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城的夜,有些凉意。
桥一端。
她特意加快了步伐,龙云紧跟她身后,面漏疑色,劝道:“天色已晚,小姐再不回庄,只怕夫人——”
龙云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神在那一刹那突然变得凌厉。
她走的快,与他方好登上桥顶拱处,而桥的另一端——七八个黑衣人,持刀剑矗立着,似是等了两人很久。
不,是等她。
黑夜冰冷无息,皎洁的月光也突然变得肃杀起来。
领头人,她认得。
又是杀手,又是归海九狼,又是魔教!
她一回头,桥两方出路都已被黑衣人堵死,唯一的出路,怕是只有从桥上跳下。
她望着下面的河水,河水波动,荡起一圈圈的水晕,不由的苦笑,还真是安排的一丝不漏,只怕她还未跳下水,水下面便有数十把剑朝她刺去。
夜色,凄凉透骨。
杀意,强大的杀意在她身边蔓延开,袭透她的筋骨。
她感到微微的不对劲。
不禁瞧向身边的龙云,却见到了一双她从未见过的如此强大却又隐忍着杀意的眼睛,这一双眼,她永远都不会再忘记。
仇恨,怒意,恨意,夹杂着,犹如装着调味的坛子被打翻,眼中所有的东西,一涌而出,意味分明。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绝不会相信龙云会表现出如此的恨意,而那抹恨与归海九狼脱不了关系。
龙云……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居然会如此……
那双敌意的眸子,此刻,在与归海九狼深刻的交流,两眸紧紧交缠,还未出剑,她似乎已见到了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龙云与归海九狼,莫非是仇人?
归海九狼只是向龙云递了一眼,那种弥漫的杀意对于作为杀手的他,并不是没有感知,他杀过的人太多了,多得他也已经记不清,眼前的小少年是哪一个漏网之鱼。
归海九狼并没有拔剑,这点倒是让她捉摸不透了,如若说龙云的眼神是仇恨,那归海九狼则是不屑与轻视。
已经不屑到用剑杀她了吗?
突然的,归海九狼轻嗤了一声,掉头便走,这种无聊的游戏,他玩够了,让他不杀人,做不到!
她看了龙云一眼,更加不明。
而另一侧,楼顶的落秋怜看得出那抹背影的落寞,习惯了刀尖生活的人,实在不适合这种只陪人玩玩的游戏。
这个小姑娘……已经吊不起他的胃口了。
没有重戏,落秋怜自是也看不下去,才转身要走,惊人的一幕在她转身前惊现,让她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也是极为惊讶了一瞬,便停留脚步,想着看下去。
看着那变化不及的一剑,落秋怜勾了勾艳红的唇。
这下,归海九狼该觉得这游戏有趣了。
那个小姑娘身边的小少年,在归海九狼转身踏出第十步的时候,忽即拔出了佩剑,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穿过了重重黑影,直奔归海九狼。
归海九狼也并非等闲之辈,感知后面有人过来,旋即旋转着手中妖蛇剑,龙云的剑尖,刺在了归海九狼剑鞘上。
连续数十剑,强大的力量令归海九狼退飞一边抵挡着,跃出数十米之外,才挡开了前方的剑。
龙云悄然落地,噬仇的眸子,修长的剑尖,直指归海九狼。
“小子,你在找死!”
看着胸口处破开的一道衣衫口子,归海九狼无名的怒意发出,几步冲上前,诡异的妖蛇剑出鞘,连指龙云几道穴位。
龙若灵却是没有落秋怜如此好的心情去欣赏这决斗,在龙云踏出包围圈刺杀归海九狼的那一刻,有几个黑衣人忽然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将身边几个黑衣人直接杀了,桥底也泛起了一连串血泡。
龙若灵惊了惊,看不透,明明一起来的黑衣人不知怎的分了两拨,一拨将另一波给杀了,没有任何留情,简直快准狠。
而杀了人的黑影人,已经将自己包围了一个彻底,那一轮轮的剑影没有留力道直朝她袭去,招招要害。
她闪躲过几剑,而黑衣人还是追她不断,直至快要撑不住。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英雄好汉。”
一道洪亮嗤鼻的声音忽然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微微一滞,眼前,一名黑衣人的剑却直抵她面容,她还未闪躲,黑衣人的剑已被莫名的抖落在地,似是被什么打下,黑衣人握着自己的手肘疼痛一片。
她偏头看去,另几个黑衣人看情势不妙,相互看了几眼,转身逃入黑暗之中。
“想逃?”
