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朝中大会百官，皇上诏问谁可做太子的师傅，群臣体察皇上本意，都说太子的舅父执金吾原鹿侯阴识足以担任，博士张佚正色道：“今皇上立太子，是为阴氏呢，还是为天下？倘若为阴氏，那么阴侯可以；倘若为天下，就应该用天下的贤才。”皇帝觉得讲得好，说道：“想设师傅，是为了辅佐太子。如今博士不顾忌纠正我的过失，何况太子呢？”因此拜张佚为太子太傅，而以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桓荣大会诸生，陈列出车马、印绶道：“今日蒙皇上所赐，是得力于稽考古书啊，可不勉励吗？”桓荣认为太子经学已学好，上疏辞谢道：“臣有幸得侍奉帷幄，讲经几年，可智学浅短，无以补益万分之一。如今皇太子凭着聪颖的资质，通经明义，观览古今，没有哪位太子能专精博学像这样的。这真是国家的福佑，天下的幸运。臣师道已尽，所学都已在太子，谨通过掾臣汜再拜回家。”太子复信道：“刘庄以童蒙，学道九年，无所晓识。《五经》广大，圣言幽远，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岂能精通得了！何况不才如我，不敢承教诲。从前的先师感谢弟子的有人了，上则通达经书意旨，弄明章句后请弟子东归，下则离家日久思乡，求谢师门而归。如今我蒙受下列，不敢有辞，愿您预防疾病，多多加餐，重爱玉体。”
……
显宗即位，尊桓荣以师礼，桓荣极受亲近和尊重，拜桓荣二子为郎。桓荣年过八十，自以衰老，多次上书请求退休，每次都加赏赐。皇帝曾经坐车到桓荣府第，叫桓荣坐东面，设几杖，集合百官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以下和桓荣的学生数百人，天子亲自执业，每开口就说：“大师在这里。”礼毕，把太官供具全部赐给桓荣家。其恩礼桓荣竟达如此。
永平二年（公元59年），三雍初建成，拜桓荣为五更养老。每次举行大射养老礼毕，皇帝就引桓荣和弟子升堂，执经书自己在下面讲说。因此封桓荣为关内侯，食邑五千户。
桓荣每次生病，皇上就派使者慰问，太官、太医在路上络绎不绝。后来病重，桓荣上疏谢恩，让还爵土。皇上亲自到他家问安，入街下车，捧着经书上前，抚摸着桓荣，流着眼泪，赐给他床褥、帷帐、刀剑、衣被，好久才走开。从此诸侯将军大夫问疾的，不敢再乘车到门口，都拜倒在床下。桓荣死后，皇帝亲自变换服色，临丧送葬，赐给墓地在首阳山之南。封桓荣哥哥的两个儿子补400石，都讲生八人补200石，其余门徒许多做到了公卿。
绝妙佳句
愿君慎疾加餐，重爱玉体。
原文
有非其人，则民受其殃
帝遵奉①建武制度，无敢违者。后宫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②，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③，出宰百里。有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
《后汉书·明帝纪》
注释
①奉：遵行。
②“馆陶公主”句：馆陶公主，光武帝刘秀之女。郎，官名，皇帝侍从官侍郎、中郎、郎中等的统称。东汉以尚书台为行政中枢，其分曹任事者为尚书郎，职责范围扩大。
③“郎官”句：南宫（太微宫）五帝座后相聚的15颗星，为一星座，称“郎位”，古人认为它们是与郎官对应的星宿。
译文
汉明帝刘庄遵行光武帝刘秀建武年代的制度，没有敢违抗的。外戚之家，不准封侯参政。他的妹妹馆陶公主为儿子请求郎的官位，明帝不予答应，而赐钱千万。他对群臣说：“郎官上应天上星宿，宰辖百里，如果人选不当，百姓就要遭殃，所以不准许。”
绝妙佳句
有非其人，则民受其殃。
原文
马太后以身率下
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①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②，其时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又田蚡、窦婴③，宠贵横恣，倾覆之祸，为世所传。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④。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⑤乎！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⑥，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勑，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褠⑦，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⑧年尊，两校尉⑨有大病，如令不讳⑩，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受高祖约，无军功，非刘氏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四方之珍，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
