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拜祭完那些亡灵，老远就看到夜灵拄着藤木拐杖的身影，我借口要上厕所，打发叶傲天去帮忙垒墙，自己悄悄跟在夜灵身后。
本来是想假装“偶遇”，但夜灵的步伐突然变得很快，似乎是急着去什么地方一样。而且她时不时戒备地东张西望，让人莫名有种想偷窥的欲望。
我本来就是那种禁不住好奇的人，见她行为中的警惕，于是顺其自然就起了探究的念头。
一路东躲西藏，绕过好几条僻静的小路，夜灵才放缓了脚步，这个地方我认得，我曾和萧媚儿带着那一群失去主人的使兽来过，再拐个弯就能看到一大片幽绿色的森林——幽冥森林。
当初刘靖说过，当立咒人死去，使兽与人之间的契约就终结了，那些变回普通动物的灵兽就会被送往幽冥森林。在奉神之都，幽冥森林确实是那些失常灵兽的栖息地，而且这个森林无论冬夏，常年一片幽绿，丝毫不受自然天气的影响。
当年，夜灵就是在这座森林独自呆了许久，出来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虽然来过这座森林，但却没有深入进去过，我们只是在森林入口把那些灵兽放出来，那些迷失方向的灵兽就像突然找到了家一样，自觉而有秩序地涌入幽冥森林深处。
看着夜灵往森林深处走去，我也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钟，我一直跟夜灵隔了一百多米的距离，越往里走，越发现这幽冥森林奇异，沿途的树木一棵棵都有十几二十米高，笔直耸向青天，树干少说得五六人合抱才行，幽绿的树干氤氤氲氲，烟雾缭绕，破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就在我抬头仰望树空，感叹的空档，夜灵的身影却突然不见了。
我瞪大眼睛又看了看前方，的确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估计她应该走得不远，赶紧跑上去追。但左看右看，还是没找到夜灵的影子，然后，我悲剧地发现，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该从哪儿出去。
静静地站立在这些参天大树当中，我努力地环视着周围，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线索。
慢慢地，耳中开始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野兽叫声，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我引起注意。
我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声音是从我后面传来的，我试探着往后面走，那野兽嘶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我觉得这声音中没有兽类该有的凶狠，也没有丝毫的敌意。
我越靠越近，面前树影重叠，通过那明暗交织的空闲，我隐隐感觉到前方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绕过树干的障碍，那本不真切的东西越来越清晰，我诧异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时一块被参天大树包围的巨大空地，空地中，树干间，是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的灵兽，狐狸，狼，熊，蝙蝠，鸽子，老虎，豹子，老鹰，兔子......各式各样的灵兽，全部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偶尔的嘶鸣，都会引起阵阵兽风，让人有种不真切的震撼。
“还以为你找不到了。”
嘶哑的声音，兽群中渐渐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白色斗篷下那双眼睛格外犀利与凛冽。
“你......早知道我在跟踪你？”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夜灵的手轻轻挥了一下，最前面那只巨大安静的黑豹猛然窜起，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过来，慌乱与措手不及，我的手臂下意识挡在面前，一股阴风刮过，我颓然地摔在地上，那只按在我肩膀上的黑色爪子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甚至于连爪间的利刃都没伸出来。
我慢慢放下手，那只黑豹安静地注视着我，扇动的鼻息间，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血腥。
我疑惑地看向夜灵，夜灵又一挥手，那只黑豹的爪子跟着收回，如一只听话的猫咪般，慵懒地走向夜灵，在她脚下亲昵地蹭着。
“只是给你个小小的警告，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夜灵低低地说。
我爬起来，却没有选择逃跑，“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想？我只是不想给我的族人带来灾难，杀了神的使者，天神会降罪于人间。”夜灵冷哼一声。
“人可通天，却需要拿最珍贵的生命来交换。像姐姐这样天生道行高深的人，寿命本就比一般人短，可是，他们还是提前让她......”
似追忆什么，夜灵突然打住，抬头看了看那云雾缭绕的天空。
我脑间猛然一亮，赵伯曾经说过，左冥就是因为透露了太多天机，而遭到天谴早逝，莫非，夜娘也泄露了什么不该说得事情？
“夜娘对你说了什么？”我问。
夜灵低下头冷冷看了我一眼，背对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出声，我觉得她那低哑的语调更像是在诉说一个悲伤的故事。
“姐姐与我从小感情就好，她总是那么温柔可亲地对待每一个人，她比我聪明，领悟事情也比我快，但我却从来没有羡慕或嫉妒过她，因为我知道，她这种超乎寻常的通天算地，是用她短暂的生命来交换的，他们这种被神选来作为媒介的人，寿命都比常人短一二十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不要那么聪明，不要那么优秀。
姐姐死前有一段时间，时常会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她说她怕不能陪我一直走下去。我当时很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即使每天跟在姐姐身边，也有一种再也抓不住她的感觉。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时的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除了悲伤痛哭，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厚葬她以后，我就成了奉神之都的新任都长人选，但我那时怎么会有心情去顾忌这些？我跑进了幽冥森林，这是姐姐过去常与我修习法术之地，我希望在这找到姐姐的影子。
这些灵兽一直是我们姐妹俩的好伙伴，姐姐死时，她的使兽就在这座幽冥森林哀吼了三天三夜，直至力竭而死。如果不是无意间发现藏在那只使兽上的秘密，我恐怕就会如从前般傻傻地敬畏着那些所谓的神灵。
姐姐的使兽是一只纯白的雪地熊，姐姐的死，并没有造成它如其他使兽般疯乱而兽性，它一直趴在姐姐曾经修习的地方，不吃不喝，只是不住地哀鸣。
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这只使兽的异常，直到第四天早上，突然就没有了这只使兽的声音，走近才发现它已咽气，可它的死状又是那么奇怪，睁着那双哀伤的眼睛，就似姐姐身前那般无奈。它的身体已经僵硬，但嘴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张开。我探下身想让它睁大的眼睛安息，却无意间瞥见它口腔上壁那都已经抵到下牙的肿块，再仔细一看，我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肿块，那是被姐姐割开的，因为，肿块上还缝着姐姐最喜欢的雪丝线。
我把线拆开，扒开那个几近溃烂的肿块，里面是用油印纸包裹的一封信，是姐姐死前写的，信上是那些她想告诉我却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我听得有些入神了，夜灵却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她沧桑的背影，我不由百感交集。我大概能猜到信中的内容，怪不得夜灵会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夜娘为什么会在信里说那些违背她从小信仰的话呢？
“我没想过能让你相信。”
不知什么时候，夜灵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冷冰冰地说道。
我实话实说：“谈不上相不相信，我只是奇怪。”
“虽然天界与人界的通道被阻隔了，但世间总存在那么几个人，能在达到至高修为的时候，听到来自天界的只字片语。姐姐，就是其中一个。
姐姐在信上说，当年鬼王的封印，并不是天神的初衷，无论是神还是鬼，他们都不会容忍对方与自己的并存，等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出现这个契机，神与鬼都想有个最后了结。而仅凭鬼族的力量，很难把六重封印打开，所以，神的使者，那个受神指引从异世来的女子，她将会打破六重封印，释放鬼王，到时，人界就将成为他们战斗的陪葬品。
天神绝不会因人界的生灵涂炭而停止这场战斗，这是一场必须要分出胜负的战争，这是神与鬼之间的最后一役。
姐姐还说，最后一役一旦开始，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将不复存在，要么成为神的容器，要么成为鬼的容器，再也不会有人类的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