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汝一愣,抬头看她一眼,脸色有些难看。香染叹了口气,更加急促的将她拉回百善堂。
五娘呆呆的站着,明明的大热天,她却能感受到一双阴寒的感觉正在她身上打转,她紧咬下唇,心底却在冷笑。
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对,大太太根本没有想要问清事实的意思,反而有种,“一定就是五娘推了六娘”的意思,这时为什么?她正院儿的人,为什么大太太要这么对她?
哼,好吧,果然大太太是在防备她的,这段日子,她与二娘走得这么近,大太太指定也是捕捉到什么,大太太可以忍受她进驻主院儿,可以忍受她与正院儿的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可那种和睦,却只能是明面上的,她并不愿意她真的插入他们中间,在她眼里,她永远是外人。
就拿这次陪嫁入门去金隽来说,三娘回不来,怎么也该是她去金隽,说到底她总归也是半个正院儿小姐,却轮到六娘都轮不到她,这是为什么?不明摆着是要排挤她了吗?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正院儿里,明面上再光彩,她也逃脱不了始终是庶女的身份。
五娘脸色苍白,双手无力的垂着,今天的事也是一样,大太太过来后就用斥责的目光紧盯着她,那就说明,在她心里,已经“断定”了这次的事,就是她做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就是这样“断定”的。
就如半年前,她断定五姨娘是“冻死”的一样。
郑妈妈先看了看五娘,又看了看大太太,其实事情根本没有问清楚,毕竟六娘这个当事人的口供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大太太已经一副落案定罪的摸样看着五娘了,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贴着大太太耳边劝道:“还是先去小禅院儿看看吧,六姨娘这会儿恐怕也是吓坏了的。”
大太太几可不闻的点了点头,最后瞥了五娘的一眼,就说:“跟着一块儿去小禅院儿吧,别说我包庇我正院儿的人,若是当真委屈了六娘,六姨娘也定与我置气。”听她这口气,五娘的手指捏着拳头,指节都在泛白。
待大太太走了,夏诗、柳书也连忙快脚跟上,粉憧、雪婵小心翼翼的走到五娘身边,皱紧了眉头,急切的问:“小姐,没事吧?”
五娘没应声,只是原本轻柔温润的双眸闪过一抹刚厉,她想到了五姨娘的死,她想到了五姨娘被强行架上的死因,她冷笑,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她们母女俩竟然会前后被同一个人冤枉。
真是讽刺。
看她笑得阴森,粉憧连忙紧握住她瘦小的肩膀,紧声劝慰:“小姐别担心,等六小姐醒了一切就过去了。”
五娘轻哼,嘴角泛起一丝寒光:“你真的相信,六娘会说不是我推她的?”
她的声音寒峭中却奇异的带了三分冷静。粉憧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
雪婵却满脸惊喜,竟有一些久违了的光彩,就是这个目光,她见过这个目光,在五姨娘刚死时,当时的五娘何其冷静的告诉她“五姨娘是自杀的”。就在那时候,尽管只是短促一闪,可她记在了心里。
“好了,走吧,去小禅院儿。”五娘轻说一声,已经抬腿走上了小竹桥。
粉憧、雪婵连忙跟上,一个目露惊惧,一个却满眼兴奋。
到了小禅院儿,女大夫刚好从院内出来,与五娘擦身而过时,她微微一笑,算是礼貌。
刚才在屋里时,她已经大概听懂了事情的前后,这个五娘或许就要“变成”推六娘下水的凶手,所以她的一笑中,隐隐还带着些复杂不明的同情。
五娘轻抬眼眸,也回她一记浅笑,那笑犹如夏季的清泉,温婉流淌,点点滴滴,藏着无法述说的温柔。
女大夫脚下一顿,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脸,五娘却没停留,继续往院内走去,脸上的浅笑不变,那不属于九岁女孩该有的成熟风韵,闪烁在她脸上。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过了好半晌,女大夫才稍稍回神,伸手按了按有些发晕的额角,轻笑一声:“不是我眼花了,就是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临什么。所以才能笑得这么天真无暇。”
进了屋子,六娘已经醒了,正靠在六姨娘怀里,嘴唇苍白无力,整张脸更是半点血色。大太太站在床前,正小心翼翼的问这问那,一直关心着六娘的身子:“头还晕吗?要吃点什么吗?”
