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威城去到孤烟和琉璃都是五天的马程。雪云殇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确实不足,他需要的是修炼。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去一个地方。他出生的地方。也是雪族终结的地方。
琉璃城南,雪族废墟。
“这位客官,你是要住店么?”
“住店。给我一间客房。”雪云殇道。
琉璃城的客栈名字很奇特,叫作“留痕”。是啊,每个过客,每个旅人,都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痕迹。记录他们足迹最多的地方,反而是客栈了。
“你要住多长时间呢?”掌柜的继续问着。
“两天。一夜。”雪云殇道。
“一共是六两银子,管吃管住。不过小店是先结账后入住,少侠,请~”
雪云殇清了清行囊,碎银加起来总共不到三两。雪云殇这才开始逐渐明白师父生活的不易。这行走江湖里里外外都要用钱,要是有家,谁还愿出来奔波。要是能够回到从前,绝对不会在城里那样浪费师父给的银两……
“怎么,少侠出门银两没有带够么?”掌柜看雪云殇眉头紧锁,只好开口问他。
“劳烦掌柜了,我再去找位人家借宿一晚。”雪云殇收好那些碎银,转身便向客栈门口走去。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正喝着茶,微微笑着。那种笑,似乎带着些嘲笑,又似乎带着些怜悯。若是以前,雪云殇定会上前与那位狠狠较量一番。现在,雪云殇只能对自己笑笑,摇摇头,想着晚上的住所如何解决。
“店家,这位小哥的钱,算在我账上。”是个女子的声音。雪云殇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朝门走去。
“嘿,别走啊,我说你的钱我付啊!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那女子继续说道。
“啊,啊,馨儿小姐发话了,这位少侠你还是住下吧。”掌柜的连忙解围,对雪云殇说。
雪云殇回过头来,看到了掌柜所说的馨儿小姐。就是刚刚那个看着雪云殇笑的人。那女孩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生得肌肤雪白,淡淡的眉,柔美似水的双目,朱红的小嘴,发如飞瀑,再加上一身绚丽的镶金边黑纱,外穿一件白色锦袍,气质不凡,一看便知是位大小姐。不过,这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雪云殇似曾相识。雪云殇想拒绝她的好意,但还没有开口就被掌柜拉了过来。
“小子,我跟你说啊。这个馨儿姑娘可是琉璃的豪门之后啊,她爹是生意人,前几日去了东边做生意,把姑娘托付给了我们客栈,好多好多金子啊!馨儿姑娘要你留下来,自然有你的好处。听我一句吧。”掌柜说了一连串。
“这见钱眼开的家伙……”雪云殇心中想着,狠狠瞪了掌柜一眼。“不过,不住白不住么。”
“那,多谢姑娘了。”雪云殇向那位姑娘抱拳行礼,馨儿只是点点头,说道:“这江湖之上,帮你的不一定是朋友,伤你的不一定是敌人。不用谢我了。”
“这边请。”店小二顺势迎上来,带雪云殇去到了他的房间,只是那句话,在雪云殇心中不停地徘徊着。
“就是这间了,少侠请。”小二领着雪云殇上到客栈二楼。“玄”字号房间。雪云殇谢过小二之后,关上房门,坐到桌边,取出手札细细研究起来。“这手札记载着实详细,无奈时过境迁,不知所载之地到如今可否寻到。”边看边想着,门外突然嘈杂起来,雪云殇侧耳一听,似是那馨儿在掌柜和几个小二的簇拥下上了楼。门吱呀一声,又吱呀一声,喧闹声便中止了。听声音应该是在自己左边两间房,也就是“天”字号房。雪云殇合上手札,不屑地笑了笑:“大小姐。不就是有几个钱么。”
休息了半个时辰。刚过了正午时分。客栈中吃饭的人们渐渐散去,也落得个清净。掌柜的清点着入账,小二收拾着桌椅,阳光直直地落下,青色的大理石地砖上,一只老猫打着呵欠蜷缩成一团。一个安详的午后。
“掌柜的,我想打听一个事情。”雪云殇突然出现在掌柜面前,吓了他一跳。
“少侠,有何事相问?”“这琉璃的南面,是不是有座废墟,叫银雪城?”
掌柜听到这个问题,脸色一变,道:“少侠!那里可不要去啊,听说……”掌柜附在雪云殇耳畔,“听说,那里闹鬼!”
雪云殇背脊一阵发凉:“闹鬼?”
“是啊!去过那个地方的人,回来都神叨叨的了!有巫医说是见了鬼了!”
