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
写此文时国内已是星期一了,但这里是星期天晚上八点钟。今天,几个初到这里的中国人遭遇了搜身,经历了见总统、食生牛肉、邂逅婚礼等新鲜事。
早上八点半,我按昨天的计划去镇上的一家新工厂。这个购买中国机器和设备生产塑料编织袋的工厂今天要举行正式投产仪式,总统要来剪彩。
一周前,医院手术室麻醉师的丈夫带我出去,让我去见两个人,去后才知道是几个浙江温州人。他们厂生产的塑料编织机器卖到这里,他们来这里安装调试机器。这些人初来乍到,英语都不太好,交流上不很顺畅,而工厂一个星期后就要举行投产仪式,到时总统要来,工期赶得很紧,叫我去帮忙,给几个中国人当翻译。此后我每天下午空余时间就去,帮助他们解决了不少语言交流方面的问题,提高了安装速度。
快到工厂时,温州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工厂大门口搜身检查,他们不愿意被搜身,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生气不想去了。我说今天总统要来,安检肯定是必须的。我们平时去当地银行、电信局、大商场等都要搜身检查的。我已快到工厂,问问情况再说。
到了工厂,外面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军警持枪守卫。平常走的厂门今天开着,一群身着蓝色制服、手拿乐器的乐队进去了,但不让我进,让我走正门。到了正门口,陆陆续续有当地人进去,一一被搜身检查,而且很严——掏出衣服和包里的东西仔细检查,还要到身上搜摸。刚好有一个记者通过,安检人员还要他把摄影机打开检查。
我说明来意要进,他们说必须检查。我给总经理打电话,他出来了。我说几个中国技术人员要被搜身,他们今天不想来了。因为在我们中国只有嫌犯才被搜身,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总经理说,今天总统要来,安检自然是要做的,任何人都不例外,即使奥罗莫州的官员也要检查。针对的是所有人,不是针对你们中国人,你们是我们的好朋友。我说那他们今天上午不来行不行,等下午剪彩仪式结束了再来。他说几台机器刚开始运转,一旦出现问题,总统来了怎么交代。我说如果要搜身他们还是不来的。最后总经理和安检官员说了说,说他们来就不要搜身了,我这才过去喊他们来。
见到他们,说明情况,他们还是不高兴。我说入乡随俗,在这个国家就按这个国家的法律和惯例办,人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咱们不这样,他们会认为是对他们的不尊重,总经理已答应说不再搜身。他们这才勉强回工厂。
到了工厂正门口,要进去的人一一被搜身检查,人们都很配合。我们要进去他们还是要搜身。梁工程师很不情愿,他说我们可以把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掏出来让你们检查,但不能碰我们的身体,那是对我们的侮辱。安检人员是联邦政府的,他们不听任何人的解释。梁工一气之下把上衣给脱了,袒露出雪白的肉体让他们查。他们也笑了,最后不了了之。
安检进门费了不少事,进去后就没有事情了。院子里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代表,在临时搭设的棚子底下等候,每人进来后发一顶工厂员工戴的长檐蓝色工作帽,还有一枝月季花。我们进去后就直接到车间工作,因为还有很多活要干。他们各自忙各自的,我则四处走走,看需要什么,有啥不懂的帮他们翻译解释。我不时到外面瞧瞧动静,看总统什么时候到。
快到十一点,我听见外面乐队奏乐声,就出了车间去看,总统的车队姗姗而到。总统坐的是越野巡洋舰,车直接开到院子里剪彩的地方。
剪彩就设在车间门口,很是简单:一道红绸缎,中间系着一朵花。车门打开,在他人的帮助下,总统颤悠悠地下了车。他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用老态龙钟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个子不高,身材臃肿,戴着眼境,拄着拐杖。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给他献上了花,他连一眼也不看,就随手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然后一瘸一瘸地走到彩带前。工作人员递给他一把剪刀,也没有人说剪彩仪式开始之类的话语。他更是一言不发,有气无力地把彩缎剪断,将剪刀还回身旁的人,周围的人稀稀拉拉地鼓鼓掌。紧接着,他在别人的护卫下,晃晃悠悠地向车间走来。记者们在前面拍照、摄像,一旁有许多荷枪实弹的保卫人员。
