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匆匆的离开了吴县。
计划中的第二站叫杨树林,很乡土的名字。却是个文化气息浓重的大镇,据说曾经的出海三年找到新大陆并且活着回来的英雄杨子航就是出生在这个城镇呢。受他的影响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受到了政府的关注,很快就繁荣了起来,以前很多不被注意的遗址古迹都被保护起来了,经过完善的规划变成了今天的文化古城。
虽然只与林硕他们路过的吴县相隔一天的路程,两个城镇的差距可是天差地别。
经过了几道工序终于进到这座西昂的文化之都,林硕的第一感觉就是人多。也许是因为在吴县的萧条印象还在林硕的脑海里没有消散,在这里放眼望过去,人影重重。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林硕只在两个地方常待过,一个是炎县另外一个就是颜国。炎县是个自由的地方,人口成分复杂管制自由,那里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特色就是没有特色。而颜国却又是另外一番风味了。庄重沉稳大气是那个国家的特色。而西昂,也许是因为内乱刚过去的缘故,这个国家,即使是这样一个远离国都的城镇依然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信步走在这样的街上,林硕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竖立了起来。即使自己已经失去了超长的感知能力,也能感觉到那样的注视,来自四面八方——猜疑、恐惧、不怀好意。那样的视线交织在空气中,即使不是有意也会有大量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数量众多,无法避免。或者说,所有的人,都这样警惕、防范着未知的危险。
明明是那样的热闹的商业区,人声鼎沸,笑语嫣然,却好像一群被食肉动物盯上的麋鹿群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四散而去。林硕还不怀疑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逃跑路线。
事实很快证明了林硕的猜测真的很正确。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见周围的人迅速像周围散去,街道中间迅速空出。
林硕被欧阳带着也像路边闪开,抻头望去,远处的街道上几辆马车缓缓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竟然是囚车。四面用黑色的玄铁做成的牢笼,里面似乎有几个男人,看不清楚长相。萎靡不振的样子。
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马车车轮压倒地面的声音,明明那么多的人,如此之多,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安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在囚车从林硕面前过去的一刹那,林硕看见了地狱的场面:在那样温暖的阳光下,几十个人头像是大蒜一样被窜在车箱后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上,新鲜的血迹刺痛人眼。
林硕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到脊背,让他浑身都无力。
只有靠在欧阳的身上才不至于跌倒,林硕不是胆小的人,但是他毕竟是现代人,生活在法制社会的人很难想象在封建社会君权如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一分钟左右,囚车就走过了这条街道。人们渐渐的从那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接着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刚才只是几个富家公子招摇过市了一样毫不稀奇。
林硕竖起耳朵倾听,终于听到一个老婆子在喃喃自语道:“作孽啊,作孽啊,那么多孩子啊,都是孩子啊……”一个老汉上前拉起老婆子的手渐渐的消失在林硕的视线中。
找了一家小旅店,明明顾客稀少的小儿都在打苍蝇了。可是林硕和欧阳想要住进去仍然遭到了详细的盘问。在付了二两银子的定钱以后,才终于得到了一个落脚之地。
进入房门的一刹那,林硕的笑脸就维持不住了。这是怎么了?
在父亲留给他的大量书籍里,林硕了解过这个国家。西昂的国王是个仁慈的君主,重文轻武,喜欢舞文弄墨。缺乏杀伐决断的魄力,这也是后来几个王子夺嫡导致内乱的一个根重要的原因。
这样的一个皇帝的统领下,怎么会有人如此的血腥残暴?
“不舒服了?”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林硕蔫蔫的答道。
“那么主人小睡一会,我去嘱咐小二弄些开水和食物。“
“等下,乐乐,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
“乐乐……“
“没什么,换了个国王罢了。“
“……莫言……登基了?“
“是。”
林硕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再问下去只是在为难自己,可是,林硕更不喜欢去逃避,如果真的要来的事情,那么不如坦然接受,即使肮脏卑劣,也要光明正大。
“那些男孩子,是怎么回事?”
