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实在是下得太大了，不仅山石、衰草都被覆盖了，就连那些半人高的灌木都被埋得不见了踪影，灭神山的缓坡处了除了高大的乔木外完全是白皑皑的一片。如果大师父没有闭关的话，见了这雪一定会衍生出许多想法。久观天象的他一直认为来年仍是大旱的，可是这一场大雪颠覆了他的猜测，也许这东大陆真的要变天了。
大雪让鱼虫两个人着实狼狈了一番，积雪让山里本来就不清晰的小路完全消失了，根本达不到踏雪无痕境界的两个人只能拿着一根木棒探路，一步一试探地在雪上蹦着走。就算是这样，两人几次都蹦进了齐脖深的雪中，幸好这条路比较熟悉，不然以灭神山的险恶，没准一蹦就蹦下万丈山崖了。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下了山，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中痛快地奔行了好久之后，一直紧紧跟在人铓后面的鱼虫，却突然没有了刚下山时候的兴奋，他猛地停住了身形，冲前面大喊道，“黑大个，我不去了，我要回山了。”
肩上扛着装满了山间野味的大包裹的人铓闻声赶紧停下了，匆匆地跑了回来，“马上就到了，你就再坚持一下。”
他看着一脸不愿意的鱼虫，弓着身子小心劝诱道，“我跟你说，那里有一家做的烤肉可好吃了，咬一口那可是满嘴冒油，吃得你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那味道……”说着说着他的口水就流了出来。
鱼虫撇撇嘴，那一阵子他在圣城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想到好吃的，鱼虫又想到了那个身影渺渺的陆采，他还是最喜欢那两年陆采每天精心做的那些小菜，虽然只是山中时令鲜菜和野味，却总是吃在嘴里舒舒服服的，想着想着，他的心情更加无趣起来。
一看鱼虫听到美味后居然更没情绪了，人铓突然凑过去，露出了满脸淫笑，故意小声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那里还有好多漂亮的女人呢。”
“女人？女人哪儿没有啊。”鱼虫作势推开人铓笑得有些恶心的脸。
“一看你小子就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人铓翻了翻白眼故意说着，身子却离开了鱼虫的出手范围。
“我……”鱼虫一下子竟然有些惶然，他不靠谱地又记起那****说要把陆采和莫烟抢回来的话，脸微一红，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瞪人铓，“废话那么多，你想打架吗！”
人铓习惯性地一哆嗦赶紧又往后一躲，连退了几步后讪讪地说，“免了，我还留着力气和女人去打呢。”
看着越挪越远的人鋩，鱼虫突然大怒了，“黑大个，你说我不如女人！”
鱼虫的话音未落，久经三师父折磨的人铓已经蹭地窜了出去，扛着大包裹落荒而逃，鱼虫在后面大喊大叫着，一个使劲逃，一个拼命追，很快就跑出去很远。
颠颠跑了一会，人铓突然自己停了下来，有些惊愕地看着张牙舞爪奔来的鱼虫，远远地指着他，很是不可思议地大声问到，“你……你怎么跑这么慢？”
虽然知道自己的功力在三师父的强训下进步飞快，但是人铓估计凭借鱼虫的实力早就该追上来的。
鱼虫放下速度慢慢走过来，一边皱着眉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好像重了很多似的。一要跑快就有脱力的感觉。”这感觉他刚才在下山的时候就有了，尤其是当他一个纵身却身体一滞掉进一个雪坑中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那二三十米的距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跃过去，就算身子沉下去，按照以前的身形也只要脚尖在雪上点一下就能再一次飞纵起来。
“不会是你上次受伤没好吧。”人铓把大包裹往雪地里一扔急急地凑上前去。
“不是，就是跑的时候有下坠的感觉。”鱼虫抓抓脑袋自己也很苦恼。
“哪儿有你这样的啊，越练还越弱。”人铓口气着急起来，伸手又抓起大包裹，“快，我们赶紧回山吧，让师父们给你看看。”
鱼虫听了却斜了人铓一眼，“你不是还要去和女人打架的吗，我没事，走吧。”
可是人铓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担心地望着鱼虫。
“我真的没事……”鱼虫嘿嘿笑了笑，然后猛地就是一拳。
“啊……”靠得太近的人铓这次没有习惯性地飞起来，而是被打得像个虫子似的在雪地上抽搐起来。
看着干呕了一会爬起来，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的人铓，鱼虫一句话“我只用了一成的力气”就打消了人铓冲过来打斗的yu望。
“一成吗？”看着鱼虫点了下头，人铓揉着肚皮估量了一下，“你的力气至少比以前强了二倍。而且那股力道很有侵略性，冲进我身体之后就像是一个老娘们又抓又挠的。”
