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惊醒，脑海里还是飘荡着两千年前那段话，那句话，我终究因力竭而没能说出口，所以，才造成了我们如今的兵戈相见吗？
祁滕，不，应该是叶傲天，你对我，只剩下仇恨了吗？
“都想起来了吗？”
睁开眼，对上一双久违的金色瞳孔，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脸庞。
只是，在那双金色的瞳孔映衬下，五官显得更加坚毅，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全然没有一点左阳的气息。眼前这个，确实是芕飖。
芕飖侧倚在雕琢华美的宝座上，暗金色华服内红色的里衬平添一股不可侵犯的圣神。他一条腿搭在金色的扶手上，另一条修长的腿闲散地摆放在前，就那么单肘抵着背椅，淡淡地看着我。
我动了动手臂，一阵陌生的叮咚声响起，看着左手上的几圈细细的金箍，我沉思了一下，微微侧目，正好对上面前的大铜镜，
那张脸，还是李晓芬的脸，只是，又惊艳得太不真实了。
原本略显圆润的脸蛋似被微微拉长，眼前是一张姣好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眉取代了那略显粗糙的浓厚之眉，一双比从前更亮更美的黑珍珠般的眼睛，就连李晓芬一直颇为厌弃的塌鼻子，也变为小巧挺俊的可爱鼻头，那张唇虽然不是格外的艳红，却闪着一层魅惑般的水泽。
我对着镜子摸摸额头，我的额间，也有一朵红色的火焰，虽没有叶傲天额间那朵那样妖娆，却全然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灵力回复的时候，沾染了些鬼丹的邪气。”芕飖微微正了正声，淡淡地说道。
我缓缓起身，长长的黑发顺着我的后背滑落下去，直直落在后膝之处，这样美丽绵长的发丝，也曾是李晓芬向往过的。
此时的我，穿着一身窄袖细腰的白裙，袖角和裙边都是金色的边缀，腰间还缠着一圈一圈金色的细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安静华美的空灵美。
这就是我，苏醒以后的我，原本压制鬼丹的灵力重回到这副肉身之躯内，我没有变为冷冰冰的兵器。现在的我，是一个拥有人类肉体的神。
我赤着脚，裙摆随着我的动作时不时打在嫩白的脚丫上，我在离芕飖一步之遥时蓦然停下，我说：“芕飖，我不再受任何控制了。”
芕飖淡淡一笑，明知道我话里的意思，却未做出任何回应，他伸出一只手，欲触碰我的脸颊，我轻轻偏过头，他的手指微微掠过我的发丝，似停顿了下，又缓缓收回。
“他一定很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才会费这么大劲保住李晓芬的灵魂，让你不用再变回兵器。”
我知道芕飖口中的“他”是谁，心里就会有种淡淡的惆怅，很多事情，总是要在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能想明白。
当初，他看到我手中那个代表“戟”形状的金色印记，应该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可笑的是，我自己还一直以为它是个金色的字母“L”。
以祁滕恨我的程度，明明早就可以杀了我，他没有动手，或许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打破，这由我亲自加封的六重封印，但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说明不止是这样。
祁滕对我，仍旧有情，就像，叶傲天对李晓芬，也是真得动了情的。
否则，以他那样骄傲的个性，又怎么会放下尊严，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的陷阱？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他，其实，是不想伤害我的吧。他杀了左阳，是为了断了我和天神之间的联系，让天神再也找不到我，那样，李晓芬就能回到她的二十一世纪了。
“圣战即将开始。”
芕飖的话语中会隐隐透出左阳的声音，我神情一晃，转过身背对他，轻轻地说：“我不会再伤他的心了。”
叶傲天曾指着他的心脏对我说，这里，曾被你狠狠刺中。
他说得没错，我狠狠伤过他的心，还不止一次。