欧阳没有立即回答林硕的问题,他用那双深色的眸子探究的看着林硕的眼,想从中看出一点情绪,很可惜,失败了。
“这不关你的事的。”欧阳轻声但是肯定的说。
林硕没有说话,就那样的看着欧阳,带着坚持。
叹了口气,欧阳疼惜的看着林硕说道:“我听到街角的几个莽夫在议论,似乎是王在找一个少年……“
“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被杀死?“
“各地的官员依照王的要求送去可疑的对象。王的脾气嗜血暴躁,送去的少年都不是王要找的,就都变成了尸体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罪名呢?“
“叛国。“
即使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结果,林硕还是觉得沉重。
“是我吗?”抱着侥幸的心里确定一遍,只因太过沉重。
欧阳没有说话,只是递上了一张通缉令。上面的少年眼神倔强,容颜如画,风华绝代,真是那张面具下的脸。
夜半,喧嚣了一天的街道终于沉寂了下去。
室内,一灯如豆。已经摘去易容的欧阳长乐静坐在桌前,静静的沉思。翠绿色的眸子里平静如湖水。
仿佛幻觉般,在屋内最黑暗的角落突然就有了一点的变化,似乎暗影浓了了一点,仔细去看又似乎没有。
仔细感知,连空气的波动都没有。
欧阳长乐却仿佛被惊醒般抬起头,看向那里。
“长乐,你不惜动用暗部叫我来此,为何?”黑影缓缓的走出暗区,渐渐的显露容颜来。竟是个绿眸棕发的老者。因为穿着包裹全身的斗篷所以看不出体态着装。
“师傅。”高大的男子待老者走到近前时就那样恭敬的跪了下去。
老者被惊的后退一步,睿智的绿色眸子里满是讶异。教导欧阳长乐十五年,尽心尽力,也只换来他临行前的一跪。他知道这个男子对他感激涕零,他只是太骄傲。对他而言,跪,代表乞求。让他求,不如让他死。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当年在拜师礼上被抽打的鲜血淋漓也站立着完成整个仪式的倔强孩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他的一跪之下,放他离去。
现在,这个男子再次跪在他的脚下,为何?
良久……老者一声叹息:“长乐,你何必如此呢?你这一跪,自知要师傅的命,师傅也会给的。起来吧。”
欧阳长乐没有起身,只是同样用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看着老者,沉声说道:“师傅,徒儿不孝,让您费心。”
老者自嘲一笑:“当年是为师的固执了。还提那些干什么,说吧,你今日所谓何事?“
“师傅,徒儿想要当王。”
知道欧阳长乐所求之事定不寻常,可是却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个要求。
“长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徒儿知道。”
“长乐,帝王之位岂是儿戏,容你随心所欲?”
“徒儿不敢,徒儿句句皆是真心。”
……
“那你可知当前局势?”
“徒儿知道,徒儿愿意以命相博。”
老者看着爱徒眼里的执着,心理叹了口气。他看着欧阳长乐长大,知道这样的欧阳长乐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死不休的决心。
此时的欧阳长乐是多么的熟悉,当年那个孩子就是以这样的执着和坚定才能让他在众多的候选者当中被他挑中,就是这样的坚定才能让他倾尽全力相助。也是这样的坚定让他逃离了那个牢笼。当年他所有的坚定都为了母亲,那么,他今天的坚定为了谁呢?
“你当年为了逃出那里,不惜自毁一目。”老者紧盯着欧阳脸上被巨大疤痕划过的左眼,紧接着问道:“今日又为何想要重回那里,陷入纷争?”
“为了……我自己。”
“那么……”老者的指尖轻动,被厚重帘幔遮挡的床就显露了出来,露出里面熟睡的绝色人儿:“他又是谁呢?”
似是被老者射出的劲气惊动,林硕不安的动了动睫毛,却没有醒来。
欧阳长乐缓缓的起身,缓步走到床前,每一步像是踩在心头般让老者惊心,那个男子,何时有过这样沉重的步伐?
欧阳长乐就那样凝视着熟睡的人儿,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变得柔和,出口的声音坚定如铁:“他是我的主人。“
任老者如何猜想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主人?
