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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守成时代的军机处(7)

强克捷是陕西韩城人,以练达在官场闻名。在上峰认为自己多事之后,强克捷自作主张,组织县内衙役前往李文成老家,将李文成及干将牛亮臣等二十四人捕获。酷刑之下,李文成等人却不露口风,强克捷无奈,遂将众人关入狱中。

九月初七日,山东教首冯克善与山西教首于克敏等人商议,认为十五日起事之期已近,断不可拖延。此时教徒已准备充分,不若直接攻打滑县,救出李文成,然后直隶、山东各地同时举义配合。

当日,天理教出动三千余人,攻进滑县。滑县中的衙役看到情势不妙,立刻溃逃。攻入滑县后,天理教教徒将李文成等人救出,又将强克捷全家及老书吏全家杀光。至于强克捷,他的下落及命运,官方与民间的记载中不一。

官方记载中的强克捷颇为英勇。天理教攻入城后,强克捷换上一身官服,昂然端坐于衙门之内,怒斥了天理教教徒之后被杀,全家殉难。事后,清廷予强克捷以厚封,入京师昭忠祠,谥忠烈。同时又尊奉他为韩城、滑县的城隍神,在韩城及滑县建祠堂祭祀,全家一起入祠享受祭祀,“一时天下皆知强公之功之伟”。

但在清代文人的记载中,天理教闹事后,强克捷跑得快极了,躲到邻县封丘一个朋友家中隐遁不出。得知一家都被杀死后,强克捷伤心欲绝,一度想自杀,被朋友给制止了。强克捷不出现,清廷以为他已死节了,就给了他最高规格的表彰。此时强克捷只有去死,才对得起皇帝,对得起给自己的封号。朋友给他做了精心准备,购置了好酒好菜好棺材为他送行。痛饮一夜之后,朋友劝强克捷可以上路了。这时强克捷却不想死了,朋友频频作揖,求他快去死吧。无奈之下,强克捷只好上吊了。

李文成滑县闹事的消息很快传到清廷中枢,军机处紧急调兵前往河南镇压。依照计划,李文成本要派出一批精干人员潜入京师,帮助林清攻打皇宫。不想滑县事泄,提前起事,所派人员也被耽搁。

虽然援兵未到,但林清仍在京外黄村宋家庄积极准备,以杀入紫禁城。

对于此次行动,林清是相当自信。此前有彗星出自西北方,光芒万丈,划破长空。此彗星在星相学上象征着王朝更替,天下易主,这更让林清增加了信心。到了嘉庆十八年,此年恰好有闰八月,历来即有“闰八月不祥”之说。天理教遂以“八月中秋,黄花落地”附会“闰八月”之说,以为千年之劫将至。

但在清廷官方公布的历书中,此年却无闰八月。在编定历书时,钦天监发现嘉庆十八年有闰八月。但如果在历书中排闰八月,则此年冬至将是十月三十日,而以前冬至都是十一月。每年清廷举行的郊祀大典,均在十一月举行。排出闰八月,必与祭祀相冲突,钦天监遂奏请将“闰八月”延后到了明年的二月。尽管如此,林清仍确定在此年的“闰八月”,即九月行动。

此次行动还有多名太监与官员作为内应。茶房太监杨进忠在宣武门外铁市铸造了数百口快刀,京内很多人知晓此事,但慑于杨进忠宫内太监的身份,也无人敢去过问。

曹纶和儿子曹福昌负责在城内策应。曹福昌探听到嘉庆将于十七日驻跸白涧行宫,当日京内王公大臣都要去迎接,京师空虚,建议林清改在十七日行动。此时“八月中秋,黄花落地”已遍传京师,林清认为如果不按时攻打,对应不上末日劫难之说,将会影响到整体起事,遂决定按时动手。

九月初十日,陈爽、陈文魁带了一百多人,化妆成小贩之类,分几路进入京师,约定十五日同时发动,攻打皇城。此几日之间,林清在城内开戏园的徒弟,将进城的教徒请去看戏,终日酣饮,言语之间,难免有所泄露,也无人过问。

九月十五日,天理教城内的教徒开始集合,准备进攻紫禁城。计划分两路,从东西分别攻入。

东华门一路由太监刘得财、刘金带路。行到东华门外时,教徒与运煤的所谓“煤黑子”争路,双方发生争执。天理教徒在冲突中露出所藏兵刃,守城官兵再糊涂也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关门。陈爽带了众人急忙持刀涌上,边杀边冲,结果只冲入了陈爽、龚恕、王世有、祝真、刘进玉五人及太监刘得财、刘金。未进城的天理教徒分散开来,在城内四处藏匿。

入了东华门之后,刘得财想泄私愤,杀掉总管太监常永贵,没有按照计划直扑皇帝所住的养心殿,带了龚恕、刘进玉两人进入苍震门。龚恕、刘进玉两人进了苍震门后,先是砍倒一人。入了苍震门就是进了内廷,此处太监很多,太监虽然身体上有缺陷,拼命倒是可以。众太监一起围上,将两人击倒擒住。刘得财一看形势不妙,就跟着众太监后面大喊“抓贼”,“假意持棍打贼”,利用太监身份作掩护,得以暂时逃脱。

