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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盛世时期的军机处(10)

此年从五月到八月,乾隆一直驻跸承德避暑山庄。皇帝不在京师,京内的一二品大员们就定期开会,互通信息,传达政务。话说七月间,兵部侍郎高朴在开会时,耳朵尖,听到左都御史观保、户部侍郎蒋赐棨、刑部侍郎吴坛、上书房行走倪承宽等人凑在一起讨论“道府记载”。高朴就去询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观保等人就含糊着说是从内廷执笔太监那里打听到的。

“道府记载”是皇帝的私人小秘密,上面记载着各省道府官员政绩的优劣,直接关系到道府官员的升迁或奖惩。“道府记载”由执笔太监书写,属于最高机密,其内容除了皇帝及执笔太监外无人知晓。几个官员凑在一起议论“道府记载”中的内容,高朴知道机密已被泄露,立即赶去避暑山庄,向乾隆告状。

但高朴也只是听说,乾隆问他是内廷哪个太监泄露的,他也说不出名字。乾隆就询问军机大臣怎么看待此事,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认为此事不必当真,定是谣传。但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乾隆还是决定加以清查。不想一追查,发现“道府记载”果然泄露,泄密者是宫内写字处太监高云从。

高云从被捕后,乾隆亲自加以审问,当得知于敏中也向高云从打听过“道府记载”之后,乾隆“不胜骇异”。随着追查的深入,发现高云从不但泄露机密,与京内高官如于敏中等人交往,更与诸多各省高官往来密切,帮助谋取官职。

高云从的四弟高云惠,则被托付给了粤海关监督李文照,跟着一起到广东去捞油水。而李文照本系内务府司员,乾隆对他特别青睐,提拔他管理粤海关税务,不想竟然也与太监来往,遂下令将李文照革职解京,交给内务府大臣审讯。而高云从的另一个弟弟高云龙,此时正在山东临清跟临清知州做长随。乾隆随即严令山东巡抚徐绩,审讯临清知州,如何与太监结识。随着案件清查的深入,查出山东河道总督姚立德与高云从结交,并将高云龙推荐给了临清知州。

高云从结交诸多大员,举手间可以翻云覆雨。高云从一案让乾隆目瞪口呆,严厉责问群臣:“朕如此开诚布公以待群臣,诸臣不思以恩图报效,良心何在?”而群臣交结高云从,不外是为了探悉乾隆心意,好谋取官职,这干预了乾隆的用人权,也是对皇权的极大冒犯,故而乾隆大怒道:“岂容此等事置之不问乎?”

高云从一案让乾隆很受伤,牵涉到的都是他最信任的臣子。比如吴坛,在乾隆眼里一直是很有出息的臣子,政绩显赫。乾隆都替他安排好了仕途,先做江苏巡抚,过几年再提拔为刑部尚书,不想也被牵涉进来。

虽然震怒,但对此案,乾隆心中也很忧虑,因为高云从目前所供出的大臣,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员。若再追究下去,恐怕牵涉到的大臣会更多。案发七天之后,高云从即被斩首,乾隆也明白地告诉大臣们,他不想再追究下去,“朕不屑因此遽兴大狱”。

此案发生后,牵涉的大臣如观保、蒋赐棨、吴坛、倪承宽等人,都被革职,交给军机大臣舒赫德查办。军机大臣舒赫德向来敢言,屡屡上奏,被乾隆训斥多次,此次却因为没有上奏而被乾隆一通责骂:“平日里你经常上奏,是非不断。现在入了军机处一年多,于敏中与太监结交的事情你肯定知道,却一直隐瞒不报,请你清夜自思,良心安在?”

在重要案件上,军机处能越过刑部,取得法律执行权。军机处审理案件,一是由军机大臣单独审讯,被审者押到内务府公所或步军统领衙门内接受审问。另一种则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审讯。此案涉及的都是当朝大员,故而交给军机大臣来处理。

舒赫德很郁闷,自己并未与高云从结交,却平白无故地被皇帝骂了一顿,只好卖力审案以求赎过了。但舒赫德审案时也很头痛,因为被审的都是一、二品大员,依照礼制,对于一、二品大员不能用刑。这四个大员也一口咬定,称未曾与高云从有过交往。舒赫德无奈,就将皮球踢给了乾隆,问他怎么处理,是不是该大刑伺候?

