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疑窦重重,五娘低眉沉吟片刻,便以最快速度穿戴完整,连着小跑,一路直接疾步向东正间而去。
今日出了大事,郑妈妈、程妈妈这等品阶高的妈妈都在里头陪着大太太,反倒是晨如、湘婷、黛绒这等一等丫头给放在外头守门了。
见着五娘来了,晨如先是一愣,后笑迎上去,和气着招呼道:“五娘今日起的好早,要不先去主屋候一会儿,太太马上就出来了。”
果然亲疏有别,就算是在彩幽氽里住着了,可到底是庶出小姐,哪里有资格与嫡出小姐一般,伴着主母身边一同进出内外。
五娘脸上却并无滞气,笑看着晨如,也场面话说着:“今日倒的确起的有些早,想着早了出门也是闲着,不如顺道过来看看母亲这儿可有我打下手的份儿,如今一看,的确是我莽撞了些。”
晨如见她好像听懂了自己的逐客令,脸色就温润下来:“说得可没这么严重,若是没什么要事,就让黛绒先伴着五娘过主屋候着吧,也看太太就快动身了。”
黛绒一步踏前,亲热的笑了两下,顺道也与跟在五娘后面的粉憧打了个招呼:“粉憧妹妹跟在五娘身边倒还习惯?五娘倒是好福气,粉憧妹妹可出了名的细心体贴呢。”
粉憧附和般的笑了下,算是承赞了。
五娘却斜眼扫了东正间门上,那深垂着的大红厚棉帘子,用里面绝对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时辰倒是的确有些早,不如我先去三姐姐那儿伴着她一路好了。……三姐姐昨日倒是与我说了说过年看着粉红帘子,自个儿心头就舒畅的话,我本想着,若是能请母亲旨意,不如就专制一面对外是喜艳大红的色儿,对内是粉嫩娇红的色儿的双面帘子,也算是如了两方的意,倒让三姐姐也不至于成日闷闷不乐了。”
晨如自然听出了五娘言语中的提示意味,眼角不禁也偏向门帘处,门帘深垂安详,并未有任何波动,也就是说五娘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太太任何反应。
黛绒犹豫的看了晨如一眼,似在是不是立刻就送五娘走。晨如微微颔首,黛绒便不再恋地,拉过五娘的小手,催促着说:“若是五娘想去三娘处,奴婢带路就是。”
五娘眉心微蹙,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地跑来出头,无非就是想告诉大太太,她不止可以解决三娘的问题,还可以帮她分忧她的难处。
七姨娘的事算是一个天赐的机会,若是能借此得到大太太的信任,打入大太太内部,那她便离为五姨娘报仇又进了一步。虽说现在她还不完全确定此事是大太太主谋,可多接近一步,总归能详细调查清楚也是好的。
想来若大太太真仅以私欲,便要了五姨娘的一条命。那么……单凭念在五姨娘对她的养育之恩,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喜红色的门帘仍旧毫无波动,莫非大太太对她的警惕根深至此,竟然宁愿冒着七姨娘进门的险,也不要她这颗多出来想办法的脑袋?
“五娘,走吧。”黛绒唤了一声,便拉着五娘的手往东稍院儿方向而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细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接着便是程妈妈圆润温和的声音传来:“是五娘过来了吧?既然都来了,就进屋同你母亲一同走路得了。”
五娘唇角翩然一勾,她就知道,目前为止,哪怕是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大太太也不会放弃。毕竟为了不让七姨娘进门,她连收买人命的事儿都做了,可见她的决心。如今临门一脚却出了纰漏,到底她也是不会甘心的。
五娘就由程妈妈带着走进了东正间。里间里,大太太坐在床榻边,满脸的疲惫正闭目养神。二娘轻垂着头,站在她身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捶着肩头,见五娘进来了,也没抬头看她一眼。旁边还站着郑妈妈,今日难得的是,一大早的连孙斌家的都到了,看来筭轩大老爷那儿有什么消息,都是靠孙斌家的从中传话的。
程妈妈领着五娘一进来,就对太太说:“刚巧您也听到五娘的说法了,我倒是觉得是个好主意,三娘图的也就是一时的畅快,这会儿不舒心的也就是这口气,要不就命人给特意做一扇别样的帘子给她挂上就是了?”
程妈妈这话有些询问的意味,虽说她是大太太身边得意的,但是倒是不及郑妈妈那几十年顺下来的感情深厚,即便做事上郑妈妈不及程妈妈,郑妈妈却也占了多数情谊分,因此,若是这话由郑妈妈说出来,大太太否决的可能性可就小了一大半。
大太太没吭声,微微睁了睁眼眸,闲散的看了五娘一眼,继而又倦怠的揉了揉鬓角处穴位,态度不明。
程妈妈就看了郑妈妈一眼,郑妈妈敛神低头瞅向大太太,随着附和道:“只道是三娘脾气大,却不想这可正是大户人家女儿家的架势,若是往后进了夫家,做事想法都由了别人做主,那还成什么样子了?正小姐就该有正小姐的气势,只是这次有些逾越罢了,回头说说也就过了,难道还真要看着她顶着一张不爽快的脸,做给往后回来的亲戚看?”