五娘踏进门槛,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了她,其中数六娘的眼神最为赤果,看她的眼神满是愤恨。
呵,看来大太太已经“提醒”好所有的人了,该怎回答大家也都应该清楚了,接下这,就只等着按照剧本一句一句的对戏了。
果然,大太太冷撇她一眼,就回头看向六娘,问道:“情况到底如何?若是身子还过得去,就说给母亲听,母亲定会为你做主。”
六娘一脸感动的咬了咬唇,点了点头,盯着五娘,慢慢的说:“我当时正拿着鱼食在喂鱼,五姐刚说了让我不要喂太多,以免鱼会撑死后,我就感觉背后有双手推了我一下,接着我就撞断了围栏,掉下了水……”
五娘淡淡的不做声响,粉憧、雪婵却已经急坏了,这六娘怎么胡说八道?当时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溪边,哪里有什么人推她一把?这不是明摆着要冤枉五小姐吗?
大太太横眼瞪了五娘一眼,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最后,她缓缓坐在床边,拉过六娘的手,一脸慈和的说:“你五姐恐怕只是与你开个玩笑,都是小年纪,玩闹间过了手脚也是有的,这事儿这里说了就这里散,若此时闹开了,外头人以讹传讹的本事大,没准乱七八糟的传出些不雅的传闻就不好了,知道吗?”
这一番话,说得是为五娘求情,可分明却是在冤枉五娘。
郑妈妈蹙了蹙眉,她已经看懂了大太太的意思,最近五娘越来越脱离大太太的钳制,又是二娘,又是长哥儿,又是太夫人,还听说万事不管的七娘都相约着为她过诞辰了。所以大太太就想将计就计,给五娘点苦头吃,也让她弄清楚,这袁府中,谁才是正经当家的主母。
进了主院儿的门,还东西南北的去巴结别房的人,这种作为是大太太最不能忍受的,当时法天寺五娘一人救了数条人命,事后三姨娘、六姨娘来探病,大太太推了,也就是变相警告了五娘“别以为因为这点救命之恩,就能和别房的人套近乎,我有本事让那么道谢的人,连门槛都进不了”。
这就是大太太,一向的专横霸道,又小肚鸡肠,恰好如今三姨娘、七姨娘越发嚣张,她的心情本就低到极点,五娘还在这当口上,往这枪上撞,不是自讨没趣吗?
六娘隐忍着悲伤,眼角闪烁着泪光,索性一头钻进六姨娘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六姨娘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脊,可眼睛,却从头至尾都不敢看五娘。
仿佛是收到了消息,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工夫来了好多人,三姨娘、七姨娘是最先赶到的,接着二娘也来了,到最后连长哥儿都出现了。
“我这刚送了老爷去衙门,怎么一回头就听说小六落水了?怎么回事呢?快让我看看。”说话间,三姨娘已经蹙紧了眉头,走到床边,看着六娘大哭不止的摸样,她就叹了口气,回头清淡的扫了眼五娘,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就是不知,是怎么落水的?”
七姨娘静静站在一边,难得的没说话。
二娘与长哥儿也不禁紧盯着五娘,听下人们的传言,好像是说五娘推六娘下水的?可他们深知五娘不争不夺不好事的性子,打死也不相信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五娘忍六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没理由突然发作的。
六娘哭的更厉害了,大有种事情不闹大不解气的味道。
五娘晃了晃眼,突然抬眸,冲着三姨娘温和的笑了笑,声色却有些冰冷:“三姨娘没听下人们说吗?是我推的。”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场所有人都顿时石化了,谁也想不到,她竟然能这么坦然,用这样甜美的表情,说出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且脸上还没有半点愧疚之色。
房间里,久久不再有人吭声,六娘的哭声也渐渐止住了,她仍是缩在六姨娘的怀里,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眸,却偷偷的透过缝隙,惊异的看着五娘。
粉憧余惊过后,惊恐的上前一步,轻唤一声:“小……”
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娘已经将目光定在了六娘身上,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轻轻的问:“六妹,你说你是被人推下水的,你看清了是谁推的吗?”
六娘愣了一下,总觉得五娘现在明明在笑,可那笑容却那么刺眼,那么让人害怕。她瑟缩的又往六姨娘怀里缩了缩,却见五娘并不打算放过她,一双澄清明透的眼眸仍然定定的看着她,沉吟了好久,她才轻可不闻的摇了摇头,喃喃的道:“没、没看清……”
听到这个答案,五娘微笑一下,终于放过了她,回过眼又看向床边的夏诗,依旧是满脸笑容,温柔而甜美:“夏诗姐姐,你看清了吗?”
夏诗吓得脸都白了,慌忙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却根本没有空理她。
大太太一双错愕的眼睛,正目不转定的看着五娘,这样的五娘,她从未见过,那样笑容,虽然温润,却好似藏满了针刀,锐利难挡。
夏诗见求救无效,最后只得老实的摇摇头,脸被涨成了猪肝色:“没、没看清……”
五娘松了一口气,莞尔的勾了勾唇,脸色看来有些放松,复又看向三姨娘,认真的说:“三姨娘,原来不是我推的,不过既然姨娘这么想知道,小五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柔,却好似千斤重石,压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闷闷的,好像喘息都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