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水心里生出许多歉意。因为他对她的误会和她对他的理解。这个女人其实也是不错的。他想起了母亲，她肯定像当初不接受柳曼丽一样不会接受孟露，肯定嫌她职业不好。其实，他从心里也是不接受孟露的，他不太喜欢这种生意场上的女人，让人觉得不踏实。
汤水打了一下自己的耳刮子，瞎想什么呢。他打开电脑，一个标题新闻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点开了那个新闻，那是一条对中国城市婚姻调查的报道，说中国婚姻离异率逐年增高，现已达到百分之十七。婚外情百分之二十五。汤水心里一阵翻腾，眼盯着显示屏，心里乱糟糟的。婚外情！他有过吗？好像没有，当初他追柳曼丽追得挺紧的，夫妻日子过长了，确实没劲。可是，他确实没有爱过其他的女人。他也接触过一些优秀的女人，却没有过陷入情网的感觉。他脑子里闪过孟露的影子，这女人是挺有味道的，可是，这跟所谓的爱也不太搭边。虽然，没有过婚外情，但是，一夜情确实有过。不过，那是他喝多酒以后的事儿。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有过还是没有过，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去过那种地方，是别人请的。可是他确实不知道做了还是没做。他仿佛记得请他的人往他口袋里塞了安全套和小费。他好像也记得出来时请他的人诡秘地朝他笑笑。所以，他确定自己做了。可他确实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形。
脑子老是发岔，他无法看完整篇报道。也不知到网上的报道有多少可信度。他关了电脑，没按程序，直接拔掉电源。他听到电脑像折断脊椎一样，咔嚓一声，所有的指示灯都灭了。于是，他便有了一种发泄的快感。他站起，一拳打在了墙上，拳面上便脱了一块白皮。他眼盯着那块白皮，慢慢地湿润了，慢慢地变红了。这温润的红，像烟一样漫过了他的思维。
汤水狠狠地掼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去了“民庭”。他曾经是那里的副庭长，问过太多的离婚案，他没想到他也成了其中的案件。
“民庭”的庭长是汤水在时的老庭长。他见汤水过来，赶紧让座。汤水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确实干得不错。这次也确实很意外，如果是别人，他也不觉得奇怪。现在有些事情不按常规出牌很正常，按常规倒不正常了。可是，汤水有老子做靠山，正常情况下，这次提拔他是绝对没问题的。没想到，鸡毛也能绊倒人，还是他自家的鸡。可惜，太可惜了。本来，汤水身上也没有更多的纨绔之气，当然，他也不是那种鹤立鸡群的人物，可他有个曾经当政的老子，“综合”条件就比较突出了。
汤水掏出烟递给了老庭长。老庭长想安慰他一下，却不知道怎么说，就接过烟点上。他使劲吸了一口，一下子把烟吸掉半截，然后，徐徐地吐着烟雾，待吞云吐雾之后才说：还是南方烟好吸，绵软舒口。
汤水说：老庭长，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还求不求的。
汤水掏出离婚协议说：你把这个给我悄悄地办了，我不想弄得满世界都知道。
你跟那个孟露是真的？那孟露哪点好？活脱脱的一个婊子。你怎么能……
打住，老庭长。人家不相信我，你该相信我吧？
那，那些照片……
照片是真的。可是，我跟她一点事儿都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
是啊，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都是那个女人一手弄的，其实，我在上面签字时，并没有打算离婚，我只是想让她回家。嗨，不是一句话能跟你说清楚的。反正现在我是非离婚不可。
曼丽的意思呢？
我不管她。她现在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听到她的名字都觉得反胃。
汤水，你听我说，你在这里出去的，知道这里的程序，我必须要先调解。我得跟曼丽谈谈。
谈什么，双方自愿，都在上面签字了。
你们或许有些误会，俩人过了十几年了，就不能坐下来谈谈？
这绝不是什么误会，简直是杀人不见血。谁会原谅这样的妻子？她不但闹丢了我的前程，而且还是无中生有。如果是别人出于嫉妒，我还能原谅。可她是我妻子，跟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她怎么能这样？如果换你，你能原谅她吗？
这……老庭长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拜托您老人家。
柳曼丽听说汤水出差回来了，就回到家里。她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她和汤水似乎都忘了当初的事端，都憋着一种情绪较劲儿。倘若跟别人，这事儿也许早就该结了，为什么独独跟自家的人过不去？打开门，她看到汤水换下的衣服，她知道汤水回来了。可是，他没在家住，肯定是去那个女人那里了。
没见到汤水，也没有见到那份离婚协议书。汤水会去哪里？当真去了那个女人那里？过去，汤水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即便喝得再多，他也会回家的，除非出差。这也是柳曼丽从不真怀疑他的原因。虽然平时少不得说他，那也是敲打敲打他而已。