冷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旋即有一抹长长的东西在她眼皮子底下飞过。
待她看清,却是一把未出鞘的剑身,在空中飞旋着将那几名黑衣人撂倒。
没有剑光,她却见到一把长剑,明明是快速的从她眼前略过,可偏偏她看的却是很分明,那剑放慢了十多倍的速度绕她飞旋,任她欣赏。
修长七尺剑身,剑柄之下刻着娟秀的两字,剑散发着的无限剑风,将她的衣袂带起,前身,后背,无一不闪烁那把剑。
一个完美的弧线过后,那把剑,经过她的眼边转了好几圈,才回到一个人影手中。
一切迅速的动作,她除了看清那把剑,没有多余的眼光去看左右前方数十个黑衣人是如何倒在这剑下,也忘了正临立在她正前方的灰衣身影。
“都死了?”
听得一女子的回声,她又看向那几名黑衣人,却是魔教护法落秋怜飘了下来,正查探完那些人黑衣人,落秋怜妖媚的瞳中,闪过一瞬的疑虑。
“我可没有杀他们。”
那把剑的主人,无所谓的回答,声音劲带着点懒懒的意蕴,耸了耸肩。
“璃月教主身手虽好,可也不至于用毒滥杀人,这点我落秋怜自是清楚。”落秋怜悄然抬眸,视线落在那剑的主人身上:“想来有璃月教主在,今夜倒是不可以对这小姑娘怎样了,是吗?”
“落姑娘若想与我过招,我乐意奉陪。”那抹剑的主人,微微含笑,勾起半边的唇:“正好我也很久没有与人痛快的打过一场了,试试身手。”
他伸手,将手中的剑玩转了几个剑花。
“秦教主的美意,我心领了。”落秋怜红唇微冷,谁不知道,这璃月教主的身手,即便她与归海九狼加起来,也不够他痛快打一场,随即发话道:“改日,我再好好会会璃月教主。”
话后,红衣人影,随即离去,留下一道余音。
归海九狼早已引开龙云,这时刚好回来,瞧了那一堆黑衣尸体,皱了一会儿眉,旋即飞身跟上落秋怜,声音在空中交汇:“怎么回事?”
“不清楚。”
待到无人地段,落秋怜轻缓降地:“他们是服毒自杀,你说,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与我们教主为敌,还将他们的人混入我们的杀手之中,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人也想要那小姑娘的命,莫非是之前那个雇主又雇了另一批杀手去杀她?”
“我看不是。”归海九狼冷冷开口:“那批人并不像训练过的杀手,而且,也没有哪一个雇主会冒风险雇两批杀手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除非这个小姑娘当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即便装的再怎么相像,只一眼,也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不是杀手便不是,一个杀手对死亡并不该恐惧的,可那些人,居然还会对世间有不舍,即便是服毒,也是被人逼迫。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这个小姑娘……我也不知教主心里在想些什么,怎会偏偏留着她,一个小姑娘,有何惧?”落秋怜深思了一会儿,皱着眉角:“不过有一点我却是很肯定,我们的人中,定有内鬼,不熟悉我们的人,是不可能将人如此轻易的混入,所以我断定有内鬼帮着那一个人,只可惜——”
归海九狼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大动作。
“九狼。”落秋怜将眸子转向归海九狼,忽兮间清凉了气息:“只可惜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无从查起……这件事,到此为止,懂吗?”
归海九狼没有太大反应,面容依旧冷然,清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甘:“那个小姑娘怎么办?我们是依旧陪她玩,还是无形之中成为她的贴身护卫?”
让他不杀人,反倒是去保护人?笑话!