老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出现了幻听了。主人?对于火云国人来说,主人是等同于神的称呼。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老人的脸上渐渐的出现了狰狞的迹象。他从不知道他那能轻松放弃到手的至尊之位的徒弟原来也是有执着的。不是为了已故的杨夫人,不是为了火云的百姓,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妖魅般的男孩。
一个国家正统的王子,一个最可能成为帝王的王子竟然认了主!
稍有不慎,火云将有亡国之祸。不可原谅。
这个妖孽,怎么存活?
感受到了老者对林硕的蓬勃杀机,男子缓缓的转头,盯着老者的眼,轻声说道:“
“师傅,他死我亡。”
四个字,却在老者的心里掀起来惊涛骇浪。他知道来不及了,他最心爱的徒弟陷入的魔障,如果他的生母杨夫人还在也许还能救他,现在,他无能为力。
老者颓然的放下了举起的手掌,心里一片凄凉,他最优秀的弟子,火云国最受拥戴的三王子,已经死了。
现在的这个想要权势的人早已经不是那个豁达淡然的三王子了,他现在,是火云国的敌人。
师徒一场,下次见面恐怕就要兵戎相见了。想到这,老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长乐,师傅又怎能放心把国家交到这样的你手里。你既要王位,自己去取吧。只是到时,为师为了火云,定会取你性命,你好自为之。”
师徒十五年,老者了解欧阳长乐,欧阳长乐何尝不是对老者了如指掌?
既然想要得到老者的尽心帮助,又怎么能任他离去成为自己的阻碍?
“师傅”欧阳长乐叫住想要离开的老者,再一次双膝着地,把手做拳型指向太阳穴的位置,那是火云国人对神膜拜时才会用到的手势。
“欧阳长乐在此对神起誓,如若有谁危害火云国江山社稷,定不姑息。誓死除之。”
现代人理解不了古代人对于神明的敬畏,就像古代人也不会理解现代人对神明的无所谓一样。对于宗教的信仰,很多时候让人盲目的去笃定一些事情。
就像现在,老者就停住了脚步。
他不相信有人敢渎神,所以他相信了欧阳长乐的话。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也不愿意相信欧阳长乐会迷失,意志坚定一直是他最欣赏的品质。
那么,长乐只是迷恋这个男孩子吗?
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更难得的是,进人言,心博爱。这样的欧阳长乐一直是最适合的帝王人选,奈何他却向往自由的生活,在生母杨夫人死后就连自己都束缚不了他,当年他自毁一目,谢师请罪,放弃王位本就可惜,今日他却为了一个男孩想要重夺王位,到底是福是祸?
心下思量良久,老人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欧阳长乐,再怎样也不会做出伤害国家的事情。
“如果这个妖孽危害到江山社稷时,长乐打算怎么办?”
“对神起誓,杀之。”
“既然如此,等我消息吧。”
话音刚落,人影就已消失不见。
欧阳长乐在老者消失了好一会,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俊朗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安然。
缓慢的,他的脸上就浮现出嘲弄的神情来,自言自语道:“师傅啊,徒儿什么时候信过神?就算是你们的神明想要伤害他我也不会允许,又怎么会为了江山社稷去伤害他?师傅,徒儿……不孝。”
轻抚男孩天使般的睡颜,欧阳长乐轻声自语:“硕儿,相信我,谁都不能伤害你。”
解开林硕的睡穴,果然看到男孩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的睁开了明眸。
“乐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林硕放心的又闭上了眼睛,缓了一会,才终于挣脱了迷蒙的睡意。
“我怎么啦?觉得不舒服。”
“没事,只是梦魇了。醒了就好了。”男子柔声说。
“乐乐,你怎么了?”男孩突然就自然的问道。
“我?怎么这么问?”男子疑惑的问道。
“只是觉得乐乐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男子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紧张。
林硕真的就细细地想了一会,皱着好看的眉说道:“说不上来……”随即又笑开了:“呵呵……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乐乐。”
“我也……喜欢主人。”
欧阳长乐知道,林硕的喜欢和他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变成一样的。
他有信心,而且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