乾隆也很矛盾,一旦用刑,打的血肉横飞,伤了大员的体面不说,如果这四人还是一口咬定没有与太监交往,岂不是丢了自己的脸么。思前想后,乾隆给出的处理意见是,参照高云从被处决的先例,依法处理。乾隆的台词很明显,就是处死这几人。不过因为与太监交往就处死四名大臣,确实过于严苛了,必然让朝野内外大臣寒心。乾隆也明白于此,故而埋下了伏笔,就看舒赫德会不会领会了。

伏笔乃是,不久恰逢乾隆生日,照例是不能杀人的。舒赫德就会同刑部,急匆匆地将观保、蒋赐棨、吴坛、倪承宽等四人定为斩监候。舒赫德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是拖到万寿节之后,再等乾隆开恩饶四人一命。

乾隆看了舒赫德的处理意见,心中一笑,但还是板起脸来警告舒赫德:“你的鬼主意,朕洞然于心。你将四人判为斩候,以待朕加恩宽恕,你以为朕不明白?朕岂是汉献帝、明神宗这样能轻易被臣下蒙蔽乎?”话虽如此,几个大臣的命还是被饶了下来。

没过几个月,蒋赐棨首先被启用,先是承袭了祖父蒋廷锡的轻车都尉,不久又加恩令在武英殿行走。吴坛次年也被启用,没几年就做到了江苏巡抚。惩罚敲打于前,恩宠启用于后,一张一弛之间,此即为君之道,乾隆洞悉于此矣。

于敏中从政多年,自然知道不该与太监往来,却做出让乾隆失望之事,本来也要被严厉敲打的。但此时正值金川战役最为激烈之时,乾隆需要于敏中来辅政,故而暂时免治其罪,革职留任。于敏中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只能卖力苦干,以求饶恕。至大小金川平定之后,乾隆表扬他:“自办理军务以来,承旨书谕,夙夜殚心”,重新恢复了他的职位,并赏给双眼孔雀翎。但乾隆对于敏中还是心存芥蒂。

乾隆四十四年,六十五岁的于敏中去世,乾隆让他入了贤良祠。贤良祠是雍正所设,祭祀清开国以来满、汉大臣中勋德卓著者。不想于敏中死后,却被查出涉及诸多贪腐案。于敏中遗留下来的家产估算下来值二百万两。乾隆闻听后不由怒道:“朕重用敏中几十年,一直以为他清廉,不想有这么多财产。”

查出于敏中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乾隆虽然没有将他的子孙治罪,可怎么也得将他从贤良祠中赶出。乾隆大骂:“于敏中如果活着,朕必加严惩。贤良祠岂可有不慎廉隅之人滥行列入?”到了乾隆六十年,记仇心切的乾隆将赏给于敏中后代世袭罔替的一等轻车都尉给夺去,又狠狠痛骂了于敏中一通。

铁汉舒赫德平定山东之乱

乾隆三十八年入军机处的舒赫德,说起来也是乾隆朝的资深老臣了。如果不是嘴巴大,有什么说什么,舒赫德恐怕早就是首席军机大臣了,也轮不到汉人于敏中了。

舒赫德在军机处资格最老,他是军机处创设之后的第一个军机章京,为人精明强干,对时局常有独到见解。但舒赫德锋芒毕露,不懂韬光养晦,官场人送外号“铁汉”。因为敢于发表意见,招惹了不少是非,在官场上几上几下,吃尽了苦头。

乾隆六年,京内宝泉局铸钱工匠因为工头拖欠两年工资,开始联合罢工。一些工人占据厂房,在房上投掷砖瓦抵抗。京内的铸钱工匠共有上四千余人,乾隆担心事态扩大,不知所措。舒赫德建议立刻开枪镇压,枪声一响,刁民也就散去。乾隆看奏后大为满意,着舒赫德负责处理,很快摆平了。

乾隆九年,舒赫德上了个惊世骇俗的奏折。他认为充斥于科举之中的都是空言,毫无实用,请废掉科举,另辟途径,录用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乾隆也知道科举的弊端,但一下子废除科举根本不现实,只能维持旧制,渐除积习。对于舒赫德此奏,乾隆也未加以斥责,只是说他言之太过。

第一次金川战役时,舒赫德随同傅恒远征,因功授参赞,入军机处做军机大臣。舒赫德年少时,爷爷徐元梦在浙江做官,此时汪由敦尚未发迹,在他家做私塾先生。徐元梦请人到家里来看面相,来人一看到汪由敦和舒赫德,就说这师徒二人将来都是要做宰相的。汪由敦五十五岁做到了军机大臣,学生舒赫德更厉害,三十八岁就做了军机大臣。

乾隆十七年,准噶尔部内讧时,乾隆准备用兵。舒赫德坚持用兵应该慎重,被乾隆认为懦弱胆怯,夺去官衔,随后又被宽免。此年准噶尔部阿睦尔撒纳来降,在前方的舒赫德认为此人靠不住,建议将其家属扣押作为人质。

不想乾隆看了奏折后盛怒,指责舒赫德“颠倒舛谬”,要离散别人骨肉,伤了阿睦尔撒纳的心,命侍卫封刀,快马至前线斩杀之。太子太傅来保得到消息后,赶紧来找乾隆求情,称人才难得,舒赫德虽然一时多虑,但办事谨慎,不该斩杀。

乾隆道:“侍卫已行,恐难以追回。”

来保赶紧道:“我让儿子成麟立刻去追。”

乾隆也知道自己不对,同意不杀舒赫德。来保让儿子成麟快马去追,一路急追至潼关,赶上侍卫,收回前命,救了舒赫德。事后傅恒心惊肉跳地道:“这事只有来保敢做,一百个我也不行。”

