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渔村。
“公子对姑娘真好。”
眉目清秀的布衣女子,执着茶盅,笑着从厨房那边瞄过一眼。
白衫女子靠着木椅,闭目养神,一派懒洋洋的神色,眉目之间,坦然舒适。
“他的厨艺,有长进。”
良久,白衫女子忽然睁眼来一句,微微眯眼,瞧向身边清秀的布衣女子。
布衣女子一脸懵懂,看着她唇边久久不化的淡淡弯度。
磨练磨练,谁不会长进?更何况这几日都是她懒懒的晒着太阳,而他在厨房忙碌,任谁都会长进的。
布衣女子咬了咬唇,话语小声细碎在她耳边:“单姑娘,你和他,真的不是夫妻?”
白衫女子眯眼,不反驳,只是淡淡的反问:“那晓鱼姑娘,如何认为?”
晓鱼咽的没话说,脸烧的通红,若说是,可她对那男子的称呼几乎带有些许的讥讽,不是萧大少主便是萧少爷,有时还会客套的称呼:萧公子。
但那男子对称呼不是很在意,随她心性,但男子对她的称呼只有一个:萧夫人。
所以晓鱼有时认为,这种称呼之间并不是讽刺,而是无声的调情嬉闹,更甚者,带有双方的调凯。
可这单姑娘,从没承认过两人的关系。
若说不是夫妻,可那男子对她的殷情,对她的关心安抚,对她的所有要求一一照办,只要是她说,他便能做。
何况——两人还同房而眠。
村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除非丈夫,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做到这样。
村中人一致叹息——原来是夫妻闹别扭,男方怕女方跑了,需极力讨好。
所以村长认为萧公子是姜渔村的救命恩人,将欺凌姜渔村的恶霸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把以往搜刮过的东西悉数换回,是以,恩人两字可当。
村长领着众人向那位萧公子道谢时,身边的单黎夜咳了咳,却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兴许他永远都不会告诉这些村民,那些所谓的恶霸,全是魔教最底层不太听话疏于管教的手下,所以他的行为算是——贼喊捉贼。
另一个文雅的说法,也算是替自家清理门户。
村长认为即使别人家务事恐难以插手,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帮忙,便派了自己的幺女晓鱼,以向她学煮茶为由,借机探话。
晓鱼干笑了两声,只好转移话题:“不知道单姑娘,还想在此多宿几晚,晓鱼好再准备为单姑娘添些衣物。”
“不用了。”清清凉凉的音:“我们明天便离开。”
在这地方歇息了半个月,是该走了。
晓鱼愣了一秒,又只好作罢,看看她的衣衫,再看自己身上的绸缎,便已明白了。
她永远是一身洁白不染一尘的素白,即便是宿在脏乱的小小渔村,也掩盖不了她的风雅清淡,她不争又不露。
晓鱼第一次很羡慕一个人,羡慕这个女子。
“晓鱼姑娘心细手巧,不需我指导,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能掌握其中诀窍,何况煮茶也不是一两天便能熟学的,还是得每天勤加练习,煮茶需磨练磨练才能闻茶芳香。”
一连串的客套话说完,她掀开茶盖,抿完茶,道出重点:“晓鱼姑娘,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噌,滚烫的茶水滴落在晓鱼手背上,红了一边,明明该是赞美自己的话,可还是圈红了眼睛。
姜晓鱼抬头,看向门边,男子已准备好了饭菜,此刻看着这边,还随意的靠着门框,无风自动的长长青丝下的那双眸子,清澈透明。
他的眼中,却是只有那一位白衫女子。
他连让她说一句话甚至可以通过他而留下来的机会都不给,她恳求的眼神没有换来他一丝的动摇,燃起的希望忽然间熄灭。
明明昨天还……
晓鱼紧紧的搅着身上的衣衫,噌的一声,捂着脸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连最后一次应该说的“单姑娘这几日打扰了”或者“单姑娘,多谢你的教导”这类的话,都没说出口,她只觉得再多待一刻,她真的会被两人眼神之间无声的交谈压抑死。
在这里,她纯纯粹粹是多余的,除了跑开,脑子里想不到任何的词。
“你不打算追出去安慰安慰晓鱼姑娘?”
