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去,脸冲着阳台,没再说什么。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他说,“我爱你。”他的声音很温柔,像他以前贴着她耳朵说出来的话。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闻到了他身上干净的香皂味。
“南南……”
现在,她就站在他的背后,离他那么近……她“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把脸贴到了他的背上。
他没有回身拥住她,任她抱着。过了一会,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松开两只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吭声,转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床边坐下,低下头看着地板。
“我有个朋友,读书时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他看看她,停住不说了。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一年两次的运动会,他总是举着望远镜偷偷看她。每次她都能拿第一。他特别喜欢看她的脸,还有她的小腿,她的小腿是那种纺锤型的……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的脸,很黑,很脏……”
徐北突然有些哽住了,他的眼睛又一次转向南。她知道,但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在他的头顶上方,在他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卧室高高的白色天花板上,灯影些微摇曳。
“衬衫弄皱了,就和揉成一团的卫生纸一样。”说着徐北微微皱了皱眉,两只手下意识地往外推了推。
“后来他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她嘲笑他。他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
春天的微风在房间里来来去去,白色的窗纱在南的眼前反复出现。她想,应该把窗关上的,怎么把这给忘了?接着她又想,要是她站起来去关窗,徐北会怎么想呢?她其实很想打断他,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呢?
“和第二个女朋友上床时……你看过一本叫《色情史》的书吗?”
南摇摇头。
“那本书是一个叫乔治·巴塔耶的法国人写的。他在第一章的开头引用了一段话,大意是,如果没有激情、快感,只凭观看人类自身丑陋的性器官,人类的繁殖恐怕很成问题……”徐北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南闭上了眼睛。但是徐北的声音,她已经很熟悉的那个声音,仍旧开着。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让他说吧,说完就没事了,也许还来得及再看一张碟。
“后来他遇到了第三个女孩,他们很快就上了床。那天他喝了点酒,她抱着他,问他爱不爱她。她的身子冰凉冰凉的,那种感觉,就像骑在自行车上,在一条特别黑特别窄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手把一次次擦到巷子两边的墙上,擦得他头都晕,后来他趴在她身上,他没法告诉她,他多么想吐。”
她想,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的吧。他说的那些,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她想说,我们换个话题吧,但是徐北自顾自往下说了。
“他只想远远逃开这一切。每次他都觉得,自己的身体疲乏到了极点,精神从躯体里飘了出去,晃晃悠悠升到半空,看着那个叫徐北的男人。生活或许就是这么一个黑洞。”
南突然觉得胸口疼,凹陷下去的疼,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慢慢把脚伸进了地上的鞋子里。
“别……夜已经很深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他伸出手拉住她。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此之前,南从来不觉得,他和她会有什么问题。
“我是真的希望……可我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就……那时我们已经挺亲热了,我怕,我突然停止了,会伤害到你……”徐北的两只手紧紧揪住床单,两条胳膊微微颤抖着。
“我只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你也有你自己的需要。”
南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慢慢有了些柔软的歉疚,但很快就转成了脸部肌肉细小的抽搐,最后,他茫然地望着她。
“我其实很想……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知道……可你不会明白我的……”说到这里,徐北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隔了一些距离,南仍然能感受到轻微的颤抖,正从他身上传来。
她没让他再说下去,跪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从嘴角开始,密密地吻着他。她能感觉到他下体的动静,它迅速生长,一直顶到了她的小腹上。欣喜还没有成形,他突然用力推开她,她一下跌坐到了床上。
“对不起,我,说真的,我老是闻到你们女人身上有股子气味,和你做的时候也一样……”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我现在好像又闻到了。”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她害怕地看着他。
“你就不觉得脏吗?”
“脏?怎么会脏呢?”她有些莫名其妙,就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她突然想起,他曾经给她做过一道测试题:如果现在被告知,你必须死,会选择哪一种死法?一是烧死,二是饿死,三是涨死。然后他告诉她,他的选择是二。这个答案表明,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她的脸立刻就红了。她知道他说的这种气味,是有些生腥气的,每次和男人做完爱后她都能闻到。但那难道不是男人自己身上流下的气味吗?
