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头顶的烈日正不吝热情地炙烤着人间大地,在以太阳为信仰的哈里兰,它宛如一尊天壁上的无面神像,用严苛而坚忍的教义,训诫并指引了千年以来哈里兰人的成长。哈里兰帝国也得以在这温湿的东大陆热土上平地而起,蒸蒸日上。在哈里兰,无论是富庶的庄稼田,还是阴暗潮热的矿区,无处不见以魔能推动的机械文明。种类繁多的奇珍异兽,五花八门的元素幻术,以及哈里兰人与生俱来的争胜本能,他们在日光的给养下,犹如春草般欣欣向荣。正如他们口口相传的那般,哈里兰人就是“太阳的子民。”
艾伦正踩着懒散而拖沓的步伐穿过红鸽子街区,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像是遭不住眼皮上那烈日直射的热度,他半眯起了双眼,腰上挂着的一柄弯刀也因为腰带的旧化而随着脚步大幅地摆动起来,刀鞘时不时地杵一下艾伦的大腿外侧,这时艾伦便下意识地挠一挠,继而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向前走。
“哟,艾伦,几天没见你怎么长出了个小尾巴啊!”
走过布料店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洪亮的嘲笑。艾伦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老米勒的声音。他总是拿一无所成的艾伦打趣,不是那鸡窝一样的稻草头就是左右脚偶尔套反了的拖鞋。
“今天这又是新潮流吗?”看着艾伦身后那把上下晃动的小弯刀,活脱一只欢快的小尾巴,爱卖弄的老米勒也学着晃起了自己那肥大的屁股,引来周遭店铺人们的一阵笑声。
艾伦的脸上一阵红,他猛地转过头朝米勒叫嚣道:“老米头你别嚣张,等我学会了那些什么狗屁元素魔法,第一个就用来烧光你铺子里的布!”
米勒闻言却哈哈大笑。
“少来吓唬人了,别人不清楚,我还不了解你小子几斤几两吗,这学期又被分到历史学部去了吧,《光荣哈里兰》还合你的口味吗,哈哈哈!”
《光荣哈里兰》是一部讲述哈里兰千年来繁荣与衰落历程的历史学著作,但是由于其内容繁冗空泛,正常人很难读得下去,渐渐地就有一些融会贯通的母亲拿这本书来哄婴孩入睡,效果反而出奇的好。
老米勒这个笑话显然很得人心,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他自己也好像为这连珠妙语感到心满意足。
此时的艾伦因为生气鼻子里呼着粗气,忍无可忍的他倏地冲到米勒的布料店前,抓起门前摆放的一匹白布,转身撒腿就跑。
反应慢的老米勒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的自得中醒过来,他一边迈腿去追一边口中骂骂咧咧地大声喊道:“臭小子,上次偷的还没还来呢,你,你给我站住!……”
艾伦怀里紧抱着那匹偷来的白布,拼了命地向前飞奔着,小弯刀“啪”“啪”地拍打着他的大腿侧,他也不去理会,直到老米勒的骂声在身后一点点的微弱下去,艾伦脑海里想象着老米勒拖着他那大肚腩瘫在地上,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跑远,心里就一阵兴奋,腿上那乳酸堆积的酸痛感也不算什么了。
“走着瞧吧,我总会是最后的赢家。”艾伦满足地这样想着,大口喘着粗气走进了已经近在面前的学校。
……
经过别的学科教室的时候,艾伦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望向窗户里面。当他看见一团蓝色的火焰在那个学生的手中柔和地变化、升腾又炸裂时,艾伦禁不住“哇”地叫出了声。
站在讲台上听到了这声响的老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走过来拉起了窗帘。
“什么嘛,跟放个烟花也没什么两样。”艾伦撇了一下嘴,转身走去。
“历史……历史……历史学,到了。”艾伦循着教室上的门牌,总算是找到了历史学教室。
上课已经有一会儿了,然而底下坐着的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艾伦看向讲台,一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却留着一头飘逸白发的男人正站在那里微笑打量着他。
“唔,这金麦色的皮肤,是纯正的太阳子民啊。”男人依旧微笑着,“是我们的新朋友吧,快进来吧,课已经开始了。”
艾伦微微点了点头,快速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然而教室里其他人对艾伦的出现似乎毫无反应,他们中有的顾自翻着小杂志,有的照着镜子打理眉毛,有的起劲地啃着指甲,有的干脆酣睡不醒,口水在桌上流成了湖泊。