看着他漏出的冷意,落秋怜打消了心中对他存有疑惑的念头,叹了气:“听凭教主吩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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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未改变,除了之前的活人,变成了尸体,除了,原本清澈的河水,泛起了点点血泡。
除了,她的眼前,已站立着一个伟岸高大的灰衣背影,在他的后背上,背着两把纤长的剑,他的腰间,系着一抹精致别样的酒葫芦,他无形之中的展现的气场,已将她深深折服,这个画面,像一幅画一样被定格,深藏在她脑海。
这个高大的背影,她将会用一生去铭记。
璃月教主,江湖第一剑客——秦楚潇。
剑客吗?
看似潇潇洒洒的一个人,她看出了那抹背影中的无奈,看出了那一身的落寞与孤寂,她觉得,这一个人,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看到他要走,她忽然想起些什么,连忙叫出口。
“裳屸剑。”
清晰优雅的声音传遍桥头桥尾,轻轻的,她念出那把剑的名字,足以让那人听到回头。
那人偏脸瞧向她,带着深意的欣赏,唇边弯起。
她轻笑,走下桥梯:“裳屸剑,虽不是绝杀武器,在江湖名剑中也颇有名头,你说是不是,璃月教主?”
“很少有人能一眼说出我手中剑名。”人影笑看着她:“知道为什么吗?”
“璃月教主虽冠以江湖第一剑客的称号,却从来不轻易出剑,所以见过你剑上之名的人,少之又少,今日是小女子眼拙,无意间看清了那剑名,还请前辈见谅。”微谦温儒的语气,显现出了她大家女子的教养,稳意浅浅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不是眼拙,是你这双眼睛太过尖锐了。”男子淡淡的叹息。
“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江湖第一剑客的夸奖,说几句拜谢的话?”她挑眉,盈盈而笑。
人影慵懒而笑,一点也不给她空子,随性幽幽开口:“你若想说,我倒是可以选择性听听,反正我也很久没听过道谢的话。”
她失笑,微拱手掌:“龙若灵。”
“你也叫龙若灵?”人影微惊,回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跟龙怿山庄有什么关系?”
她先是被他一句‘也’字震惊到了,然对方如此赤裸裸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直呼山庄名号,又让她多了一份警惕。
这璃月教与龙怿山庄,也没说是仇敌。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起两个老朋友,他们的女儿,也唤龙若灵。”秦楚潇看得出她突然的警惕感,沉吟道。
她道:“不知道前辈说的那两位老朋友是何人,不如说出他们的名号,说不定我认识,或许与我是本家人。”
秦楚潇皱了下眉,突然的念出一个名字:“你可认识龙夙雨?”
“龙夙雨……”
她呢喃了会儿,脑子却也想不起龙怿山庄是否有这号人物,只得轻轻摇了摇头:“恕晚辈见识浅显,这人……”
“她是师父的妹妹。”
突然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迎面而来的是龙云,淡淡的瞧了她一眼。
她虽疑惑,只得苦笑解释:“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他还有过一个妹妹。”
“龙释峰是你父亲?”人影微微讶异了,朝她与龙云量了一番,轻叹:“难怪,夙雨已失踪十年,那时的你,只怕才出生不久,不知道并不奇怪,一别十年,小若灵也长大了,你父亲竟然还收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徒弟,你父亲,可还好?”
突然而来的亲昵称呼,她无声间对这人多了分好感,道:“家父很好,劳前辈挂念。”
秦楚潇默然点头,寒暄了一会儿,这才看向龙云,龙云身上衣衫处有一剑的血红,怕是与归海九狼交战时受的伤,秦楚潇赞叹龙云的是他小小年纪能在归海九狼剑下过如此多招。
伤口并不严重,却还在流着血,龙云也并未止血。
秦楚潇皱了皱眉:“这位小兄弟,好像受了伤。”
“是他失职。”她的话语,带着无情,只略微瞟了龙云一眼:“这点伤,是他该受的。”
秦楚潇见她都不在乎,他自然也不见得会多管闲事。
她突然又说道:“前辈与我父亲既然是老朋友,我怎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前辈?前辈如此大名,父亲即便不喜我参与江湖事,也不应该对前辈只字不提。”
他淡声:“他不提我是应该的。”
“为什么?”