“戟！”
芕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我听到身后有站起来的声音，芕飖低低地笑出声来，似无奈，似嘲笑，他说：“还不明白吗？你和他的命运，就如你当初在天眼中看到的一般，你们没有那个缘走在一起。”
“想想真是好笑，他费劲千辛万苦保留了你作为人的灵魂，本意是希望你能记住李晓芬对他的那份感情，可惜，却只能使你们之间，越来越混乱。你记住得不仅仅是对他的那份深情，还有身边所有人的情！”
我微微敛下眼睑，遮挡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情丝，西茗，七仔，萧媚儿，狄仲，刘挡，笑笑......那些我一路上认识的人类，现在应该都不存在了吧，从我苏醒的那一刻起，那些躯体中装得就不再是他们的灵魂，而是各色的神或者鬼。
“还记得那个时空的人吗？”芕飖一步步靠近，我却在听到他口中的“那个时空”时，眼内涌现一股迷茫。
那个李晓芬一直想回去的二十一世纪，我的家，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的......那个时空，是我作为人类的起点，感情的启蒙地，那里的一点一滴，人性的美好与丑陋，我似懂非懂的感受着那些爱恨情仇，由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到被各色各样的情感渲染得五颜六色，我能自由随心地表达自己的感觉，表露自己的情绪，我懂得去爱，去伤心，去难过，去原谅，去坚持。
确实是个让我难以割舍的地方，或许，我能和祁滕一起去那个时空。
“你在那个时空，从来没见过神吧？”芕飖突然开口，将我即将飘远的思绪拉回。
我不解，眉头不经意皱起。
“不奇怪吗？你生活的那个时空中，有春秋战国，有唐朝，宋朝，元朝，明朝，清朝，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时空的描述。”芕飖顿了顿，似自问自答般继续说道：“因为这个时空，本就不该存在。是你六重封印的保护，它的存在才不至于扰乱那个时空，但是，六重封印已经启封，这个时空已经开始对其他时空产生影响，如果这个时空不被毁灭，我刚才说过得那些朝代，甚至于你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那些你曾经接触过的一切，不论是人或物，统统都会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我一怔，不留一点痕迹吗？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吗？
芕飖继续幽幽地说：“神界与人界的联系，在两界通路损毁之际，就断裂了。但为了阻止鬼族祸乱人界，神界才会借助人的身体，以将所有逃亡的鬼族捉回地狱。以人的躯体为容器，本就违背了神界的宗旨，上一次圣战之后，神界就彻底失去了与人界联系的能力，这也就是你生活的后世，看不到一个神的原因。”
我睁着那双灵润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芕飖，你总是在最后时刻，出其不意地给我一击。
因为我刻意的庇护，祁滕才能不被天神打扰，安然度过两千多年。这里本该成为我和祁滕不被打扰的清雅之地，那句“等我”没能说出口，终究变成了让祁滕痛恨的牢笼。这两千多年来，打破六重封印，离开这个时空，大概是祁滕能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了吧。
六重封印破除，就如同停止的命运之轮又开始运转，这个时空又变回两千多年前那个追捕鬼族的时空，神界会继续行驶他们的权力，将所有的鬼族拖回地狱。
这个时空是神界与人界联系的唯一途径，但神界与人界本不该再有联系。
所以，捉回所有逃亡的鬼族后，为了人界的正常运转，这个时空必须被毁灭，连同这个时空内所有的生物。
而且，必须将祁滕连同那些跟随他的鬼族一同打入地狱，否则，其他时空会被扰乱，而这哪怕一丁点的扰乱，都会造成二十一世纪的某个人或物从此消失。
“圣战在明日天明开始，戟，好好考虑下吧。”
芕飖似叹息般说道，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威严。