“看来我不得不重新再做一次自我介绍了啊……”男人清了清嗓开口说道。“我的名字叫卢修斯,卢——修——斯,如果你要问我,是一百年前那个英俊潇洒的卢修斯吗,是的没错那就是我,是五百年前那个玉树临风的卢修斯吗,那当然也是我,不会还是一千年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卢修斯吧,哈哈,又让你猜对了。”
艾伦皱着眉头看向讲台,卢修斯笑着对他眨了眨左眼,艾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移开了视线。
“至于历史——在我眼里就是一门狗屁也不通的学问。”卢修斯顿了顿,继续说道,“历史就像一个死人,你骂他他也不还嘴,打他他也不还手,妄想从他身上学到点什么的人,最后都落得一身腐朽气味。”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你们就此活在当下的美好里。是的,露西,拔掉左数第四十二根会显得更自然一些,你找不到吗,你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哦,好吧,很显然你又与完美擦肩而过了。”卢修斯看着那个修眉毛的女同学笑着感叹道,而后者压根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
“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贮藏美的容器。”卢修斯顾自感慨,双手在身前不自觉地舞动着,“过了很多年我才明白这一点,我是说,很多很多年,那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你独自穿过辽远的山脉,冰原与深海。饿了就吃一点七分熟的树皮,渴了就喝新生的露水,感到了孤独了,就和路过的松鼠聊一会人生。后来我学会了写诗,这使我感到振奋,我不停地写,没日没夜地写,我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呢,是说给谁听呢,是那些曾经一同战斗过的老朋友呢,甚至还是现在尚未出生的新朋友呢,还是只有我自己呢。”
卢修斯好像是说到了动情处,声音愈加洪亮,骤然停下后,好久一会儿时间里,整个教室阒然无声。
然而艾伦确定在所有的学生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完整地听完了卢修斯这段话,尽管他此刻坚定无疑地相信这个老师就是一个疯子。
“我好像太投入了。”卢修斯尴尬地笑了笑。“这样吧,我给你们念一首我写的诗吧,相信我,你们会喜欢的。”
艾伦正想开口说“不用了”的时候,卢修斯那忘情的嗓音,又已经传进了耳朵。
永夜饱食了光
大陆吞噬了海
而我在这里
依然饥肠辘辘
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啊
我抱着乞求真理的篮子
他们却只扔给我食物
而我不停地进食
却依然饥肠辘辘
寒冬谋杀了秋
流年腐化了爱
而我在这里
依然生如夏花
从源大陆到西大陆
从西大陆到东大陆
人间万般过眼
而我向死神叩门
却依然生如夏花
卢修斯闭着双眼像颂唱一部歌剧般读完了这首短诗,之后他陷入了短暂的静止沉默,艾伦突然意识到他似乎是在等待掌声,于是不太情愿地拍了拍手掌。
“很高兴得到你的赏识,我的新朋友。”卢修斯倏地睁开了眼,开心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嘴角上扬,“你叫什么名字?”
“艾伦。”
“艾伦……唔,艾伦,我们俩还挺合得来不是吗,哈哈,说说看,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艾伦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卢修斯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认真去听这个疯子老师刚才读了些什么,他从一开始内心惦念的,就只有下课的铃声而已。
“呃……我觉得这首诗写的很美很感人。”
“嗯没错,美丽而感人,我仿佛都嗅到了它的香气。”卢修斯又闭上眼,鼻子用力地煽动着,“继续说,说下去。”
艾伦挠挠头,努力回忆着他刚刚所听到的,依稀有“源大陆”,“东大陆”,“西大陆”这样的地点名词。
“呃,这首诗的地域跨度非常大,同时虚实相生,充满了想象力。”
艾伦说到这里,看到卢修斯的脸色突然一变,竟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你说地域跨度非常大,这当然没错。但是虚实相生这一点,唔,虚是虚在哪儿呢。”卢修斯问道。
“源大陆啊,那不就是虚幻的大陆吗,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地方。”
卢修斯听后,困惑的脸上重又露出了微笑。
“不,源大陆是存在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