至阿睦尔撒纳叛变时,舒赫德正在前方做小兵,负责“照管阿睦尔撒纳游牧事务”。得讯后立刻组织士兵,将阿睦尔撒纳妻儿扣住。阿睦尔撒纳的儿子此时尚年幼,乾隆下令永远囚禁在狱中,至嘉庆年间方才去世。阿睦尔撒纳叛变后,舒赫德复被起用,受命平叛。

乾隆二十二年三月,舒赫德在军中一人上疏奏事,被指责放纵。到了年底,舒赫德久战无功,被罢官从军赎罪。这样罢官、启用,再罢官,再启用,舒赫德已经习惯了,他改不了的就是有话必说的毛病。乾隆知道舒赫德有能力,可是他却不会体贴皇帝,说点皇帝爱听的话,只好屡屡惩戒了。

傅恒远征缅甸时,舒赫德被任命为参赞大臣,提前赶赴云南筹划进军。他本以为缅甸之战极为轻松,到了前线才知道困难重重,遂如实上奏,称云南山多路险,一切筹办不易,并实话实说:“深入缅甸一二千里之遥,粮不能继,实无胜算可操。”

这又激怒了乾隆,大骂舒赫德“乖谬,可鄙可笑”,再次被夺去官职。

到了乾隆三十六年,土尔扈特部自俄罗斯归来,朝中均以为是伪降,唯独舒赫德认为无诈,被乾隆任命为伊犁将军,处理土尔扈特部来归之事。

来来去去,丢官复官,舒赫德已习以为常。乾隆三十八年,随着军机处老臣刘统勋、刘纶的去世,阿桂又远征大小金川,乾隆想起了遇事有犯无隐,时常忠言逆耳的“铁汉”舒赫德,再将他调入军机处。虽然舒赫德爱唠叨,可终究能帮助处理大小金川的紧急事务。

对再入军机处的舒赫德,乾隆给予了更多的宽容。舒赫德儿子舒宁在北京招惹是非,打死了两个家奴,乾隆只是将他交给舒赫德严加管束。舒宁在山东争夺煤矿,被人告发,舒赫德气急败坏,将儿子绑起来送到刑部请罪。乾隆知道了,特意下令宽免。乾隆还将本由福隆安管理的崇文门税务,转交舒赫德管理,让他也好捞点外快,补贴家用。

崇文门征税的物品主要分五大项,即衣物、食品、用物、杂贩和牲畜等。每项内又分为若干小类,凡物必征,雁过拔毛。崇文门税务是京师内最肥的差事,有“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管崇文门”之说。但舒赫德却不想要这个差事,借口自己精神不济,请另找他人。

舒赫德再做军机大臣后,锋芒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被贬官。再入军机处的次年,舒赫德受命处理了一件大事。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夜,许多人白布缠头,携带武器,攻入寿张城内,抢劫仓库,占领城市。山东巡抚徐绩得到报告后,立刻带兵前往弹压。九月初二,徐绩路过齐河时碰到寿张逃出来的兵丁,方才知道是白莲教闹事。

这是平静了上百年的华北平原上第一次大规模民众闹事,影响极大,此次起义的领导人是王伦。

王伦是寿张人,长期习武,通过治病习武,招纳了一批徒弟,并暗中传播白莲教。白莲教宣传末日之说,信仰该教则可以得到解救。王伦的徒弟从事各种职业,都是底层社会中人,拜王伦为师,多数是出于练武的爱好。王伦的徒弟中有一名叫作乌三娘的女人,精通拳术与杂耍,实际上是王伦的情妇。王伦自己没有子女,就广结干亲,认了十八个干儿子。通过师徒关系及干亲关系,王伦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并与官府中的衙役交结。

王伦传播的白莲教,以弥勒转世,带领世人度过末日劫难为主要教义。在封闭的山东农村,对于民众来说,宗教具有天然的吸引力。通过信仰宗教,他们可以暂时麻醉自己,摆脱现世中的痛苦。面对天灾人祸时,通过宗教的凝结,散沙一般的个体能抱团取暖,得到帮助。而救世主转世,开创出一个新时代的宣传,又给了他们莫大的希望。经过多年宣传造势,王伦被认为是将开创出一个新时代的救世主,将要成为皇帝。

频繁南巡中的乾隆,帝王的威严与奢华,深深地刺激了王伦的野心。乾隆南巡时,曾在王伦家旁边的运河上住了三个晚上,作为围观者的王伦,当与项羽一样,生出“彼可取而代之”之心。就在此年,关于王伦是帝王的传说开始传播,各种异象与征兆也开始出现,而刀枪不入的神术也被传授给了弟子们。

王伦的行动不是密不透风,左邻右舍都开始讨论白莲教即将举兵,知县沈齐义准备抓捕王伦的消息,被衙役透露给了王伦。王伦决定立即行动,去实现自己的帝王梦。王伦倒是有点头脑,决定在八月二十八日动手,事先安排在县衙中做衙役的弟子,请其他衙役喝酒看戏。散布在各县的弟子们则得到通知,带着刀剑前往王伦家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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