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自然，尤其是坐落在西部高山上的冰川，她们像圣母，圣洁庄重；像少女，洁白无瑕；像国王，仁慈威严……东天山主峰喀尔里克山上就有座喀尔里克冰川，是哈密天上的水库，她用冰雪乳汁，滋润着哈密绿洲，养育着这方水土和这方水土上辛劳的人民。多少次我张开飞翔的翅膀，巡游在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特别是当我看到新丝路网站上报道“喀尔里克冰川疑将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想亲近她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2010年7月，经过充分准备，我们抵达伊吾盐池乡，在山上一户哈萨克牧民家，枕着从冰川上流下来河水的轻吟浅唱，伴着从山上吹下来的山风，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第二天租了他家及邻居的6头毛驴准备上山。他在地区一中上学放假在家的儿子，自告奋勇成了我们的向导。“朝暾初射边防路，积雪微明塞外山，云满山腹雪满岭，奇观还结域外缘”。一路上，朝霞下，天山景如画：如地毯般的天然草场铺满了整个山峦，牧民的毡房，像白色的花朵，点缀其间，山上吃草的羊群如片片云朵，慢慢地在山间飘荡；姿态优雅、膘肥体壮的骏马散布于河滩上……走完“马踏花草香”的小路，翻过一座山头，一个山谷的尽头，刀凿斧削一般的山峰一字排开，一座座高大白色的“冰山”突然呈现在我们前方。异常陡峭的山坳间，一条条闪耀着洁白光芒的冰舌向山下延伸，并以一种斩钉截铁的方式停留在半山腰，在晨曦中闪闪发光。只有在这冰峰雪岭之间才能看到如此之白的冰了，仰望悬挂在冰峰刃脊之上的条条冰川，她们仿佛是凝结了白云的颜色，纯净得让人感动！我们深知，这是凝聚了天地精华的冰，需要千百万年才能形成，而正是她们的消融增长，养育了山下一代又一代的牧民和一群群牛羊。
下了山脊，我们来到一个巨大的河谷，山坡铺满了开着小花的青青草原，比热播动画片《喜羊羊和灰太狼》中的草原还要美丽。河谷中，蜿蜒的河流勾勒出美丽的河曲，河流两旁跑满了肥壮的牛羊，还有成群的骏马。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骏马，毛色纯正，一律枣红，体格健壮，步态轻盈。看着它们的一举一动，我始终挪不开步子，这时我才理解古代的英雄爱马的缘由了。我想，也只有这高山冰川水浇灌下的牧草才能养育出这样出众的马了！我知道我们正行走在冰川侵蚀形成的U形山谷中，这也说明，在历史的某一时期，这里也被巨厚的冰川覆盖着。而现在在这谷底只剩下不到一米的冰层了，白得刺眼的冰层表面如凝固的波浪起伏延展，消融的水从冰层下流向山下。
U形谷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全是由大大小小石块堆成，高约20米的墙，在十五六米的地方，一股水从中喷出，击打着阻挡其前行的石头奔腾而下，发出隆隆的巨响。这座墙的学名叫作“终碛垅”，是在气候寒冷时期冰川前进过程中，将风化的碎屑以及冰川前进时侵蚀破坏的岩石碎屑像推土机一样向山下推动堆积在冰川的前沿形成的。已经有人向上攀登了，我们也加快脚步，开始梦幻般的“冰川远足”。这里海拔已经达到3300米了，加上石头坡，很是难走，走了几步，便喘得不行，怀疑自己再能不能往上走了。幸运的是，在这海拔3000米以上的石缝里开着美丽的小花，色彩非常鲜艳。
大自然真是瑰丽奇妙，正如一位哲人说过“上帝给予你此，便不会给你彼”。这里，各种生物都以其各自特有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精彩，我们寻找并欣赏着这些艳丽的小花，身体的极限似乎得以延长，不怎么累了，步子倒也轻快了许多。突然，一种大朵的娇艳的花出现在我的眼前：淡绿色的叶子，素净的苞叶，褐红色的花蕊，生长在石缝之间。看着看着，我的神经兴奋起来，这难道就是著名的新疆天山雪莲，兴奋之间答案马上得到肯定，今天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卓尔不群植物的姿容，孤傲的与雪山静静相伴的植物了，静静地望着她，慢慢凑近她，呼吸着她发出的带着药香的气息，如痴如醉！看着看着，顿生怜悯之心，这种驰名中外、极为珍贵的药材植物却生长在岩石间手心大小的细细的褐色的土壤里，生长如此不易，理当倍加珍惜。掏出相机，前后左右正侧俯仰各个角度对准“雪中芙蓉”，留下她的倩影。拍照后继续攀登，上攀之间发现这里雪莲还真不少，有的已经开花，绽放英姿，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正打花骨朵儿，想着山下路边摊点上小贩五元一朵雪莲，不禁为雪莲的未来担忧起来！
爬上冰川终碛垅，冰川还在离我们五六十米的地方。而在巨石下面出现一面积如篮球场大的湖泊，湖水灰白色的，泛出冷冷的光。这是冰碛湖，是由于冰川在气候寒冷时期因重力作用向下运动，把碎屑物质堆到冰舌前面，当气候变暖的时候，冰舌逐渐融化后退，而它推动的岩石碎屑则留在原地，成为一道天然的碎石堤坝，冰雪融水在这里汇集就形成了湖泊。由于冰雪融水中含有岩石碎屑和冰川表面的灰尘，所以湖水显出青灰的颜色。