她低头,弄着茶水,笑意印在面容上,又看着那位面色紧绷的萧公子:“好歹,她学了好几日的茶,也是为了你。”
“难道你不打算好好吃醋一番?我装了这么多日,也只是为了想看看你生气的模样。”他忽然的叹气,走到她旁边坐下:“哪知,你一点都不在意。”
她征楞了半响。
敢情,昨天他和晓鱼那般举止亲密,是为了要醋一醋她?而她的养气定力与耐心从来都是极好的,当时只是笑着看着两人,还带有一边欣赏的姿态。
所以,这个男人,连这种事都要算计一番?
所以,这个男人,现在是因为这件事而略有不开心?
这个人……这个男人……真的是……
他拿起她方才左手一直拿着的书,才翻开一页,看着书内的内容,脸色突如其来的变化,紧咬着牙齿:“你——”
她笑笑:“其实这种事急不来的,如果萧公子多做几次的话,说不定——”她略微顿了顿,换了音调:“为了萧公子的面子,在别人眼前,我还有可能……醋一醋。”
她似乎也是在磨练自己的性子,因为从住进龙怿山庄开始,对自己越在乎的事表现的越不在乎,越表现的从容不迫。
她不希望有任何事情会让她打破自己的冷静判断,忍耐与养气,表面的不温不火,是她渐渐磨练出来的,所以,她不能一开始便让所有的敌人从她脸上猜透她的心思。
而他以为她拿的书该是上了档次的,即便不是武林群雄想夺的宝典,但至少也应是煮茶之类的,或者即使她想敷衍晓鱼,拿着别的书籍当做煮茶的书装模作样看也行。
但偏偏是——白纸。
一本白花花没有任何内容的书,一字不染的书。
她不仅在敷衍晓鱼,还在捉弄晓鱼,晓鱼一直以为她是在照着书给自己讲解,岂料,她连书都懒得翻。
他甚至在想,她盯着这无字白纸这么久,她又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她逗一只红色的鸟玩了一阵,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沉郁,只是在他面前,她又变回了笑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想得出神,她突然凑近他:“萧公子,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又饿?
抛开那只鸟的事,他显得无奈,又很郁闷,这半个月,她哪天不饿?于是在每天的饭桌上,他甚至把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好菜全部夹给她。
这回,她也郁闷,要她吃这么多,是嫌她不够重吗?还是想显摆他精妙绝伦的厨艺?咳咳,貌似,他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学的……
为了不驳他面子,每次她全部一扫而光。
其实,他厨艺真的还需要长进。
厨房里,传来瓷器落地的碎响。
单黎夜惊了惊,放飞手中的鸟,便进去一看究竟,他是个从不进厨房的人,刚开始几天,厨房东西被他弄碎不少,但这几日,他已经做的井井有条,而这次不小心摔碎的,是她泡茶的茶壶。
他袖子卷的很高,手上还是湿漉漉的,他看到她进来,有些惊慌:“这里我来就行,你先出去吧。”
看着一地的碎片,她没有挪动脚步:“你在赶我走?”
他上前收拾碎片:“这些碎片太锋利,我担心会伤到你。”
她反击:“你都叫我萧夫人了,这些事情,本该就是我来做。”
只是,他不允许。
想进厨房,被他轰出来,想做菜也被他轰出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没事做,想帮忙洗个碗,好表明一下她并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但他还是不允许。
她真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子,这样子对她好。
现在倒好,他洗个碗,把她的茶壶给洗没了。
相比她中玉肌丸那几****的细心照顾,现在的他真是劳心劳累,好歹那时他还可以用银子打发别人做事,在这个小渔村,他却喜欢亲力亲为,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库房里没钱了,而她却养尊处优似的,这叫她如何过意的去?
他对她太好,也会令她不安,会觉得,她亏待他。
从几个月前的敌对,到如今的安好,从他的霸道傲然,到如今的温柔体贴,她觉得,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这,是魔教少主吗?
她突然不希望他对她这么好。
其实她……
他收拾好碎片,看着还在愣着的她,不顾自己手湿,相拥搂住了她:“阿黎,怎么了?”
她摇头,深深靠近他的肩膀。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哪一天我……”
“没有如果。”他冷然打断她的话:“你若是想离开,我会找你一辈子,纠缠你一辈子,要你此生此世都不得安宁。”
连话都没有说完,他就那么决然了,不放她离开,不要她离开。
可如果……她死了呢?