此话一出,大太太表情就动了动,程妈妈暗自失神,果然面对郑妈妈的话,大太太就容易接受多了。
二娘今日本就欲在陪同,太奶奶亲自为七姨娘主婚一事传到她耳朵里后,她急急赶来并不是打算出谋划策,只是做了女儿该有的本分,在危机时刻陪着母亲身边,彰显嫡小姐的用处。如今听到话题不自觉转到三娘那儿,她本就对三娘诸多疼爱,自然也是想着母亲能与三娘和好最好。
于是也启唇劝了两句:“三妹做事冲动,却也是自己本分大,身份大,排行也大的份上,倒是从不曾地下妹妹作势过什么,这次与母亲撒撒娇,倒是没想成落到这步田地,里外不是人的,倒还与母亲生分隔阂了起来,如今给她一个台阶下了,自然也是最和平的。”
大太太知道二娘疼爱三娘,就算念在二娘快嫁人的份上,她也不会博了女儿的面子,便就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可天知道,她脑中从头到尾想到却都不是这件事。
得了她的允,二娘一向清冷的脸上就露出了一分喜色,程妈妈、郑妈妈,就连孙斌家的也是乐见其成,不禁都笑了起来。
大太太没再看她们,而是将目光投在五娘身上,以三娘的事做诱饵,引导她的注意力,那她就看看,这五娘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办法?
“今日天色尚显冷寒,五娘站得这么远,可冷?”这句话倒不是真的关心她冷不冷,只是提醒一下大家,如今不是真的在谈三娘的事,她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计谋。
果然,经她这么一提醒,程妈妈立刻反应过来,也不等五娘回答,就拉着她走到火炉边,搓着她软绵绵的小手,笑说道:“这小人人的,大过年的惹了风寒可不好。”
五娘抿嘴一笑,回过头一脸乖巧的就对大太太问道:“母亲别怪我寒碜,今日一早听丫头们说,太奶奶快回来了是吧?我倒是从没见过太奶奶,心里惦念得紧呢。”
大太太心里冷笑,听丫头说?这筭轩传来的风,一般丫头是谁都能这么快听到的吗?想来不是粉憧提的,还能有谁?嘴上却还是仍是一脸倦怠,疲惫的道:“你太奶奶倒是见过你,没准儿这会儿也还有记忆。”
“太奶奶见过我?”五娘满脸惊讶。
大太太颔首,程妈妈就接过笑道:“哪里有祖母连孙女模样都没见过的?那时候五娘只怕还刚学会哭呢。”
五娘就不由得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那倒是的确没甚印象了……”顿了一下,她又有些神伤的说:“我没见过太奶奶,也是与我常年在西偏门的缘故,这会儿倒是出来了,还乘了母亲的恩情住进了正院儿,只是五姨娘空养我多少年,倒是一天福都没享过。想来如今我还是带孝之人,不如太奶奶来时,母亲先容我回西偏门,等太奶奶走了我再出来,也怕是沾染了晦气,触了太奶奶的霉头。”
听她这段妄自菲薄,大太太却眸光一闪。五娘是想以身试法?利用五姨娘的病故之事,亲自和太奶奶对上,不让七姨娘进门?
大太太先一惊,后转念又想,可为何这丫头竟愿意用这种方式帮她?太夫人养育了袁府三位老爷,一位小姐,劳苦功高,娘家上又是与大崇国皇家说得上关系的亲戚,当年她的父亲愿意将她这冯家嫡小姐嫁给还一文不名的区区从七品经历袁肃,也是想到这层关系上。因此即便她如今坐了袁府大太太多年,也一向忌惮太夫人威严。
而这个小丫头,竟然愿意用这种自毁前程的方法,来助她抵制七姨娘进门?为何呢?是真的……念在她的一片照应吗?那么之前她的诸多猜测,都是想多了吗?
如今时态危机,就算心里有再多猜忌,大太太也只得先容忍下来。
何况五娘好歹也只算个八岁的小娃娃,行事作风就算有些知情识趣,也是有限度的,如今更是一心想把巴结自己,加上她与太夫人未曾谋面,自然不知太夫人的威严。想来如今她原意冒这个险,只怕也是只求她一番侧目而已。
想到这里,大太太心里就冷静了下来。其实刚才她就想过,利用之前拿五娘对付老爷那招,再来故技重施对付太夫人也未尝不可。可又想到,太夫人老精明了一辈子,哪里有老爷那么好打发,再说她也不确定五娘愿不愿意,因此正想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