总统在门口的编织机旁停了下来。机器轰鸣,织就的纱袋缓缓地向上升,在一边卷成卷儿。稍后他向里面走去,甚至没有到生产纱锭的大机器那里去看,就被人领到大厅里,那里早就准备好了椅子,别人扶他坐下,有一帮记者上前拍照。总统好像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周围有几个手持冲锋枪的保卫人员担任警戒。其他人员则在几个机器跟前参观,不时询问,我帮着翻译解释。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农业部长的人问我机器的产量、性能等问题。我做了翻译解答。总统在大厅里坐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样子,就被人用轮椅推走了,其他人也就一一离开。
当地人告诉我说,埃塞俄比亚总统只有象征意义,没有实际权力。总统由无党派人士担任,不得有任何政治组织背景,卸任后亦不得参与政党活动。现任总统名叫吉尔马·沃尔德·乔治斯(Girma Wolde Giorgis),在任已近十年了。所以对这位老态龙钟、徒有虚名的总统人们也就认可了。图卢布卢是他的家乡,于是邀请他来参加投产剪彩仪式。
今天是埃塞俄比亚农民协会成立十周年,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代表来这里参加会议。会场布置得不错,有一个舞台,舞台两侧前方是临时搭建的棚子,一边是总统和官员嘉宾,一边是普通代表。舞台上有人唱歌跳舞,台下有一群人跟着跳了起来,好不热闹。非洲人就是这样,他们都是天生的舞蹈家。有人甚至跳到台上和演员一起对舞,无拘无束,也没人干涉,也不管总统是否在场。
接下来是代表们发言,因为说的都是当地语,我们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好像是协会的阶段总结,工厂的筹建、开工、投产之类的话。还颁发了奖品。最后是总统讲话,他有气无力,也不知都说些什么,但冗长,到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整个过程中,厂房外有警戒人员,院子房屋的拐角处,大会现场都有戴墨镜手持冲锋枪的保卫人员。
在安全人员的保护下,总统和高官们一一离开,其他人也渐渐离开。有的代表又回到车间看机器。有些人看完出门时,对我们脱帽鞠躬致意表示感谢。在厂方的安排下,我们来到镇上最好的饭店。饭店外面有持枪的保卫人员,所有代表都在这里用餐。看到又要一个个搜身,几个温州人不想在这里吃了。他们要厂方把他们送到住处用餐。因为早上的事都知道了,最后也没有再搜身。
进去一看,原来总统正在院子的席位上用餐,我们才明白为什么还要搜身。用餐的人员排成长长的队伍。我们进去得虽晚,但他们要我们去洗手(当地人用手吃饭,饭前饭后都要洗手),洗完手就让我们直接排到前面吃饭。午饭是当地的主食英吉拉,配以各种肉类蔬菜,由自己挑选。
一顿饭拖拖拉拉吃了近两个小时,总统走了。没有车辆,我们只好在饭店里聊天。大厅里有一台电视,正在转播尼日利亚和埃塞俄比亚的足球比赛,埃塞俄比亚以2∶1领先对手,饭店里的人顿时欢呼雀跃。非洲人非常喜欢足球,在最偏僻的乡村野场上都有孩子们踢球的身影。因为贫穷无钱买足球,有的用布做成球当足球踢。尼日利亚是非洲的足球强国,能领先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事。
伴随着欢快的歌声,外面有几辆车进来,我们赶快出去看。车子在院子里停下来,从车里走下来一对身着婚纱礼服的新人,他们要在这里举行婚礼。一帮伴娘伴郎还有亲朋好友围着新人的车子尽情欢唱,载歌载舞,好不热闹,我们赶快拿起相机拍照。饭店的环境很优雅,有好多花草树木,喷泉造型。随后新人们围着喷泉缓缓漫步,新娘长长的婚纱拖在地上,亲朋好友伴随其后,唱歌跳舞,很是欢快。摄影师则不停地拍照录像。我也拍了不少照,还和新人们一起拍了合影。没想到新郎还认识我,而我对他却没有一点印象。在这个小镇只有我们三个中国人,自然有很多人都认识我们而我们不认识人家。
忽然间哗啦啦下起了大雨,大家赶忙躲到饭店里去。现在到了雨季,雨常常骤然而来,毫无先兆,但又会戛然而止。婚礼仪式继续在饭店里举行。
不多会儿雨又停了,天空还出现了彩虹,婚礼又搬到院子里举行。这样的婚礼我在当地见过多次,但几个温州人却很感兴趣,不时随着歌舞的节奏晃动着身体。这时我们的车也来了,一辆车送我回医院,一辆车送他们回住处。
这个星期天就这么过去了,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星期天。
