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憧一一受教,两人又说了几句,正屋就传来大太太遣散晨昏定省的小姐们的声音。粉憧这才告别了晨如,快步走到正屋门口,与五娘碰了头,两人正想一同离开,后面却传来郑妈妈的声音。
“五娘留步。”郑妈妈快走两步追上来。
五娘疑惑的停下脚步:“郑妈妈走这么急,有事吗?”
就见郑妈妈满脸和气的说:“太太早前吩咐了我,让我尽快给西稍院儿的人事安排妥当,今日有些晚了,自是不能安排了,明日辰时过后,我要去赵妈妈处亲自张罗。五娘想要什么样的人,最好先与我说一声,不要回头安排妥当了,五娘又说人不如意,那可是不好撤换的。”
以前在西偏门,五娘、五姨娘母女基本上是被放逐的,分配了贴身的服侍人,后面的粗使婆子都给直接省了。如今五娘也不太清楚到底后面的人事配备是如何的。
可现下郑妈妈这么问了,五娘又不能表现出茫然不知的样子,那不是就显得寒酸了吗?
正在五娘左右为难之时,粉憧一双清澈的眼眸先看看垂头蹙眉的五娘,又看看一脸等待的郑妈妈,想到之前晨如的叮咛,平日向来不太抢白的她,却也脱口而出:“五娘是不好决定该要年长些,有经验的妈妈好,还是要年轻些,有体力的媳妇好吧?不如就一样掺半,要两个上了四十的妈妈,三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另外粗使的丫头四个,这样可行?”
五娘感激的看粉憧一眼,转头抿唇笑对郑妈妈问道:“不知这样的一样掺半,会不会为难了妈妈?”
郑妈妈若用所思的看了粉憧一眼,她自然也是看出粉憧在为五娘解围的。心里不禁赞赏的点点头,嘴上也客气的道:“也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倒是只要五娘人用的活泛就是了。”
“妈妈哪里的话,只图不要劳累了妈妈才好。”随意再客套两句,郑妈妈才转身回了屋,五娘也才带着粉憧离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粉憧不禁垂头想,自己刚才那么说是不是太莽撞了?就算自己是想帮五娘,可也不知五娘会不会以为她这么做是故意的讨好卖乖,可疑的拉拢她?
回到了西稍院儿,雪婵已经将饭菜布好了,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一个汤,公中分布下来的,不算大好,也不算差,至少比以前西偏门要好上多了。
吃了两口五娘便说没胃口,将饭菜撤了,雪婵去忙外头的事儿,房里只留了五娘与粉憧,五娘躺在里间的斜塌上,边上燃着火炉,本是歇息歇息,可眼睛就刚好不偏不移的看到外室还在忙来忙去的粉憧。
西稍也是有餐室的,只是五娘嫌麻烦,也不好一直搬搬抬抬的劳累这两个小丫鬟,便将餐布在寝房的外屋就是了,也免去了走动麻烦,再说,这样的天气入了夜就更凉了,外头走着的确是折磨人的冷?
“粉憧姐姐。”她突然喊道。
粉憧回过头来,疑惑的看向她,等待她的吩咐。
五娘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珠子转了转,噙着笑:“我这人不太会说话,也不太热诺,许是与你在正屋招待的人不大一样,自然更是与太太不相径庭,只是日后相处得罪姐姐的,姐姐莫要见怪。”这突然见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丑话说在前头吗?
将话这么明摆着摊开,连遮掩的力气都省了。任凭粉憧脾气再好,也有些怒了。她放下手边的活计,不悦的踏进来:“奴婢哪里有资格见怪五娘去,五娘这屋里的雪婵顶的也是个大人儿,做事办活儿的一把手我也是看着的,五娘器重雪婵更是自然。奴婢过来就是顺旁的给五娘置办置办外己的事,五娘只管吩咐奴婢也就是了,何必说这些分心的话?”
哟,这丫头脾气还挺冲。
五娘刚才这句话本是故意排喧她,想看她如何对言应对,借此试探试探她的底气罢了,却不料这丫头脾气还不小。
其实刚才在正屋外头关于分派粗使婆子的事,她是记住粉憧的好的,可那不代表她就可以信任她了。她要得到大太太的信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粉憧想得到她的信任,自然也能太简单。
分派婆子的事,五娘拿不准,粉憧只是随心的帮她一把,还是她与郑妈妈串通,故意上演一出戏?