“我倒要看看,雪族的鬼,认不认他们的后人。”雪云殇暗暗道。“掌柜的,那你知道怎么去咯?”雪云殇紧追不舍。掌柜一脸为难:“少侠啊,很多人都是不听我劝去了那里疯掉了,你若是执意要去的话……我也不好拦你。哎,出了琉璃城南门,向南越过南河,再走上一炷香时间就到了,不远。”
“多谢掌柜了。”雪云殇大步跨出客栈。掌柜叹了口气,继续点着算盘。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
“掌柜的,早上入住的少侠好像不在玄字号房里啊。”
这次是馨儿小姐过来吓了掌柜一跳。
“哎哟,我说你们啊,非要把我吓出个好歹来不可。”掌柜说,“你说的那位少侠啊,他刚刚向雪族废墟去了。馨儿姑娘要找他么?”
“哦,没事……”馨儿敷衍着说了句,定定地出神了好久,道:“掌柜的,我出去一下,晚上的饭菜记得做好,等我回来吃哦!”说罢给了掌柜一个大大的笑脸,掌柜连忙附和答应。看着馨儿走出客栈,掌柜这才安下心来点他的银子。
临近傍晚,雪云殇才找了船家过了南河。“南河边有两棵古杉,两树之间有一巨石。巨石乃一机关,将其前推五步再左移三步,方得开启。此乃进入雪族废墟雪极之下的密道。”雪云殇默念着手札中的记载,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密道入口。按秘法打开入口之后,雪云殇找来一截干木,包裹上一些碎布,用燧石引燃,做了一个小火把,走进黑暗的密道。
这密道隐隐透着一股寒气,滴水声四起,阴冷潮湿还不时有风从那头吹来,火把也随着风吹一明一暗。先开始密道很窄,只容得一人过去,走着走着,火把的光芒就无法照亮整个密道了。突然风向一变,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雪云殇身后掠过。雪云殇转身用火把探明:“谁!”
没有人。风依旧呜呜地吹着。寒气从雪云殇的双脚爬上了背脊。刺骨的冷。“难道,真的……”雪云殇猛的摇了摇头,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按住腰间别着的冰心雪刃:“就是鬼出来我也把它斩了!”暗自鼓气之后,雪云殇继续沿着密道前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一段时间里,雪云殇只觉得在不断向上走,虽然总是觉得身后有鬼影闪来闪去,不过前方就是出口了。掌柜的说法果然没错。不过从地下走过去,掌柜却是不知道的。密道的尽头是一扇木门,已经腐朽了,有风从缝隙吹入,呜呜乱响。雪云殇警觉地回头看了看,没人,或者说,没有任何东西,便一脚踢开木门,光线射进了密道。雪云殇走了出去,不禁大叫了一声。
雪云殇站在一个灰色的巨塔之下。虽然是在巨塔脚下,却也是在整个银雪城之上了。足下的一个大祭台,祭台建在一座山上,这座山的山顶似乎被刻意削成了平顶,平顶上便是这座祭台,祭台之上又是一座巨塔。这座山,已经半边在云中,山风已经有些寒冷,而山上的巨塔更加高耸入云。看来高塔之巅应该十分寒冷。
这座山占了银雪城六分之一的土地。顺着这山看下去,半山腰,山脚,平地之上,各处残垣断壁都被沼泽植物所覆盖,而那些数以千计的房屋,却不及这个山顶祭台的五分之一高。雪云殇不知道,这个祭台,原本是守护巨塔的遁甲阵,而那座巨塔,便是雪族历代掌门修养闭关的雪极。
俯瞰下去,雪族以雪极为中心分成了四大块,被四条大道分开,北方的大道在南河边终止,半截伫立在河中的断垣诉说着当年雪族工匠技艺的高超;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大道被杂草占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而东西南三个大门也被人为毁坏,看来是当年雪族为了封闭进攻的敌人来路而采取的无奈之举。四块区域分工应是各不相同,不过如今也无法知晓各做何用了。
雪极是雪族最神秘的地方,传说雪极之巅的雪神殿中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雪云殇惊叹于雪族废墟的巨大的同时,仿佛被一股力量感召,沿着迂回而上的雪极台阶向上攀登。
雪极占地百丈见方,高耸入云,但却坚固无比,雪极虽然是塔,但却与其他塔楼不同,它的台阶筑在雪极外层,弯曲盘旋向上,稍不注意便会失身跌落。因此即使用了轻身之法,光是爬上雪极的巅峰,就足足耗了雪云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而云中的一切,又让雪云殇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因为他的面前,是雪族的辉煌神殿,雪神殿。
雪极之巅被白雪覆盖,殿门口有数座白玉雕像,依照历代雪族掌门之容而作,然而它们早已悉数破损。神殿入口阶梯塌陷,银白的砖石散落一地,废弃了十六年,半壁已然全部损毁,却仍然有如此摄人心魄的雄浑气度。雪云殇不禁黯然。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历史上最有威名的雪族族长。虽然,他没有见过雪无痕。
“爹,孩儿来看你了。”
他知道,雪无痕就长眠于此。只是这十六年来,雪极上的风,早已将他带向了远方。
风呜呜地吹着,夕阳斜斜映在雪极之上,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雪云殇向着最后的那座已然没有了头的雕像深深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雪族的神殿。”雪云殇暗暗道,“一定,有什么秘密在等着我。”
雪云殇正要向前,忽然觉得身后气息一变。“这次你跑不了了!”左手抽出冰心雪刃,向身后发动突然袭击。这一招果然没落空。雪云殇缓缓转过身来,却不禁愣住了。
是馨儿。不过幸好有锦衣挡了挡刀势,馨儿只是右臂被割破了皮,锦衣和里面的黑纱却是破损了不少。
“喂!你想杀人啊!”馨儿惊魂未定大叫道,“怎么一出手就用刀啊!”