我在非洲拙园乐
我喜爱的高原雨季即将过去,漫长而干燥的旱季日渐来临,但我并不感到失望。虽然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如春天般的雨季要离我而去,但我可以育出满园的春色。我喜爱种菜,我的菜园绿波荡漾,生机盎然,是我旱季里的春光。
雨季里几乎天天下雨,旷野里芳草萋萋,碧草连天,放眼望去,莽莽绿绿。但菜园野草遇水疯长,蔬菜荒芜,泥泞积水无法进去锄草耕耘。雨季里气温低雨水多,菜不好长,菜价上涨。旱季的到来给菜园带来希望。
我们的所在地——图卢布卢,是埃塞俄比亚一个偏僻荒凉的无名小镇。土地贫瘠,物产稀少。蔬菜主要是包菜、洋葱、土豆和西红柿老四样。来后不几天就吃烦了,于是我决定自己种菜。
当然种菜之于我,并不单为解决吃菜问题,而是兴趣使然。
我是农家子弟,上大学之前一直在农村里生活,放假经常帮家里干些农活。祖辈们在土地上的辛勤劳作我耳闻目睹,农民的艰辛我深有感受。于是我下决心要跳出农门,永远地离开农村,远离土地。然而,不曾想到,耕种的意识就像一粒种子,深深地埋在我的心里,只要有水分和阳光,就会发芽生长。
2001年,我作为援外医疗队员来到厄立特里亚。当地蔬菜单一,工作之余,我和队员们开始种菜。我这个从来没有种过菜的书生,在这里成为种菜的“行家里手”,因为队里不少人从来没有见过种菜。而我虽然没有种过菜,但在农村见过父辈们种庄稼种菜。凭着记忆和上学时学的农业基础知识课,我种的菜虽不是每样都长得很好,但大多数还长得不错。队里我们四个爱种菜的人成为种菜小组的“专家”。
2005年我参加援赞比亚医疗队,去时带了很多蔬菜种子,继续种菜。我们驻地的院子很大,每天下午天凉了,我就去菜地干活。挖地,做垄,播种,浇水,施肥,间苗,除草。种的有洋葱、包菜、大白菜、萝卜、韭菜、生菜、香菜、芋头、豆角、茄子等。菜园生机勃勃,赏心悦目。后来我扩大园地,还种了玉米、花生、草莓等,凡到过我们驻地的人都对我的菜园大加赞赏。种菜不仅解决了我们的大部分吃菜问题,也给我们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今年我来到埃塞俄比亚,种菜自然是少不了。我们驻地的后面是一大片荒地,杂草丛生,荆棘遍野。但屋后有水管,浇水方便,我便选择在这里种菜。我从街上买来了小锄头、铁锨等工具,在茅草地里开荒挖掘。每天下午日落时和天亮后,趁着天气凉挖掘不止。每天挖一点,不着急也不怠慢,只在享受这开垦的乐趣。没想到,两周后竟然挖出那么大两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在地里先后种了白菜、萝卜、生菜、豆角、香菜、韭菜、蒜苗、黄瓜等当地没有的中国蔬菜。种菜成了我每天早晚的必修课,浇地、除草、间苗、松土、施肥,乐在其中。看着自己种的菜一天天发芽、长大,心里充满喜悦,也有一种成就感。不仅可以食用,更是为了欣赏。闲暇时来到地头,看着自己的菜园绿波荡漾,满园春色,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菜园也成为院内一道风景,引来不少当地人的观赏和赞许。
多年种菜,我对种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使我忘却了艰苦,淡忘了烦忧,锻炼了我的身体,愉悦了我的心情,更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种菜让我有陶渊明那种心归田园的淡定感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并不在于收获,而在于享受恬静的田园生活。我在这艰苦的环境里,“顶烈日以壮体,迎清风似沐浴”“疗病似乡里郎中,锄耕如山野村翁”(我的歪诗),觉得我自己也融入在这山水中。
有了自己的菜园,什么时候吃都是最新鲜的,也是绿色无害的。我种的菜我们三人吃不了,送给首都的队友们,大家很高兴。让当地医生护士和邻居尝尝,他们赞扬我们中国人的勤劳。我们的两家邻居看见我种的菜好,自己花钱雇人开垦种菜,可他们哪知道自己亲手种菜的乐趣。雇来的人只应付差事,菜园无人管理,自然是草盛苗稀,长不好菜。
都说中国人勤劳,我们自己并不怎么觉得。可一到国外才知道原来我们是这样的勤劳。每到一处,中国人首先就是自己解决生活问题。粮食可以购买,蔬菜就自力更生了。非洲蔬菜单调,没有我们中国人喜欢吃的萝卜、白菜、韭菜等。种菜让非洲人最能直接认识到中国人的勤劳。种菜其实也是一种化解思乡之情的好办法,吃上了家乡的蔬菜,觉得也像在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