因此她才想试试这丫头,如今这一问,虽试出了她的劣性子,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证明了她的本质真实。若自己这般刻意针对,她还一点怨气都没有,那就只能证明这丫头的城府比她想象的还深了。
这次实验结果,总体来说她是很满意的。
粉憧一腔话冲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脸上露出尴色,又见五娘沉下眼眸似乎不想再谈,便闷闷的报了一句“做事去了”就退出房间了。
待帘子撩开又放下,五娘才抬起清眸,唇边带着笑意。心里想着,既然这个粉憧不是那么难对付,那她若是足够努力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将她留为己用。
进了腊月,那也就离过年不远了,府里自然也热闹了起来,剪红纸的,挂灯笼的,户户的院儿门口都簪着喜庆的物件。
彩幽氽的所有装饰按理说都该是由大太太特地安排的人打理,可三娘却偏要生事,非说那红腾腾的帘子挂着扎眼,非要换成粉红的,这事儿大太太自是坚决不同意,素知大太太与大老爷一样,是个重规矩的人,行事做派向来都不会落人口舌,再说太夫人快回府了,到时候为了过个团圆,黔州的二老爷,金隽的三老爷,都要来渝州过年,到时府里乍然多了这么多客人,若是让二太太、三太太看了笑话去,那大太太的脸还往哪里放?
晨昏定省上,三娘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六娘看在眼里,悄悄往五娘身边靠了靠,小声气的说:“听说昨晚母亲骂了三姐姐。”
五娘就看了三娘一眼,只见三娘垂着脑袋,乖乖的站着也不说话,往常三娘与二娘可都是陪着大太太一同出来,今日这样,着实显得冷清。
过了一会儿四娘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人,只是那笑中却带着浓浓的不屑,张口就说:“父亲昨夜在紫苇滩好像提到,这个月中的时候二叔二婶就要来了,月底三叔三婶也会到。去年二叔家的两位堂哥都跟来了,可就是三堂姐没来,今年不知堂姐来不来了?”
一来就显摆,像是谁不知道昨夜大老爷又去了三姨娘处似的。六娘吧唧吧唧嘴巴,继续与五娘交头接耳的说话,五娘看了四娘一眼,见她眉色一直鲜艳,似乎并不为她们不捧场而面露滞气。
七娘见四娘来了,就跟在四娘身边,好像四娘才是她的嫡亲姐姐似的。六娘看在眼里,脸色也开始不好了。五娘就噙着笑戳了戳六娘的腰间。
六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引来大家的瞩目。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回头嗔怪着瞪了五娘一眼:“就属你爱捉弄我,看回头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丫头正打闹着,屋外就传来郑妈妈的声音:“程妈妈昨日半夜就回来了,看着一身的疲倦,就去睡了,说是醒了就过来给太太回话。”
一听大太太来了,五位小姐都站规矩了,接着帘子打开,就见二娘搀着大太太步了进来。二娘一双美眸淡淡的扫了三娘一眼,三娘自也是看到她的视线,却并未回应,只是兀自咬着唇垂下头去。
待大太太上了主位,六位小姐请了安,也都落了坐,才听大太太板着脸对三娘说:“换帘子的事我是决定了的,你也甭再多说了,这张脸要丧着也随便你,只是别让你太奶奶回来看在眼里给我丢脸就是了。”听这生硬的口气,还将这等事拿到这么多人面前说,到底大太太只是为了给三娘最后一次警告呢?还是顺道也做个杀鸡儆猴的做派给另外的几位小姐看看?
五娘心底就冷笑一下,别管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遇到该利用的时候,利用起来也是不手软的。
三娘没有说话,依旧闷闷的垂着头。二娘看她一眼,闲淡的眨眨眼,露出半分不耐烦来。
大太太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顺到二老爷身上:“若是时辰没错,月中的当口你们二叔二婶就该到了,届时个个可都规矩着,失礼了客人不打紧,损了自家人的面子可才是要紧的问题。”
袁府是个讲究门面规矩的豪门大院,大老爷又是三兄弟中官职最大,人面最广的,这次又是自家在办席,自然就更是一点错漏都不允许的,若是大太太出了纰漏,让人看了笑话,那失礼的可就是她在大老爷心中的地位了。
二娘见大太太虽在朝大家说话,但眼睛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瞟着三娘,都是母女亲情,她自然知道平日母亲对三娘的娇惯,这次她虽也觉得三娘做得太过分,如今时局敏感,本就不是该耍性子的时候。可作为自己的亲妹妹,她自也不愿看到母亲与三娘反目闹盾。自己是即将嫁人离走了,若是三娘还是这副不通世面的德行,那迟早被底下这群庶女都欺负上,也是早料的事。
尤其是四娘,她与三娘年纪本属接近,加上三姨娘与母亲的斗争更是一刻都没停过,她在的时候还能给三娘提醒保护着,等她走了……唉,想到这里,她眉心就微可不见的蹙了起来。
“事儿都听懂了吗?就算你们与二叔二婶倒算亲厚,可月底三叔三婶来的时候可就不同了。都知道你们三叔是金隽里头当京官的,行事做派自然更有京里人的味道,你们三婶又地地道道的是天子脚下出生的贵家小姐,府里自然与咱们地方家的门户不同,反正遑论如何,个个都小心着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