雪云殇连忙收刀入鞘道:“姑娘,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没想到是你。”
“本姑娘早就对雪族废墟好奇了,就是不敢一个人来,今天偷偷跟在你身后,见你爬上这个鬼地方,我又不敢一个人在底下呆着,就跟着往上爬。本来就爬得累死我了!还差点被你这一刀杀了!你还不快赔礼道歉!”馨儿怒嗔道。雪云殇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姑娘,连连道歉还作揖抱拳,倒看得馨儿转怒为笑:“真是个笨猪。”
“喂,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啊?”馨儿收敛了笑容,问道。
“那个,其实……”雪云殇话语未说一半,只觉腰间的冰心雪刃猛烈颤动起来,同时雪极之巅也开始剧烈地抖动。白雪之下放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似乎是裂痕的形状,而馨儿所站的地方,则是雪极的边缘,光芒一绽,似乎就快崩塌。
“小心!”雪云殇猛然向前拉过馨儿。两人向后一倾,倒在雪中,随即就听得轰然一声,雪极之巅竟然开始崩落,不过幸好,在落下两块巨石之后,裂痕的光芒渐渐消失了,冰心雪刃也停止了颤动。
“这是怎么回事啊?”馨儿不解地看着雪云殇。雪云殇也愣了:“可能,可能是……我也不知道……”
其实雪云殇心不知道的是,这冰心雪刃的力量和雪无痕当年与六邪激战的时候残留在雪极之巅的力量发生了共鸣,导致雪极之巅承受不了发生崩裂。
“喂。”馨儿看雪云殇发愣,大声喊道。
“啊,馨儿姑娘,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雪云殇想尽量把话说得像模像样一点,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什么啊。还不快点下去,我受伤了要去医馆!这上面冷死了,而且,万一再塌了一块,我们还不都得死啊!”馨儿对雪云殇说。雪云殇挠了挠头,撕下一块衣料粗略地处理了一下馨儿的伤口,尴尬的笑了笑。
这雪极之上秘密虽多,无奈不能带着外人进去。况且不知是否还会有坍塌发生。无论如何,先走为妙。雪云殇这样想着,说道:“走,我们马上下去。”
两人沿着原路向下走去。雪云殇在前,馨儿在后。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馨儿问道。
“我?”雪云殇道。“当然啊,这里还有谁啊!你总不可能让我一直喊你‘喂’吧!”
“我叫……对不起,我的名字不能说。”雪云殇傻里傻气的说。
“你的名字是个宝啊,还不能说。”馨儿生气地说。
“江湖的事,女孩子家不要知道为好。”雪云殇摆出一副很老江湖的样子道。馨儿笑了笑说:“好好好。不知道不知道。那我就叫你‘喂’了啊。”
“随便你。”雪云殇心知,自己的名字若是说出去,说不定便会引来向暗影邪神那样的人。对于谁来说,都是不好的。“喂,你今年多大了啊?”“我今年十九。”“十九啊,呵呵,好老啊,我才十七。”雪云殇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馨儿搭着话。
“等等!”雪云殇拦住了后面的馨儿。“又怎么了!”馨儿不耐烦的问道。
“鬼火……”雪云殇指了指山下。
雪极之下,雪族废墟之中,初升月亮之下,星星点点的绿色火光布满了雪云殇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