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仲高①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寄语红桥桥下水②，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③。
【注释】
①仲高：陆升之，字仲高，与陆游为同曾祖之从兄弟，较陆游年长十二岁。②红桥：一作“虹桥”，山阴近郊地名。③“鬓丝”句：鬓丝：鬓发白色如丝。茶烟：烹茶时茶炉里冒出的轻烟。
【品评】
词为乾道九年（1173）或淳熙元年（1174）作。
仲高为陆游从兄，词翰俱妙，年少时即有才名。曾阿附权相秦桧而为士林所不齿，虽“道不同，不相与谋”，但作为有家族血缘关系的兄弟，陆游曾作《送仲高兄官学秩满赴行在》诗，指责他的行为有背于道义，劝他及早抽身。秦桧死后，仲高亦遭贬谪，远徙雷州达七年之久，对往昔所为，始有悔悟。据《山阴陆氏族谱》，仲高死于淳熙元年（1174）六月，次年春陆游在成都始得讯，遂作《闻仲高从兄讣》诗。这首词，则见出陆游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家庭亲情的渴望，展示了其稽山镜水深情游子的角色。
陆游写此词时，离开故乡已有三四载，故开篇就是“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因家山万里而情飞神驰。因为相隔六七千里，书信往还不易，所以说“回书已是明年事”；也正是因为书信往还不易，故生无限怅惘之情，禁不住“流清泪”。
下片由思念家乡转入思念仲高。词人巧妙地借“寄语”流水来表达怀人之情。词由桥写到水，又由水引出扁舟；事实上是倒过来想乘扁舟沿流水而到红桥。“兄弟”一词，显得尤为亲切。仲高虽附逆秦桧，大节有亏，为此喝下了自酿的人生苦酒，但其晚年悔悟，一改前非，渡尽劫波后的一声“兄弟”，饱含了多少难写难画的真情啊！陆游离开南郑宣抚使司幕府后，经三泉、益昌、剑门、梓潼、绵州、罗江、广汉等地至成都；又以成都为中心，辗转往来于蜀州、嘉州、荣州等地，在奔波中年华渐逝，心情黯淡以至于产生飘忽迷茫之感，故接下去有“行遍天涯真老矣”之句。歇拍两句“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用杜牧《题禅院》诗典。陆游与杜牧，在理想抱负、生平遭际与性情气质诸方面，多有契合，信手拈用其诗，如同己出，用典而了无痕迹。中国人有句谚语“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窝”。人到老年，此情尤甚。陆游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奔五”的当口，又兼事业无成，思故乡怀亲人，白发游子借此作为抚平心灵创伤的安慰剂。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想必陆游此时的怀乡怀人之情，正如他的前辈词人李之仪一样，惟有借助于这一江东流水来传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