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明举起疲惫的右手,把那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映他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核桃树,把整个院子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占了。他很惊讶,从前那个小核桃树都长这么大了?穿过核桃树,他看到房檐下面站了好多人,熟悉而又陌生。
“小明呀!”
“回来了呀,哈哈!”
“呀,大学生回来了呀!”
“媳妇带着没?”
小明不知道说什么,强把笑容挂在脸上。
“呵呵,都没人要我呢。”
“怎么没人要,是你眼光太高了,你看得上的有几个呀?”
家里来了好多人,因为妹妹张小华将要结婚的缘故,都过来帮忙。房檐下面站的大都是他堂哥、堂弟,年龄相差不大,小时候经常玩,说话也没半点严肃。院子顿时因他而热闹起来,一个好久未见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无论来说也是一件高兴的事。虽然他们问的问题,小明不愿提起,可是这股强大的乡情把那种无奈和不情愿都压下去了。小明提着行李,从门口向里面走去,感觉走了好久,像在走红地毯,千人万人都在注视着他。他的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在村里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地走来,上学时,人们都羡慕他。现在大学毕业都了,都五年了,还没有结婚,恐怕也是传遍乡邻。这样一种巨大的落差放到他父亲张爱民和母亲李珍荷的头上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们好可怜呀,何罪之有?为什么这要背这么一个沉重的包袱,难道他们一生的担子轻吗?
小明快走到房门时,张爱民走出来,笑着说:“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小明说:“是呀,火车早上六点就到西京,下了车就没停,直接去城西客运站坐车,所以回来早。”
爱民迈着匆匆的脚步,把小明的行李拿着,放到正房最里面的板凳上。在几个简单的动作中,小明感觉得到父亲真的老了,头发白了好多。爱民是很干练的人,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现在动作慢了,尽管他装出年轻时的那个样子。小明刚准备站在房檐下面,和堂哥、堂弟晒晒太阳聊聊天,毕竟好久都没见了。
“小明,小明!”小明听见爱民急促的喊声,刚回来有什么事,这么急。
小明回到正房里,原来里面摆着酒席,几个年龄大的人坐在一起促膝长谈,有的好久没见过,有的还根本不认识,可能是小华老公那边的人。
“来,让小明把你们敬敬,他刚从鹭岛回来。”
他们都说:“不用了,娃刚回来累的,快让休息一下。”
“没事,小明过来!”
爱民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杯给小明,小明倒满了酒,从上座到下座依次敬酒。
坐上座的是七爷,爷爷那一辈,他最小,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其他都已去逝。七爷排行第七,爷爷排行第五,看着七爷,小明突然想起爷爷,爷爷在他上高一第一学期那一年去逝了。
爷爷去逝那天,正好是周六,刚入冬,天突然变冷了。小明前一天从高中回来。高中在县城,离家很远,坐车得两个小时,一个学期也回不了几次家。下午小明去爷爷家,爷爷在院子当中的一个长凳子上坐着,感冒很严重,眼睛闭着,不说一句话。
“爷爷!”小明一叫他,他才缓慢地睁开眼睛。
“你现在在念什么书呀?”
“念高中了,刚上高一!”
“是初小,还是高小?”
小明不知道初小、高小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小明说:“反正是高中,小学上完上初中,初中毕业就上那个。”
小时候小明和爷爷经常有说有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现在都不知道小明在上什么学,好像活在两个世界里。那天小明和爷爷再没有说什么话可说,就离开了院子。自从奶奶去逝后,爷爷一直一个人住着,不跟他儿子在一起住。当晚大伯张爱国还守着爷爷,直到深夜两三点才回自己家,没想到爷爷睡着之后就再没醒来。
接着小明敬了张爱国,张爱国说:“我再不愁啥,你愁你这个婚事呢。你看鹭岛那么远,是不是那里人不相信咱们这里人,还是竞争压力太大,所以没找到对象。实在不行你就回西京,再说你大学毕业后户口就落在西京,不像人家到上海呀,到天津,人家户口就在那,找好工作也容易。”
七爷说:“爱国,你少说点,整天不干活,就喜欢喝酒,是不是今天酒喝多了?娃刚回来,就让早点敬完,回他自己房里休息。”
爱国说:“才喝了多少就醉呀?小明去鹭岛的时候我就给爱民说:让小明呆在那个工厂,不要去鹭岛了。人家是国企,就算效益不好,政府总会管呀,不管厂里那么多人失业怎么办?他就放任着小明乱跑,娃娃不懂事,大人都不懂事?如果不去鹭岛,婚姻这事能拖到现在吗?”
爱民说:“哥说得是,当时有一点大意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听父亲这么一说,小明不知道怎么回话,一直沉默着。
小明再敬了一个人,名叫张小刚,应该叫他哥,可是年龄跟张爱民差不多,一辈子干国家的事,现在已退休,在家里闲着,不用种什么地,也不用操什么心。儿女都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孙子们都上小学了,闲得只剩下打麻将。
最后敬了小华老公那边的人,小明也不知道称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听见爱民说:“这是我的大娃,在外面打工,平常很少回来,都三年没回家了。”
过了会李珍荷来到正房,拿着面勺在面袋子里舀面,准备和面,看着小明,笑了一下,说:“哟,小明回来了。”
“是呀,妈,呵呵!小华呢?怎么不见?”
“跟她女婿到县里取结婚照去了。”
“照一个相还跑到县城里照呀?都马上结婚了,结婚照还没出来?”
“谁知道呀,那你敬酒吧。”
“好的,你忙吧。”
小明看见母亲还是老不注意形象,面粉在脸上沾了几处,还有锅底的黑,脸上一片白,一片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