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三娘,就算说了四娘的不好,也不会有什么。加上今早六娘又受了四娘的郁气,自然话就多了些。
三娘没说什么,进了书房去拿大字。六娘却突然一把拉住五娘的手,笑着道谢道:“一早的事儿,谢谢五姐姐了。”
五娘也露出微笑:“哪里有这么严重,都是姐妹,四姐姐的做法我也是有点不舒服。”其实表面上四娘说的是六姨娘,可暗里的意思加了五姨娘诋毁也是肯定的,所以她才尤其的气不过。人都死了,还要拿来做风做雨的,有什么意思?
正巧这时三娘从书房出来,将一篇整整的大字递到六娘手中,又不知对谁的,突然说了一句:“本分这东西,可是要择人的看法的。”
本分?五娘捻眉。
六娘抬眼看了三娘一眼,三娘却正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大字,看到某些地方就嘟囔起来:“好像写得太宽了。”
六娘捧着整篇大字,故意走了两圈,佯装学究的说:“我看三姐姐的字,有点欧阳询的味道。”
三娘横了她一眼:“为了字,你被先生打得手心还少?你的话还能作准?”又转头看了五娘一眼,却欲言又止,想来一个还没学过字的人,问了更是白问。
却不料六娘却伸手将大字递到五娘眼前,嘟囔着问:“五姐姐觉得如何?”说完才想到五娘一直在西偏门,还没上过家学,连忙就改口:“看字也不是一定要会写字的,当作花样子看,说不定还能看出好坏呢。”
五娘微笑了一下,才说:“虽说倒不见得学了多少,可字我还是多少识得些。”
三娘、六娘都惊讶的向她。她又解释道:“原先元序厅照顾我的妈妈曾今也是个富家小姐,只可叹家道中落才下嫁了农人,后头相公进了袁府外院,她也才跟着进来的。五岁的时候妈妈也就教我习字了。”
三娘收回了惊异的眼神,才问:“那你觉得这字怎么样?”
五娘想,自己若说字好,虽然巴结了三娘,但三娘特地拿出来看,又质疑了六娘的吹捧,那她要的就不是敷衍话。可要说不好,又不免打击了三娘的自尊心,这可是断断不行的。
想了会儿,她只好说折中的话:“六妹妹说得倒不错,我看着也有欧阳询的味道,只是欧阳询的正楷,向来骨气劲峭,法度严整,而三姐姐的字,却多了一分女儿家的柔气,自然没有男人的手笔,那么劲力。”
三娘重新拿回字好好看了一会儿,竟发现果然如五娘所言那么贴切,她看五娘的眼神就多了分审视:“你也临的是欧阳询的字?”
五娘却摇摇头:“我临的颜真卿的。”
以前元序厅里,夏枫没到之前,是有个妈妈,那位妈妈也的确曾是富家小姐,只是却没教过自己写字。这颜真卿的字,那还是五娘上辈子留下来的老底子呢。当年大学的时候,教授看上她为人悉心耐心,便推荐她习画或者习字,当时她就选了习字,最初的意思本是画自然比字难,又要构图,又要填色,所以就选轻巧的。
没想到,倒为现在的生活,奠了基础。教授推荐她习字的时候,她可是想到写字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修身养性而已,没料到如今还能是武器。
三娘就是个典型的拿字当武器的人,一个富家小姐,又是嫡女,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少说要能擅长一两样,而三娘就是在“书”字上下了功夫的,别说是字,就是古典古籍的书,她也没少看,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么注重书房的原因了。
听说二娘擅长就是画,一手水墨绘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元娘好像会的就是棋,古今上下的棋谱背得滚瓜烂熟,什么残局都能让她破解一二。
三个嫡女,大太太自然是花了大心思教学的,而别房的小姐可就没这么好的兴致教养了,都是跟着先生逢四轮一的下午教学,自个儿学的。六娘擅长刺绣,四娘擅长抚琴,七娘……未知。反正就是各式各样的,也不抢别人的本分,自己就专注于自己的专长。
只是如今多了一个五娘,事儿可能就有些难办了。
果然,六娘憋没了多久就发问了:“没想到五姐姐在西偏门还能自个儿学着,倒惹得我也想看看五姐姐的字,劳烦写一个出来我也见见。”
五娘连连摆手:“当着正经大鲁班的面,我还敢抵着门前卖斧头吗?六妹别取笑我了。”
不料三娘竟然也怂恿道:“也是自家姐妹,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好的。”
五娘就有些为难,都过了多少年了,她曾学过的字也好久没用了,这会儿写,写出来不是让人看了见笑吗?只是说不定,三娘就是想见这一回的笑,至少知道她不会与她选同一门专长,少了个对手,自然自己就多了条出路。