刘金带了陈爽等三人,走到熙和门口,与大批清军护卫相遇,结果被杀死两人,陈爽重伤被俘。

从西华门入宫的一路相对顺利,教徒打扮成贩卖柿子的贩子,将刀藏在挑担之中。到了西华门前,众人取出刀一拥而上,砍死门卫,在果房太监杨进忠和徒弟高广幅带领下,大部分人冲入皇宫。入了皇宫后,众人用白布缠了头,束了腰,由杨进忠带路,开始冲杀。

杨进忠在嘉庆十四年得了大病,被林清的徒弟治好,遂入了教,此后又发展了多名太监入教。此次林清对他许诺,如果带人杀入皇宫,事成之后封他为太监总管,可以发大财。财迷心窍的杨进忠就带了徒弟高广福一起做内应。

杨进忠与负责修补衣服的尚衣监太监结下梁子,一直伺机报复。入宫之后,杨进忠先将所有天理教徒带去尚衣监,将制衣太监全数击杀,又奔至文颖馆。文颖馆内都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哪里是天理教的对手,被杀死数人。文颖馆中的工作人员陶凫芗躲入柜子,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天理教徒在外不停追问:“金銮殿在何所?”

在柜子里陶凫芗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地躲了三天,以为外面已是末日来临,改天换地。如果不是搜索的清军发现他,估计也要饿毙于柜中。

在东华门外的护军统领杨澎增将东华门关闭后,听说有人从西华门进入,就急忙冲到隆宗门,将大门关闭。隆宗门是联系内廷与外廷枢纽,军机处值班房就在隆宗门内。

天理教一行人行至隆宗门外,却见隆宗门大门紧闭,就四处寻觅破城工具。在隆宗门外,天理教徒也有意外的收获,隆宗门外的一排箭垛上正好放着弓箭。十几个天理教徒抢到了弓箭,开始射箭。其中一箭射到隆宗门的门匾上,迄今隆宗门门匾上“宗”字旁尚存有铁箭头。

军机处的章京们当日正在办公,突听到隆宗门外杀声一片,无不惊慌失措,只求不要杀进军机处来。不想有个书呆子庆福,穿了身朝服,昂首端坐在军机处前台阶上。有人看到了就骂庆福穿成这个样子,不是找死吗?这书呆子却道:“今儿是十五日,大日子,必须正装。”军机处众人对他恨得牙痒,生怕他将天理教徒给吸引到军机处来,一把将庆福拖了进去。

天理教教徒此次入宫,目标是皇帝的住所养心殿。若是冲破隆宗门,杀到养心殿,当日则会有高价值目标可以捕获,皇二子、皇三子等人正在此处呢。陈文魁先是指挥众人撞击隆宗门,但没有撞开。随后又派人从御膳房上的矮墙爬上内右门西大墙,想攻入北边皇后居住的储秀宫。皇二子绵宁此时正在养心殿,看到对面墙上有人,一时惊惶失措。太监总管常永贵倒是冷静,建议用鸟枪将墙上的人打下。绵宁赶紧回屋取了鸟枪腰刀。清皇室重视皇子武功训练的好处也在此时显现,皇二子绵宁开枪连毙两人。陈文魁又改谋他途,再派两名天理教徒到御膳房寻路,也被太监打死。

宫内突然有此惊天巨变,京内的文武百官根本无从应对。庄亲王绵课、礼亲王昭琏、镇国公奕灏等人得讯后赶到神武门时,都踉踉跄跄,衣冠不整。此时又不知道有多少天理教徒杀入宫中,手中仅有的官兵不足百人。众人正自慌乱间,统领火器营的奕灏突然想到,该营士兵正在集结,准备前往河南滑县镇压李文成起事,紧急将火器营调入。

火器营驻扎在内城,须臾之间即赶到。火器营能这么快赶到,这还得感谢当年的军机大臣舒赫德。乾隆年间,本来预备将火器营调往外城。舒赫德坚称不可,认为一旦火器营调往外城,则内城没有精锐军队驻防,倘若有事,仓猝之间断然难以从快速抵达。乾隆遂听了舒赫德的意见,将火器营仍留驻内城。

火器营士兵一千余人到了之后,由众亲王分别统领,各持枪矛,踊跃而进。礼亲王昭琏碰到名将海兰察的儿子安成,过去轻抚其背,鼓励道:“你老子是条好汉,你可要帮他争光啊!”昭琏在《啸亭杂录》一书中,夸奖安成貌美,“少年白皙,美如冠玉”。今日正好有机会,危难之际,增进一下二人感情。

不一会儿,大队清军与天理教徒在慈宁宫的伙房相遇,一马当先的庄亲王绵课先射了一箭,射中一人,其余官兵纷纷开枪,天理教徒不支后撤。庄亲王绵课带队追到隆宗门外时,天理教徒正准备放火,被火器营官兵猛攻击退。