又狐疑想了想，人铓突然指着鱼虫笑起来，“我知道了，你现在练的功夫就是为了让你只能跟人硬拼，不让你总想着打不过就跑的了。哈哈，这才是我灭神山的堂堂正道。”说着说着他兴奋地挥挥拳头。
鱼虫想了想倒是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只不过仍不满地说，“我什么时候总想着逃跑了。”
鱼虫纵身跃起来，自觉很潇洒地在天上转了一个圈又一折身一个急停掉在了地上。看得人铓笑得差点在地上打起滚来，“你以前像是小鸟的话，那么现在看上去就是一笨鹅。”被羞辱了的鱼虫一时气苦，尴尬地挠挠头，看着躲得远远的人鋩却也无从发作。
鱼虫确实是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失去了速度的优势其实与开始修炼的灭神功法无关的。现在的情况的是，他的肉体每次突破极限之后，产生的那股使得他速度惊人的自然力，正在与三位师父灌输给他的内力合流孕育着本源，共同压制或者说是保护培育着他体内那颗内力的种子，那日积月累练就的自然力，除了保护他的筋骨外，自然就没有余力再支撑他的急速奔跑了，而他又没有练习过轻功当然跑得就慢了下来。一旦，他能真正融合了那颗内力的种子，他的速度不仅可以恢复甚至会更快几分，只不过那就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人嘛，就得脚踏实地才行。”觉得鱼虫已经很难凭速度追上自己了，躲在安全距离外的人鋩拼命地鼓动着口舌打击鱼虫。可是没想到鱼虫胡乱地抓起一团雪来，看是气急败坏地拿雪发泄，却呼地投了过来，那带着尖啸声的雪团着实吓了人鋩一跳，撒腿就开跑。
呼啸的雪团飞过，两个人又奔行了一阵子之后，人铓又一惊一乍地原地蹦了起来，冲着鱼虫大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鱼虫莫名其妙地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人铓。
“嘿嘿，我们灭神山要入世了。”人铓俊然闭着眼睛陶醉进了幸福的幻想之中，“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是大将军大元帅的了。”
鱼虫看着人鋩神叨叨的样子更莫名其妙了，“你到底说什么呢。”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哦，你难道不明白吗。”人铓虽然腿一痛一咧嘴却哈哈地笑着，“你现在练的这功夫就是适合上战场的。”说着挥起一拳就打在了鱼虫脸上，“看，你的身体又禁打，拳头又能打……人。”得意忘形的人铓马上又挨了鱼虫一拳，虽然痛苦地弯下了腰却没有停嘴，“怎么样，我可是使了五成的力，你不觉得很疼吧。”
看着鱼虫点了点头，他马上又接着说道，“没猜错的话，灭神功法就是让你在乱世中杀出一条功名血路来的。再加上我送你的那把无人不斩的战斧，我看你小子才是真正的天杀星。有了这两样，你不去战场还能去哪儿。”
“哦，”鱼虫似乎恍然大悟了，“那是我的事情，你兴奋什么？再说了功名什么的我不稀罕。”
人铓猛地挺起胸膛，“我可是最早跟着你的，自然是你的侍从团长了，以后就是你手下第一猛将，第一元帅，第一……”似乎觉得再第一下去就有别的嫌疑之后人铓乖巧地闭上了嘴。
鱼虫白了人铓一眼，“我敢保证，真那样的话，我一定第一个让你去送死。保证你绝对是真正的第一个捐躯的侍从团长。”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的人铓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鱼虫说什么。
由于负责山上的采买，那个小镇人鋩可没少去，在那里听到了好多的消息。而他最喜欢的还是建功侯准备西征的事情。对于血旗王和火焰王朝这两只大鳄，人鋩可没心情去以卵击石，而那未开化的蛮族就不一样了，大军指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了。更何况，圣城还给鱼虫备下了三万精锐骑兵，再加上灭神山的底子，想不在西征中出风头都不可能了。
“你很喜欢杀人吗？”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候，鱼虫突然问道。
“嗯？杀人吗，没杀过，谈不上喜欢。”人铓耸耸肩，刚瞥了鱼虫一眼，突然想到了圣城之时，那日鱼虫搏杀数十高手的惨烈场面，不由得竟打了一个冷颤。又斜眼偷偷看了一下鱼虫，“你……你喜欢吗？”
“不知道，只不过见血的时候让我觉得很兴奋。人和那些野兽或许没什么不同吧。反正杀就杀了。”鱼虫无所谓地说，“野兽害怕的时候会逃，只不过人却会抵抗，越绝望抵抗越激烈，所以杀人会更过瘾一些。
“什什……什么”人铓又突地打了一个冷颤，觉得自己背上背的不是野味而是一堆人的大腿了，都有了扔掉的心思。