“你会时时刻刻将一个情敌的名字挂在嘴边吗?”
“……”
两人,果然是仇敌。
“你小小年纪,懂情敌是什么意思吗?”秦楚潇摸了摸她的头,迎上她有些敌意的眼睛:“不过你放心,我看上的人,不是你的母亲温轻兰,其实,她和夙雨一样,也失踪了十年。”
她装作不懂,摇了摇头。
只道是,还未见这父亲的面,倒是知道了不少花心事,照他的意思,她父亲与他争过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还并不是她母亲温轻兰。
难怪她父亲以生意为借口,一年四季并不经常回家,原来等在家里的那位,并不是他的心爱。
原来,一向看似强大的温轻兰,也有这一苦楚,温轻兰能将龙怿山庄打里得很好,但自己的丈夫不回家,她又还能留得住什么呢?
她突然很好奇,这个人看上的女子会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这个女子会和她的姑姑龙夙雨失了踪迹,且在龙怿山庄这三个月,她也并未听人说起她父亲还有个妹妹。
“那这十年,你一直在找她们两个?”她突然问。
秦楚潇方要回答,眼眸垂下,无意间见到挂在她腰间的那枚玉佩,失惊出口:“血凤玉?”
“血凤玉?”她扯下玉佩在掌心端倪,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人,这么漂亮的玉,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名字。
两双眼睛,都泛起同样的希望,渴望着一个期待的答案。
“前辈既然认得这玉,可否告知晚辈,这玉是何来历,又是出自谁人之手?”她先开口。
“你先告诉我,这玉你是怎么得来的,是不是一个女子给你的?”秦楚潇闪过一瞬的激动。
那人的玉佩,十年之后,他从未想过还会再次见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龙若灵握紧了玉,摇了摇首:“这玉是一个十岁少年送给我的,只是,我不知那少年是何人,如若前辈知晓,可否告知?”
秦楚潇有些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玉,她竟然没有亲自保存,反而辗转几度,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凤现,江湖乱!”秦楚潇莫名的念出一句,喃语:“这凤是指血凤玉呢,还是指你,渘儿……你可知道?”
龙若灵见他游神,试探着呼唤他:“前辈?”
秦楚潇定定的看着她,那一眼的光阴,似乎回到了某一个空间,那个花丛中的八岁少女,对他盈盈一笑:“楚潇哥哥,我不想听我师父的话叫你师兄,我叫你楚潇哥哥好不好?”
——“楚潇哥哥,为什么我们的师父是对头?他们以前也是师兄妹啊,楚潇哥哥你知道吗,我师父一直藏着你师父的画像呢。”
那个少女已长大成人,依旧立在花丛之中,一枚吊着的玉佩在她指尖摇曳,萧瑟的背影,映出一片的落寞:“楚潇,为什么那些江湖人面上虽与我称赞,但背地里却都不喜欢我,为什么都想要暗杀我,这玉为什么很重要,为什么师父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为什么?……楚潇,你能告诉我吗?”
——“楚潇,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们,为我的族人报仇?”
在她最无助的时期,他没能陪在她身边,而另一个男人却给了她无尽的温暖,从此,她离他越来越远。
——“楚潇,对不起,夙雨是个好女孩,我不能给你的,她能给……楚潇,我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前辈?”
龙若灵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摇手晃动,眼前人影却徒然回神,一瞬抓住她晃动的手,令她错愕不及,她微微抽动:“……前辈,你……”
“抱歉。”秦楚潇微征,松开她的手,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小姑娘,居然与她有那么几分的相似!
不可能的,这个小姑娘是龙释峰的女儿,怎么可能和她那么神似!
看着那一枚被她握在手心的玉佩,秦楚潇定了心神,严肃交代道:“这不是一枚简单的玉,重则能惹来杀身之祸,你得好好保护自己。”
这并不是一枚普通的玉,普通的鉴玉师都不能探测它的来历,这点她深深的明白,朝秦楚潇点了点头,便将玉放回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