此时各城门已关闭,几十名残余的天理教徒在宫内四处奔窜,却丝毫不畏惧。太监杨进忠看情势不妙,自己一个人逃走了。他的徒弟高广幅倒是太监中少有的有胆之徒,带了天理教徒从马道奔上城楼,在城楼上打出旗帜。迎风招展,旗帜上书“顺天保民”。众天理教徒以白布裹头缠腰,在城头上大张旗帜,白刃如雪,呼号奔走,也是清代仅有的一幕大剧。

无数清兵涌上城头,兵刃之声不绝于耳。高广幅持旗呐喊奔走时,却被镇国公奕灏一箭射中,跌下城楼,其他人或被格杀,或被俘虏。

京内大臣对于皇宫内的惊变不是很热心,有至日落后才过来探望者,甚至有在御河对岸逍遥散步旁观的,这自然激起了满族亲贵的无限愤慨。事情平息之后,嘉庆秋后算账,当日未入紫禁城与皇室共患难的大臣,如大学士刘权之、刑部尚书祖之望、礼部尚书王懿修等人,都被勒令退休。

在嘉庆朝担任了十几年首席军机大臣的庆桂,为人性格平和,在中枢数十年,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逾越,毫无过失。当时人认为他过于谨慎,近于迂腐。此年庆桂已八十岁了,当日坐轿子入了大内。进了大内后,恰逢事变,轿夫将庆桂扔在顺祯门。庆桂老先生昏昏沉沉地坐台阶上,也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过来告诉此事。老先生犹自不信,朦胧着老眼,从容地道:“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怎么可能有人如此横逆?”

由于事起仓猝,内务府没有准备大批火器营官兵的食物,就由庄亲王绵课出钱到宫外街市上购买,从门缝中送入供火器营士兵充饥。平息事变之后,嘉庆特意请所有的官兵大吃了一顿,作为犒劳。

至黄昏时分,入宫的天理教徒有投御河自杀的,有藏在城堞草丛中的,有匿入假山中的。领队的李五,在一名内应太监带领下,躲藏在一个石榻之间。天黑之后,火器营官兵严守城门,以防有人外逃。半夜时,宫内的接应太监张泰,在东华门城头上伏地爬行,伺机准备出逃,被奕灏擒获。审讯之后,才知有宫中太监暗通天理教。当日夜间,一名内务府的郎中与天理教教徒偶遇,被砍中肩膀狼狈逃命。

天理教教徒张文得藏在一隐蔽之处,看到一名带着水晶顶花翎子的清军军官,拿刀杀死一名天理教徒。愤怒之下,张文得跳出来持刀将军官砍翻。张文得被擒后,审讯时硬气地道:“我是习教弟子,一秉至诚,死而无怨。”

当夜,宫内到处是巡逻者,打更的木梆声整夜不绝。

十五日白天入宫的教徒七十二人,被俘、杀者有三十一人。

十六日凌晨,天初亮时,突然大雨如注,火器营士兵手中鸟枪的火绳被打湿。此时五凤楼中人声鼎沸,雷声四起,清军在雷雨之中,鸟枪无法激发,无不怨声载道。十六日清晨,宫内各处陆续抓获潜藏的天理教徒。

十六日夜间,在御书处的一处石缝中,清军又抓出教徒二十四人。为首的李五身手矫捷,拼死血斗,重伤后不久死去。十六日共俘获天理教徒二十七人,击杀十四人,至此事态平息。共有七十二名天理教徒杀入宫中,其间共击毙侍卫、太监等四十二人,击伤六十余人。

十六日,嘉庆抵达白涧行宫时,收到皇二子、皇三子的六百里加急奏报,方知宫中的此次惊天巨变。嘉庆看完奏报之后,浑身发抖,竟泪流满面。现场文武官员,也是一片慌张。此次天理教从天而降,突袭紫禁城,是历史上从来未有之举,予清廷之心理打击更是空前绝后。而天理教到底有多少力量,一时间也无从知晓,未来形势发展如何,也很难预测。有官员慌了神,奏请嘉庆立刻前往奉天,待军队调集之后再行回京。

军机大臣董诰则力主迅速回京。董诰对事态的判断较为清晰,他对嘉庆道:“这不过是场小动乱,不久就有俘虏要送到。”看着嘉庆还在犹豫要不要逃去奉天,董诰急了,大哭着劝告皇帝。嘉庆无奈,遂从了董诰的意见,继续进京。军机大臣卢荫溥此时正好扈从嘉庆,也帮着出谋划策,调兵遣将,以平息事变。

嘉庆被此次事件给杀怕了,吓惊了,看起来固若金汤的清国江山,却被几个底层小民搅动的摇摇欲坠。受此巨变,嘉庆心胆俱颤。十七日,行至烟郊行宫时,嘉庆颁《遇变罪己诏》,诏书最后称“笔随泪洒”。后来,在其他诗中,对此次事件的心理冲击,嘉庆写道:“齐豫骚动,阙下震惊,惟椎心挥泪,宵旰仰求上苍赦罪,此外更无可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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