,她脸上的羞红更甚,脸颊烫得都快烧开一壶水了。
五娘轻扫那尚言清一眼,觉得此人说话是否太过直接了?面对朋友的妹妹,多少也该有点礼数,给人家留点面子,哪里这么直接了当的,给人下不来的台的。
自家妹子丢了脸,桐哥儿一咬牙,也只得硬着头皮为家门遮掩着:“只怕是我穿着同样的衣衫,却没尚世兄英俊挺拔,我这妹子就看着像不同似的。”
尚言清微微一笑,想再说点什么,可门外突然响起萱宁的声音:“我们家五小姐在桐少爷这儿吗?”
五娘一愣,旁边的几人也都跟着疑惑起来,接着就见萱宁跑进来,看见五娘,急急忙忙的就说:“五小姐可让我好找的,长公主带着三小姐来了,这会儿正在客苑儿与三太太、大小姐、二小姐说话呢,五小姐快过去吧。”
五娘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临走前也不忘对屋内人抱歉一声,才匆匆跟着萱宁往客苑而去。
屋内桐哥儿、月娘面面相觑,尚言清一双黑亮的眼眸则朝向门口方向,久久不动。月娘脑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眸光也投向了门口,心里担忧的想着,莫不是尚世兄是……是在看五娘?
五娘匆匆赶到客苑,刚到门口,就听里面熟悉的笑闹声,她敛下心神,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忙走进去。
刚进大门,就听里头一阵爽朗清脆的女声唤着:“五妹。”
五娘噙着喜悦的笑容,直直的对向三娘,也娇声招呼:“三姐怎么今日回来了?不是听说赶不会来吗?”
正坐的长公主呵呵的就笑了起来,语带宠溺的笑道:“哎,这小蹄子,非说要与大姐、二姐合见,硬拉着我是紧赶慢赶的赶回来,我这一把老骨头,可都快给她一路颠簸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