自始至终，我的表情都波澜不惊，我望向门外的天空，只有我自己知道，即使我的眼睛里有光，但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芕飖已经离开有一阵了，我躺在他坐过的那张宝座上，静静地望着门外，谁也看不出我此刻在想什么。我是李晓芬，也是戟，所以，有些感受，我并不想流露在外。
门前忽然有身影一晃，我不禁脱口低唤：“七仔！”
那个身影一顿，面朝向我，他的肩上还蹲着那只叫欢欢的老鼠，身影对我恭敬地一拜，带着七仔特有的音质，僵硬地问道：“戟大人，有何事吩咐小神？”
我盯着门口这个身影许久，他依旧一动不动，维持着弯腰的参拜姿势，我淡淡地拂了拂衣袖，说：“没事，下去吧。”
虽然是七仔的身体，却终究不是七仔了，芕飖，你何必这样试探我呢？微不可察地叹息，祁滕，如果只独独对你有情，那该多好啊！
第二天清晨，当芕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了两个字：“走吧。”
芕飖浅浅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带其他表情的笑，宛如这个身体主人曾经那些纯净的笑，芕飖说：“戟，等这一切结束，跟我回天界吧。人类世界，并不适合你。”
我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做任何停留，我感觉到了叶傲天的气息，他已经在外面了吧。
就像两千多年前那样，即使隔着众神和群鬼，我们的目光还是轻易触碰在一起，我看到他嘴角嘲讽的苦笑，是在笑我的再一次背叛，还是在笑他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念想？
不似两千多年前那样急迫，我静静地立在众神之间，淡淡地与他对视，不是不想念，只是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些什么，要如何对他说。
“祁滕，久违了。”芕飖突然与我并肩而站，幽幽地看向祁滕说道。
祁滕突然就笑出了声，狂妄不羁，他勾着妖魅的唇角，说道：“确实是久违了，那么，不如先送上一份本王的见面礼。”
宽大的黑袖一挥，众鬼之中，走出一群张扬晃荡的人类，不，应该说是装着鬼类的容器。
看着有天神要上去斩杀那些鬼类，我呼得一下迅速移动身躯，瞬间蹿到他们面前，阻止天神的攻击，淡淡地说：“你们退下，我来。”
大概是有了芕飖的默许，那些天神都静静地退回了原位。
祁滕这份礼物，显然是专门替我精心打造的。面前这些依旧摇摇摆摆走向我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张被毁过容的丑颜女子，是曾经被我救过的袁小姐，她旁边，是刘挡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那两个可爱的儿子，迷城满脸涂粉的三娘，看门的白发婆婆，被贪恋迷惑的贾老爷，心地善良的笑笑，默默爱着笑笑的谷子，复活后精神崩溃的王松，失去爱女的董太守，管家大叔......
甚至于曾经把我当成鬼，想一锄头拍死我的大牛都在内，他还是扛着那把锄头，周围是当初追赶我的那帮村民，只是此刻的他们，仅仅是一具具被操控的傀儡罢了。
祁滕真是有心了，他把我一路上见过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我的灵魂，是李晓芬的。李晓芬表面看上去，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但她却是个重情重义，感情细腻之人。李晓芬不会忍心对他们下手的，我同样也不忍心。
轻轻拨动了下耳垂上的金色耳坠，耀眼的金光闪过，面前那些闪着红色欲望之眼的人，齐齐发出一阵恐惧的惨烈叫声。他们双眼中的红色逐渐退去，渐渐恢复正常的黑色。
然而，待金光闪过之后，那些原本瘫软在地的人突然又直挺挺地立起来，眼中又是猩红的血色，口中发出奇怪的吼叫，晃晃荡荡朝我涌来。
我收回手，即使我再次使用灵力将他们体内的鬼类逼出，祁滕还是会将新的鬼类丢进他们的身体，这样没玩没了的僵持，没有意义。
我直接越过这群占着人类躯体的厉鬼，朝祁滕飞闪而去。
就如当年一般，四十八鬼邪抵死效忠，永远会先一步挡在他们的鬼王面前。
我淡淡地扫了眼周围，鬼丹的法力回到祁滕体内，凭他的能力，自然能将四十八鬼邪从地狱里拉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