四年，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为列侯。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太后闻之，曰：“圣人设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齐也。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而复‘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后汉书·皇后纪》
注释
①要：通“邀”，求取，希望得到。
②“昔王氏”句：西汉成帝封太后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同时为关内侯。
③田蚡、窦婴：田蚡，西汉景帝王皇后之弟，任丞相，被封为武安侯。骄横跋扈。死后，汉武帝曾说：“如果田蚡在世，我就要把他的家族灭了。”窦婴，汉文帝窦皇后堂兄之子。任丞相，被封为魏其侯，后因罪被杀。
④枢机之位：重要的官位。
⑤阴氏：光武帝皇后阴丽华。
⑥大练：厚而白的帛。
⑦褠：臂套。即现在俗称的“袖套”。
⑧卫尉：马皇后之兄马廖，时任卫尉。
⑨校尉：马皇后之兄马防、马光，时任校尉。
⑩不讳：不幸去世。
恨：遗憾。
窦太后：汉文帝皇后。王皇后：汉景帝皇后。
条侯：即周亚夫。被封为条侯，故名。
孰：通“熟”，仔细、周详。
拳拳：眷爱之情。
戒之在得：《论语·季氏》：“及其老矣，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得，贪得。
惕：惧。厉：危险。
译文
（建初元年即公元76年，）章帝想分封几位舅舅，马太后不允许。第二年夏天，大旱，分析这件灾事的人认为是由于不封外戚的缘故，因此上书奏请，应依汉制旧典，对外戚封侯。马太后诏令说：“凡是讲到旱灾应对外戚封侯的，都是想讨好于我以求获得福禄。从前成帝时，同时封王太后五位弟弟为五个关内侯，那时黄雾充塞于四方，却不见及时雨下降。田蚡、窦婴，封侯后受宠显贵，骄横任性，而遭倾覆破灭的祸患，是世人皆知而口头传述的。所以先帝（明帝）在世时，谨慎地不让外戚担任朝廷重要官职。诸皇子的封邑，只准有楚、淮阳诸国封地的一半。常说‘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同’。现在管事的人为何以我马氏比阴氏呢？我身为国母，穿普普通通的白缯，吃饭不求甘美，左右的人只穿帛布衣裳，没有胭脂水粉薰香之类的修饰，是为了以身作则为天下的表率。认为外亲见之，当扪心自省，自我约束。没想到他们只笑说太后素来爱好俭朴。前些天经过濯龙门上，见外戚家来请安的人，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奴仆戴着绿色的袖套，衣领衣袖纯一雪白，而看看为我驾车的，比他们就差很远了。我没有发怒加以谴责，只继绝供给他们的用费，希望他们有所惭愧，但他们还是懈怠，不知忧国忘家。了解臣下的莫过于君王，更何况是亲属呢？我难道可以上而有负先帝的旨意，下而亏损先人的德行，重蹈西京时外戚遭到诛戳败亡的惨祸吗？”坚决不让章帝给诸舅封爵。
章帝读了太后诏令悲戚感叹，又再次请求太后说：“汉室兴，舅氏封侯，犹如皇子封王。太后有谦虚的美德，怎能让我独不加恩于舅父呢？况且卫尉马廖舅舅年岁很大，两校尉马防、马光舅舅大病在身，如果一旦不幸去世，将使我长抱刻骨的遗憾！应趁吉日良辰，封侯舅氏，不可稽延耽搁。”
太后回答说：“我反复考虑，想做到两方面都好。我难道想获谦让的美名，而使帝遭受不施舅父恩宠的嫌疑吗？从前，窦太后想封景帝王皇后兄王信，丞相条侯周亚夫说受高祖的约定，无军功，不是刘氏子不封侯。今我马氏无功于国，怎能与阴氏、郭氏中兴时期皇后等同呢？我常常看到富贵之家，禄位重叠，好像结第二次果子的树木，负荷太重，它的根必定受到伤害。而且人们之所以希望封侯，是想能有丰厚的物质祭祀祖先，能过上温饱的生活。现在我马家的祭祀享受四方的珍馐，衣食则蒙朝廷俸禄而有余裕，这难道还不够，而必须封侯得一食邑吗？我通过再三考虑，没有半点疑惑了。最好的孝行，安亲为上，现在连遭几次变异，谷价涨了几倍，我日夜忧愁惶恐，坐卧不安，而你却要先对外戚封侯，违背慈母的眷爱之情！我素来刚烈急躁，胸中有气，是不可不顺的呀！如果以后阴阳协调，边境安宁，再执行你的计划，我就只含饴弄孙，不会再关心朝政了。”
……
建初四年（公元79年），天下丰收，边陲无事，章帝于是封三个舅舅马廖、马防、马光为列侯。他们都辞让，愿意封关内侯。马太后听后，说：“圣人设置教化，不同对象采取不同的方式，深知人们的情趣性灵是不能一致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只羡慕古人留名竹帛书籍，千载流芳，而不考虑命之长短。现在年纪虽然大了，而仍然告诫自己不要贪婪，所以日夜警惕危殆，总想自我压抑减损。居不求太安逸，食不求太美好。希望按照这种方式生活下去，而不辜负先帝的期望。也用以启发引导各兄弟，共同抱定这个志向，想在瞑目的时候，没有什么遗憾。现在你们偏偏愿受封爵，万不料我的夙愿还是得不到你们的顺从。不能实现啊！我只有永远含恨于九泉了！”马廖等没有办法，接受封爵后马上退位，闲居于家，不问政事。
绝妙佳句
今虽已老，而复“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