“还是等入了家学再写吧。这几天,我好再练练。免得失礼了姐妹们。”她推拒着。
六娘却索性召唤旁边三娘的丫鬟含绘,客气的道:“劳烦含绘姐姐给拿上纸笔过来,就看纸笔到了眼前,五姐姐可写不写。而且,如今都入腊月了,先生辞馆回乡过年,好歹也要年后才能回来,那一连可是好几个月的事儿呢。我可一刻都不想等了。”
含绘看了三娘一眼,见三娘朝她点点头,就进了书房拿了纸笔,笑眯眯的将笔递到五娘跟前,跟着劝说道:“五娘就写了吧,六娘的缠功夫可是到家的,你要一天不如了她的愿,她指定不放过你。”言下之意就是,想看你写字的只有六娘,没有她们家三娘。所以,也不是三娘最想试探她的功力。
如今可真是骑虎难下,五娘面露苦色,却还是接过那支笔。
简单的写了几个小楷,看上去却甚是普通,三娘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嘴上淡淡的评论着:“的确只到写得的程度。”
六娘却不禁蹙紧了眉头:“五姐姐写字不成事没关系,女儿家织绣上能织出能干也是好的,前些年择五姨娘帮忙绣的屏风,现在还在我们小禅院用着呢,上头的绣样可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五娘能像五姨娘那样的绣功,也算是一类拔萃了。”
六娘的专长就是绣功,而如今五娘出来,还是绣娘的亲女儿,若是比轮绣事的话,她指不定也是要落败的,自然要格外上心的问清楚了。
五娘就想,在这个豪门大院儿里,虽是自家的亲兄弟姐妹,虽说关系好得也能渗人,可那自然是在对方不会侵略你利益的前提之下。就像现在的试探,就是再好的姐妹,若是需要相比相轮,那两人自然不可能是朋友,只能是敌人。
“五姨娘倒是绣得好,可我却不行。”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年幼时总不爱在这地方上心,更喜欢缠着以前那位妈妈给说故事,说趣事,上了六岁,妈妈就开始教导写字,就更是荒废了织绣的功夫。”
这么一说六娘也是放下了半颗心,却还是不依不饶着:“那等重新上了家学,五姐姐可一定要绣绣给妹妹看,妹妹也好见识见识。”
五娘娇笑了一声,两姐妹又说了几句调笑话,三娘便说要赶字了。五娘、六娘识趣,自然不能再留了,结伴告了辞,一同就出了东稍间院子。
边走,六娘边随意的问:“五姐姐要不要去小禅院儿坐坐?六姨娘今晚做的有酱香肉丝,五姐姐喜欢吃吗?”
五娘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又想着今天是粉憧第一天到西稍,也不好多耽搁了,再说六娘问这句话的时候,姿态随意,显然也不是强制非要她去的。
就推拒了一下:“西稍来了一天,我倒是还没多少功夫好好看看,有些东西也没摆度清楚,毕竟才来,还有许多额外事要做的,今日我就不去了,都是一屋子的姐妹,往后定然有机会的。”
六娘也不勉强:“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两人道了别,六娘由着贴身丫头夏诗、柳书服侍着离开了东稍院儿。
出了院子,五娘也就知道怎么回去的路了。一路行去,路过的丫鬟们倒是都给她福了安,她也都点头一一应承,看来她这个五小姐出山了,这一消息整个彩幽氽都已经知道了。回到了西稍院儿,雪婵远远的就迎了出来,眉色却有些不对。
她也没问,走进了屋子,就看到粉憧正手把手的拿着擦布整理着桌上桌下的灰尘。
这个情况是吓了她一跳的,她忙喊着:“怎么敢劳累粉憧姐姐做这些粗重活?雪婵,还不把抹布拿过来。”她声音严厉,喝得雪婵也是一头委屈。
“我都劝过了,可是粉憧姐姐非要动手,我是拦都拦不住。”
粉憧却笑眯眯的走过来,恭敬的给五娘见了安,才说:“五娘房间里配的丫头不多,贴身的只有两个,做粗重的小丫头和妈妈都还没配下来。这屋子的乱,如今不是雪婵妹妹做,也是我做,没有什么好强分的。”
这不是分不分的问题,而是,一个从正屋下发到庶出小姐屋的丫头,本身就应该是带着怨气了,可这会儿还要低头下脸的做这些粗活,不是更责难人家吗?
况且,这个粉憧好歹是大太太屋里出来的人,试问大太太为何要将自个儿身边的人下发下来呢?这本就是有想头的问题。若说这粉憧不是来监视的,谁又能信?
她是五姨娘的亲生女儿,五姨娘的死本来就藏着多重疑问。从昨天到今天,虽然只是短短一天,可中间她却经历了很多人的试探,大太太的试探,郑妈妈的试探,晨如、湘亭的试探,几位小姐们的试探,可面对这些,她竟然能一一应对,那就说明她不是个笨人。既然不是个笨人,那就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五姨娘之死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