天亮了。
阳光照进来,在床上斜斜地劈出一溜亮。南歪着头看着,她很奇怪为什么它隔了一层窗户玻璃又越过堆得高高低低的被褥还能笔直地射进来,连它的歪斜都是笔直的。
弄堂里有人在摇铃,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唤着,“旧的冰箱洗衣机电视机有阀?”声音由低到高再慢慢低下去,渐渐低得听不见了,周遭便恢复了寂静。在无声的寂静里她听见自己身体内部发出非常细小的“咯咯”声,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低下头弯腰穿鞋的时候尽量不露声色地把头靠近了自己裆部,提鼻子闻了闻,她确定,那里没有散发出什么怪味道。她想告诉他,每晚临睡前她都会好好洗洗自己,并换上一条干净的内裤,她不是一个不爱干净的女孩子。她还想告诉他,书上说的,女人是水做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男人才是泥做的呢,要不然,为什么从来都只听人骂“臭男人”呢?但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张嘴,眼泪就会扑簌簌地往下滚。她拼命给自己打气,必须站起来,回自己的家去,要哭,也得出了这个门再哭。
终于走到门边了。她犹豫了几秒钟后决定回头。她已经努力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她不是那么好打倒的,但是她惊讶地发现,他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卷进了被子里,头冲墙,已经睡下了。
一夜未睡的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像浸在水里烂了根的花,迅速萎谢。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泪水一滴接一滴地往外淌。司机瞅了她好几眼,她扭过头去,死命盯住窗外飞快往后退去的电线杆子。
12
2007-04-11 15:02:08
贾纯:我表妹生了个女儿,我在医院感触很深呀。
南:怎么呢?
贾纯:流产的人,待产的人,孩子在那里。
南:是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孩子出生,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总是大人十分满意这世界了吧,想着要叫一个小生命也一起来看看。不然,不然,又为什么要多喊一个人来承担苦痛呢。
贾纯:以后你会想要孩子吗?
南:如果,如果我可以和一个人很快乐地生活的话。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有啊。曾经想过,要让自己的小孩非常非常快乐地生活。
可是我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得到快乐,我怎么给她呢?
贾纯:其实南你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呢。我能给你什么呢?
南:说点别的吧,我难受。
贾纯:发张她的照片给你看。
南:感觉肿头肿脑。小孩子怎么会那么难看呢?把我所有对安琪儿的梦想都破了。但是没关系,她可以用未来的痛苦交换,交换美丽。草长莺飞的季节,她会在田野上学习奔跑,在她的脚印里,我们是她的孩子。因为我们不会摔倒了,不会奔跑也不会摔倒。
她会在欲望里迷失,她可以在树下实践爱情。我们不用担心,她的黑眼睛会给她一切,一切的经历,一切的不能拥有。
没有天使可以等待、没有安全可以发放。我们的父母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
给她翅膀,让她飞,让她在清晨出发。
13
女孩在阳光下一脸泪痕地走进来。
她坐在床上,眼睛干干的,眼球边缘出现了网状的、丝丝缕缕的红色,嘴唇破了皮,糙糙的,裂出细细的纹路,里头还渗着血。偶尔她轻轻地自言自语起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啊”。她的脸在那个时候皱缩了起来,一道道都是皱纹。
她就这么坐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她下了床,密密地拉上窗帘,严丝合缝儿,并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下,她脱去衬衣和长裤,解下装饰了水蓝蕾丝缎带的白色胸罩,将同样缀有蕾丝花边的内裤捏成一团扔到了地上,完全赤裸着,走到墙角斜靠着的镜子前,半睁半闭着眼,侧身贴了上去。
“来,看看我的身体。”
裸露在镜子前的她是白皙的,只是眼袋略微有些灰肿。她的右手开始轻柔地抚摸自己。先是饱满的胸部,从左到右,揉捏了一会后慢慢往下滑,一直滑到腰部。看起来,就好像是两个女孩,同时在抚摸自己一样。从那里,她的手转移到了背后的臀上。她把双腿并拢了,靠在镜子上。中指顺着股沟继续往下,压着、揉着。接着,食指、中指和大姆指都拢在了一起,轻轻抓着、捏着。不一会儿,她的嘴里就发出了非常轻微的呻吟。
她一边微微上下运动着腰、悠悠地转着圈,一边嘟起嘴,吻着镜中的女孩,碾转着,并且伸出了粉红的小舌头。
她的身体,微微地挣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把她从里面撕开了。她的皮肤,慢慢有了一层粉红色的光。很快,她的脸就涨得通红了,镜子上一小团白花花的水气。
她把中指举到了自己眼前,它被浊白的液体裹着。她把它放在鼻子下,用力闻了很久,直到白色的液体已经干结了,她还在闻着。
终于,她的头垂下了,抵在镜子上。
镜子里的女孩,眼圈慢慢变红了,两行清亮清亮的泪水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她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
“你怎么流得那么快?”
“我来不及擦了。”
她的手指机械地在镜面上来回摩擦着,“很痛吗?”
“我知道……不是这里……”
手沿着光滑的镜面滑了下去,一直滑到了左胸上。
她竖起食指点着那里,“好了,好了。别哭了。”说着,她嘟起嘴,轻柔地吻着镜中的女孩。“你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那一晚,她一个人侧卧在床上,蜷缩着,像一个初生的小婴儿,弯成了一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