柳曼丽六神无主地坐着，她想跟汤水打个电话，掂起电话眼前又晃动着那个性感女人。她又把电话放下。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汤水打来的，迟疑片刻掂起话筒。
曼丽，我想跟你谈谈。
你是……
民事庭的。
她听出来了，是“民庭”的老庭长。她“哦”了一声，不知道这个刻板的老庭长会跟她谈什么。
曼丽，汤水已经把离婚协议交给我了。你得抽时间来一趟，我觉得你们还是要考虑考虑，离婚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们生活十几年了，一直感情都很好的。还是有感情基础的……
柳曼丽一听汤水都弄到民事庭了，她好强的性子又上来了，没等老庭长说完就说：谢谢您。我不会去的，您就按协议上判吧。
你有权利申诉，还有十五天。
我不申诉。我已经签字了，那就是我的意见。
好吧，我会按程序办。
柳曼丽挂了电话。她顿时觉得一阵头晕，没想到汤水这样绝情。她想，汤水怎么也会说一声，就是要离，也得在一起说说吧。他竟然一状告到了民事庭，看来他是真等不及了。
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她当然要申诉。她打开电脑，想查查有关的程序。上了网，她习惯地打开了自己的邮箱，看到儿子给她发的一封邮件。她急忙点开，因为儿子从来都没有给她发过邮件，看来，儿子已经上了网。这一段，她跟汤水僵持着，也顾不上儿子，他怎么上网了？
柳曼丽看到儿子这样写道：爸爸妈妈：我是在网吧给你们写的这封信，我现在学习很不好，上课精力不集中，脑子老是一片空白，老师也不断批评我。我就是害怕你们离婚，我们班里的刘强死了，他跳楼自杀的。他自杀就是因为爸妈离婚，他想劝他们不要离，以死要挟他们，可是他们谁都不听，他就真的自杀了。他死得好惨，我们班的同学都给他献了花，还开了班会，我们都哭了。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同学，因为爸爸妈妈离婚，把他送到奶奶家，奶奶身体不太好，他就不想回家，在外面结交了一帮朋友，因为打架被公安局逮走了。我不想要单亲家庭，我想要一个温暖完整的家。我虽然不懂你们大人的事情，但是我也不小了，知道了一些事情，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非要离婚呢……如果你们真要离婚，我决不原谅你们，你们谁也别想见到我……反正我已经计划好了……
天啊，计划好了！柳曼丽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的心像被橡皮筋紧紧地箍着，异常艰难地跳着。儿子，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出现了这种情况，她心里一阵阵地闷疼。可是，他们的案子已经到了法院，汤水就在法院工作，办这种事情易如反掌。看来，他们已经完了，破镜重圆，那镜子还是原来的镜子吗？不可能，即便不离，他们以后还怎么生活在一起？过去，他们一直生活得很好，工作体面，家庭和谐，无忧无虑。可是，突然出现了这种变故，让柳曼丽难以承受，也束手无策。
计划好了？儿子是怎么计划的？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具血淋淋的身体，她闭上眼睛，几乎昏厥过去。柳曼丽重新点开邮件，她想，先稳住儿子再说，她给儿子回了一封信，她只敲出一个“淼”字，却不知道怎么写下去……
汤水接到老庭长的电话，让他去他办公室去一趟。汤水说：拜托了，您千万不要再做什么调解了，要是能调解，我早就调解好了。您老人家就直接判了吧，我求您了。别再让我去你办公室了。
老庭长说：汤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按程序走，我还是劝你慎重考虑。
我百分之万地慎重考虑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那好吧。
汤水放下电话，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跟孟露打了电话，说他终于解放了，想去她那里喝咖啡。
孟露开玩笑说：岗位有了，要不要公开招聘？
汤水说，拜托了，别说这个话题。我就是想清静清静，还没有想到比你那儿更合适的地方。
好吧，“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鸿运添香”永远是你的家。
我看你可以把这几句话作为彩铃，下载到你的手机上。
哈哈哈，接受你的建议，我马上去移动公司办理。
露露，你千万别笑，听到你笑，我心里有压力。汤水说罢，自己就笑了，他竟然叫她露露。真是的。
是吗？孟露永远都是那种清纯欢快的语调，你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呵呵呵，就这样啊，我下班后过去，你给我留个房。
那还用说。
放下电话，汤水伸了一个懒腰。心想，这女人就是天生做生意的料，特别让人心里熨帖。如果真跟她结了婚，或许真能过上轻松的日子。
下班后，汤水直接去了“鸿运添香”。服务员把他领进预留的房间，稍后上了他们这里的极品蓝山。他呷了一口咖啡，一股芳香浸入肺腑。他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摁了一下呼唤器。服务员进门说：您要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