鱼虫奇怪地看了看人铓，“又没人让你去杀人的，你抖什么。”接着自言自语道，“杀人吗，其实似乎并不比杀条狼有趣。可是这天下间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杀来杀去呢。”又看了一眼人铓，“我在圣城的时候听他们讲，上了战场，你不想死就得让敌人去死的。当你周围都是绝望的目光时，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你想体验的话，大概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你是说参加建功侯的西征吗。”人铓又被未来逗弄出了精神，想了想，“我们灭神山有多少人马？”
“我怎么知道，半年前我还以为山上就我和师父四个人呢，谁知道那山居然叫灭神山，而且还是天下有名的凶地。”鱼虫自嘲地笑了笑，“凶在哪儿我是不知道，说不定也许就咱俩跟着大军出发呢。”
“我在圣城住的时候可是听过不少关于灭神山的事情，应该有很多隐藏的实力的，不然早就被王朝或是圣城吞并了吧。”人铓分析着，“毕竟灭神山可是传承了千年的。那底子薄不了。”
鱼虫心里想到，“你知道个屁，灭神山的徒弟几乎是培养一个就死掉一个，混这么多年没绝了就不错了。”
“你说要是带着大队人马晃来晃去的会是什么感觉呢？”人铓一脸神往，“我手下就是有一千人也好啊。”
鱼虫在边上皱皱眉头，“你就一个打铁的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理想了。你可别说是灭神山把你给惯出毛病了啊。我看给你一千把锤子你都未必摆得开。”
人铓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那个铁匠师父以前也是个大将军的。”
“大将军？”鱼虫的口气明显就是说人鋩在吹牛。
“是被王朝灭掉的一个国的大将军。”人鋩毫不在意鱼虫投过来的不信任的目光。
鱼虫狐疑地看了一眼人铓，“你别说你和那些话本中写的似的，是哪个国家的小王子吧。”
“我也不知道。”人铓又叹了口气，“我是孤儿。”
“这个我也是，那你说我会不会是皇帝的私生子呢。”鱼虫做沉思状，沉默片刻，然后两个人猛地爆笑起来。
三十年前，火焰王朝的皇帝亲自率军灭了天南的混沌国后，国这个政治体系就在东大陆消失了。王朝内部曾经存在的这些个国大大小小有几十个，都是有着比王朝甚至是圣教还悠久得多的历史，属于神圣千年战时代的产物。这些国只是一些并不尊神的家族，当时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艺依附于圣教，并且鞍前马后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圣教一统天下之后仍让他们保留了自治。
国这个东西说起来其实与王朝那些关起门来做皇帝的贵族豪门差不多，甚至实力还要小得多，只不过在国的统治土地上几乎都是同一个姓氏，而这些国的存在是因为每个国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手艺，比如最后被灭的混沌国就有着东大陆最好的木匠。
这些能工巧匠辈出的国在圣教的统治时期还不算什么，毕竟都是教徒可以任由圣教指使。但是在火焰王朝，为了保证这些国的力量不被贵族豪门所利用，王朝就必须将这些可能左右战争胜负的利器牢牢控制在手中，而最好的手段自然就是灭国。
国的手艺都是一代传一代，宁死不传外姓，虽然失去了土地，但是王朝对这些能工巧匠们还是非常的看重，除了子子孙孙都失去自由外，他们的日子甚至比在国之中过得还好。圣城的兵器锻造之外，王朝基本上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制造技术和产出。
也正因为王朝刻意地压制贵族豪门领地内的生产力，被王朝控制的工匠们做出的东西很难流出直隶，所以制造技术在王朝的几十年间退化得厉害，随之而来的就是战争机器和手段的停滞不前。
在两人奔行中，远远的，茫茫的雪原似乎突然裂开了一道深沟，弯弯曲曲地逶迤东行，那就是北定河了。
“过了河就快了。”人铓兴奋地说道，脚步更快了。
“等等！”鱼虫忙喊住人铓，“过了河就是王朝的地盘了吧。”
“那又怎样，我可是每个月都来几回的。”人鋩满不在乎地说。
鱼虫想了想，也对，能怎样呢。“
“师父倒是说过，不得踏入王朝土地的。”鱼虫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停下脚步，紧跟着人铓过河去了。
听着脚下冰层发出的撕裂声，鱼虫惊讶地说，“这么冷的天，河面居然都没有冻实诚呢。要是大队人马通过的话，冰面一定裂开的。”
“你不会准备从灭神山发兵直接杀进直隶吧，几万精骑那可够直隶的老爷们喝一壶的。”人铓扭头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是那么笨嘛，还知道转弯抹角的呢。”鱼虫嗤了一声，却瞪起了眼睛，“你说你混入灭神山有什么目的，别再说你的誓言之类的废话了。”
人铓冲鱼虫做了个无辜的表情，然后哈哈笑道，“别忘了，我可能是王子的，当然是希望借着灭神山的实力复国了。”
鱼虫有点懵了，不知道人铓说的是真是假了，他挠挠脑袋，“莫非我真的是皇帝的私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