环湖而行，我们艰难地来到冰川脚下，冰川前缘有一二十米高，冰面显得很脏，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令人心醉的宝石蓝，而且越接近地面的颜色越深，走到跟前，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泥土样物质，还有粒度不等的石头镶嵌其间。时至7月，冰川上方的融水形成水流急冲而下，汇合成一条条小溪流冲向下面的冰碛湖。我们从山下一路上来，U形谷、终碛垅、冰碛湖……种种迹象表明，喀尔里克冰川的规模在缩小，雪线在上升。就拿这冰面上厚积的深色物质来说，就很让人感到担忧，因为洁净的冰川表面，对太阳辐射的反射率达到90%，而这种物质在上面，冰川对太阳辐射的反射率就下降到20%。据说这些物质绝大部分是由于下面草场过度放牧，草原退化，地表变得疏松，加上这里的盆地地形，白天的谷风把草原上的土壤吹到冰川表面，加快了冰川消融的速度。可知道，干旱的哈密两县一市全靠这高山上的固体水库！是哈密人民生产生活的命根子。冰川萎缩、雪线上升直接影响哈密的可持续发展。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既有全球气候变暖的因素，也有我们生产生活方式不当的原因。我们返回途中，看到漫山遍野的羊群、牛群、马群，非常密集地铺满冰川脚下的草场，更让人惊奇的是时近黄昏，又从靠近雪线的一座山峰上下来了一大群羊，这时我才有些明白了，这里草场养育的牛羊已经超过了其自身的承载力，养育的牲畜过多——草场过载——草场退化——土壤裸露——西北风劲吹——土壤颗粒落在冰川表面——冰川反射率下降——冰川消融速度增加……我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推理。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情：在吐鲁番一座山下，住着几户村民，我们在1997年到其中一家的时候，坎儿井从他家院子里流过，炎热的夏天，水渠边放着西瓜、甜瓜，摆放着床铺，上面是葡萄架，这是一派多么令人心仪的田园生活！而在那时，他家的两个儿子分家了，地不够用了，其实是水不够用了。他们家人每天晚上2点起床，到天亮爬到家后面山上的冰川上，向冰川上撒草木灰，撒完后到12点回到家。当时我们劝阻他们不能这么做，并讲明道理，老头答应得好好的，我们也就放心地走了。到2001年的时候，我们又到那个村子里去，还是那几户人家，但是他那条坎儿井没有水了，他家的地也荒芜了一大半，两个儿子只得到吐鲁番和乌鲁木齐打工，据他讲，山上的那片冰川也没有了！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
虽然东天山平均海拔接近4000米，能够截留来自大西洋和北冰洋的水汽，特别是冬季，凛冽的西北风劲吹，让这里水汽非常充足，纷飞的大雪会给这里的冰川“添砖加瓦”。但由雪变成冰川冰，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雪在自然状态下是近似六边形的小晶体，落到地面以后，如果外界环境稳定，雪晶才会慢慢消磨了棱角，逐渐变圆，雪花变成粒状，成为“粒雪”。当积雪越来越厚，在巨大的重力下，“成冰作用”就开始了：雪粒被压得很紧实，雪粒内部的空隙也会被填满，改变结构，重新结晶，成为冰川冰。冰川冰密度比普通冰大，经过中科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科学家通过碳12测定，喀尔里克冰川是经过数十万年的时间才形成的！形成的时间越漫长，冰也就越密实。但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冰川，一点儿也看不出坚固密实的模样来，这可能是形成的时间不长，形不成冰川冰，就消融，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越往上走，越是艰难，两边都是巨石挡道，其上就是直插云霄的山峰。冰川与河流一样，会因为重力作用从山上向下缓慢“流动”。在“流动”的过程中对山体有巨大的侵蚀力，重塑山川的外貌，大山会被冰川消磨得棱角分明，形成尖锐的山峰和薄如刀片的山脊，分别叫作“角峰”和“刃脊”。角峰如太师椅状，其上坐着厚厚的冰川和积雪的，称之为冰斗，而这里就存在这样的地貌。我们终于登上冰川旁一片比较高的平台，向远处眺望，脚下的冰川一直蜿蜒到半山腰的谷地，融化的雪水汇成一条小河，沿着巨大的U形谷蜿蜒向山下延伸，这宽谷和下面的湖泊一样，都是冰川一手创造的。越向上走，温度越低，冰川的冰面也更陡峭，不小心滑倒的话，很可能向下滑出好几米远。冰川冰面上反射着耀眼的白光，我们戴着墨镜都感到非常刺眼，而且上面有一条条裂缝，里面透出幽幽的白色，向导提醒我们离那些裂缝远些，因为很多冰裂缝在表面上只有几厘米宽，但越向下越宽。我们在一条很小的裂缝边向内望，居然深不见底。在一片乳白色里，传来淙淙的流水声，一直流向下面的冰碛湖。我们想，如果想继续攀登，就必须穿上钉鞋、串上绳索，使用攀登冰壁的专业设备了。我们毕竟是非专业人员，不能冒险，停下脚步，返回。回望湖畔的冰川，看起来美丽而宁静，但它暗藏着惊人的巨大力量。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它又要伸展一下腰身，重塑山川地形了。
高山上冰川的形成，需要万年的积累，冰川的过量消融，也许只是几十年的事情，让我们保护好哈密天上的水库，保护好干旱区的生命之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