他怎么找也不会找到,再也找不到。
躺在床上,她睡不着,那只鸟,花隐的红羽鸟,告诉了她一件事,花隐的话,她从来都是相信,所以这次她不得不信,因为这个消息,今日她一直都是郁郁不安,脑子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过的窒息感。
她在想到底要怎样,要该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
腰间的双手锁得她很紧——他也没有睡。
即便同房,这十多日他从没碰过她一分,最温蜜的一句也不过是:“我想抱着你……好吗?”
温柔中带着生硬,还夹杂着强硬似的命令,甚至他还有些小心翼翼,怕她不乐意,对于一个从来只命令他人的人来说,用低姿态去要求一个人,是最大的让步。
她对他,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如此小心呵护不舍。
她凝了半响,又点了点头:“好。”
他不碰她也是有缘由的,上次为杨孟祁疗伤,她自己的身子受了重创,不好好调养气息,难以恢复如常,可偏偏她又惹上一个独孤决,因箫声的反噬,她的身体几乎千疮百孔。
那日从江底上岸,他看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阿黎。”他更靠近她一点,她整个人全都埋进他怀中,耳边是他断续睡眼迷茫的声音:“别走。”
她逗那只鸟的时候,她的神情他看的一清二楚,无论传了什么讯息给她,但隐隐的给他一个感觉,她要离开。
他一不留神,摔碎了茶壶。
“我不走。”她的脸微微贴着他的温热的胸膛,坦然:“我们明天便启程去魔教。”
他低头望向看不清神情的她:“为什么?”
她嗤笑,反问:“难不成萧大少主又不想要我去了?”
“我是怕你去了听到不该听的。”他略显深深皱眉,似乎在思量一件什么事。
“该不会,萧大少主在魔教还藏了另一个晓鱼?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勉强给萧大少主面子——嗯。”
一个平常的嗯字成了低吟。
唇边却已温湿一遍,他用唇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趁势更深钻入。
温温湿湿的吻,燥热了她的唇,他很熟练,或者纯属无师自通,本能的知道舌尖哪一个位置让她最敏感。
月色倾泻下的窗,撒透一层银白,她看清了他此刻眸子中隐隐的,燥热。
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蛇山血阵,他能冷静得像冰雕人一般不为所动,那是他从小练出的来的性子,包括忍。
但这不代表在某一方面,他能一直忍。
好吧,十多日,他早该忍不了的。
肩上已经是凉凉的一片,她腰上的金蚕丝他解不开,但不代表他不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解开。
他五指所划过的地方,她的衣衫被撕得粉碎,在空中翻飞如蝶。
而他能如此轻易的狂热,是因为——她在回应,回应他的吻,回应他所有的动作,甚至,还扯落了他的发带,让原本凌乱的一头青丝,更加凌乱。
“夫君。”
来不及在口边温热的两字送出口之前,她抬头,薄淡的唇抵上他的唇,将自己柔软的身体贴上他。
晓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房间的窗口,如何回到自己房中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使劲的与一件事较着真:他们是夫妻。
方才站在窗口,房中的缠绵轻吟,阵阵回荡在耳边,如果不是睡不着路过,如果不是想知道心中的好奇心,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白天在别人眼中看似闹别扭的两人,在这个夜里,可以如此亲昵。
那一声声的阿黎,那一声娇柔的夫君,太刺痛人。
她僵立在窗口,想走却又怕惊动了耳处神经太过敏感的两人,若不走,此刻自己的脸色也是烧得通红,别说听,她以前对这事……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她的心意,单姑娘也知道,单姑娘却可以如此容忍她接近他,没有半点的怒意,有哪个女子又能做到如此。
是太随意了,还是不在意?
她不知道那位单姑娘的心思,那女子藏的太深,连同作为女子的她也不能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甚至,她不敢直视她。
这就是区别吧。
晓鱼松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跌跌荡荡离开了,她现在才清楚那女子教她煮茶时说的一句话:“即便是再好的茶叶,若煮茶的人手艺不巧,也终不过是被人弃于泥土之中,不是自己该有的茶叶,又何必争取。”
同样——即便是再好的人,却终究不会属于自己,又何必大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